北飞北飞
“你想飞吗?
——是铁血男儿,为驱除寇盗,当空军去!”
巨大的招贴画,像一面峭壁,矗立在四川江津一所阴沉的宅院之前。画上的飞行员全套美式装备,巨型轰炸机挟雷霆万钧之力,遮天蔽日而来,日本的膏药旗狼藉一地。
招贴画下,万头攒动。国民党空军军官学校在此招生。西装革履的小伙子们在争执画上那架飞机的型号,农村来的考生抓紧最后时间往嘴里塞鸡蛋。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个子黑脸青年,把皮带往里刹了刹。他没有航空知识也没有鸡蛋,皮带只是根草绳。路过河南黄泛区时,他用皮带换了两个玉米饼子。饼子黄得像迎春花一样灿烂,掰开后才发现里面馅着野菜。他后悔没把脚上的胶鞋也一道换了饼,以至后来被土匪白白抢去。
轮到他面试了。
屋子雕梁画栋,像是小姐的绣楼。正襟危坐三位考官,两侧各有出口。
小伙子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空军。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考官们的脸,只记住了军服是那样威严整肃,带着蓝天浩翰神秘的气息。他还记住了中间那位考官额发霜白。考官的大檐帽随手搁在桌上,显示出了身份非同一般。
头发这么白了还能当空军,我当然更能飞了!小伙子想。
“家里是干什么的?”左侧的军人问。
“乡村医生。”小伙子答道。
“文化水平?”右侧的军人问。
“高中毕业。”小伙子回答。其实他还差一年才毕业,但他坚信自己能以优异的成绩通过高中水平的测试。这要感谢“满洲国”的日本式严酷教育。
“好了。你可以走了。”中间雪白额发的军人毫无表情地说。
一切似乎很顺利。小伙子顺从地从教官示意的侧门走出,突然记起他们并没有告知他复试的时间。想转身去问,门已经虚掩,他不想给考官们留下丢三落四不牢靠的印象,见不远处还有一个踟蹰独行的学子,便去问同道。
“复试?想得倒美!要复试的就不会从这个门出来了!”牙缝里还腻着蛋黄酱的考生,见有人与己同路,沮丧的脸上竟显出些活跃。
小个子青年这才顿悟:自己叫雪白头发给淘汰了!
“为什么不要咱们?”小个子愤愤不平。他叫江唯远。
“你给考官送金条了吗?听说初试入围者,都在底下打点过考官!”那个考生悻悻地说,“想不到打小日本也要走门子!你想掏出这一罐子血,人家还嫌你的血脏……”
江唯远顾不得听完,转身一拳,击开了他刚走出来的那扇门。
“……是办实业的,上海有名的毛巾大王。”屋内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发青年,在回答考官的例行问话。他的脸上流露出踌躇满志的自信,牙齿显得很白,浑身透着黑豹一样敏捷的风度。
“你叫什么名字?”白发军人问。
“林白驹。”黑发青年答道。
江唯远这才发现了自己致命的悲哀:他们根本就没问你的名字!
白发军人示意上海毛巾大王之子——林白驹,从另一扇旁门出去。门外有工作人员向他交待复试的一应事项。
一切就这么简单,毫无道理可讲,江唯远毫不犹豫地相信了金条之说。朝纲腐败,官场黑暗,已是见怪不怪。但杀敌报国的热血,也因了金钱,而分为三六九等吗!
他不能回去,不能再做亡国奴!
他是瞒着家里,从东北逃出来的。一路上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到河南商丘后,火车不通,他风餐露宿,还被土匪几次抢劫。日本人层层设防,发现了要投奔抗 日的青年学生,二话不说就喂狼狗。好不容易捱到西安。为招兵买马,西安战区救学辅导处和八路军驻陕办事处,都广散简章。江唯远先到八路军那儿看了看。邮票 大的一张门脸。门口有个满脸菜色的小兵在站岗,扛着一杆仿佛是他爷爷传给他的枪。凭这号装备这号人,就能打败日本鬼子吗?!他是从日本人的皮鞭下来的,知 道日本人的坚船利炮,知道日本人的森严军法。没有西洋武器,你休想打败日本人!他跋涉上万里跑出来,可不是为了当草寇,要当拥有最新武器的正规军!闻说空 军在四川广元招生,他星夜赶到广元。不想招生已经结束,下一轮迁往江津。他又马不停蹄赶到江津。谁想到人家连你的名字都不问,挥手就赶你走!
江唯远悲愤不已,怒火直指元凶——那个雪白额发的军人:“你为什么不录取我?”
旁边两人明显一惊,从来没见过这样蛮野的考生,唯有白发军人稳若磐石:“录取与否,尚要经过一系列严格测试。迄今为止,我并不曾通知任何一位考生,说空军军官学校录取了他。”
白发军人名叫严森然,是负责此次招生的空军教官。
“但是您毫无理由地淘汰了我!”江唯远强硬地争辩。
“录取的比例为千里挑一。你被淘汰,我深表同情。”严森然冷漠地讲完官面话,话锋一转:“但是,空军自有空军的法度。我无能为力。”
窗外考生鼎沸。时已近午,仍不断有人赶来报考,本是极迅捷的面试考场,许久未见放人,便嘈杂不安。
考官们颇不耐烦。
江唯远唰地扯开破烂衣衫,从怀里掏出半把污浊的梳子,砸在考官们面前的案几上。当的一声,清脆如金石相击。
“我有金子!给你们金子!让我当空军,让我杀敌吧!”江唯远扑上前去,用乌黑的长指甲剔刮着梳齿间的发垢。一道道金光闪烁的亮带像小溪似地流淌出来——这是半只金梳子!
金梳子是那个破碎的家最后的财产。是姥姥给妈妈的陪嫁。妈妈用它梳理日见稀疏灰白的头发,金梳子便把妈妈枯瘦的脸映出奕奕神采。屋外稍有响动,妈就赶 紧把金梳子掖进怀:“儿啊!日后你成了亲,妈亲手把这梳子别在媳妇的头上,也就对得起你屈死的爹了……”妈说着去看墙上,墙上有一把旧伞,一盏孤灯。那是 父亲的遗物。无论多大的风雨,多么寒冷的深夜,只要有人来请,父亲总是立时出诊。据点里的日本少佐病了,遍吃西药无效,闻得父亲的名声,用华贵的马车和带 枪的士兵将父亲请走。父亲细心诊察,连下三剂药。少佐让照方双份抓齐,煎在一锅里,分成两碗。父亲先喝,少佐后喝。几天过后,少佐的病十去七八。最后一剂 药喝下去,少佐七窍流血而死,父亲比少佐先喝的药,却挣扎着死在了少佐之后,据收尸的人说,满面笑容。
妈妈领着江唯远逃难,把金梳子一个齿一个齿地掰着花了,供他读书,希望他长大后继承父业。
“也不知媳妇将来嫌不嫌,只剩下半把金梳子了……”妈妈悠长的叹息,像一缕花白的头发,无风也颤抖。
江唯远偷走半把金梳子,走上了寻找的道路。他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不知自己究竟要走多远。他什么都没有对母亲讲,认为这是最大的孝心。
他不像娘天天用红绸子裹着金梳子。他用金梳子梳头,梳子裹上厚厚的发垢。梳完头,随随便便丢在半袋牙粉旁,再用鱼网似的破毛巾缠起。所有的土匪都认定 这是穷学生最后的穷酸,不屑动他的牙缸。无论怎样啼饥号寒,半截金梳子一直完整。直到为了火速赶到江津,搭高价的黄鱼车,他才毫不迟疑地撅断了两根梳齿。
现在,金梳子安安稳稳地卧在陌生的条几上,像一条鳞甲斑驳的鱼。最新的断齿处,发出熟杏一般温暖的光。
“你给我把它收起来!”严森然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你受了妖言蛊惑,竟敢在光大化日之下,侮辱政府官员!念你年轻气盛爱国心切,饶过你这一次。赶快离开这里!”
江唯远完全绝望了,孤苦伶仃一个穷学生,飘泊异乡,还能有什么办法报国!
他不甘心,强咽悲苦作出恭谨的姿态:“先生,我想知道被淘汰的缘由,然后衬偏救弊,下期再来报考!”
左右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集聚到严教官脸上。他的脸像一块板结的土地:“这一点,无可奉告。”
江唯远抓起半截金梳子;“你们不要我,我投延安去!”他想起那个邮票似的小门脸,在那里该没有这样的倔傲与冷漠。
屋内一时很静很静。尽管国共两党表面合作抗日,但在大后方高呼上延安去,这小子不要命了!
果然,严森然厉声叫道:“你回来!”
江唯远站住了,却不肯回头。他的脸上满面泪水。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要淘汰你吗?”严森然缓缓地对着江唯远的背影说。口气倒比刚才温和多了。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收了考生的金条,但是,我没有!”严森然唾地有钉地说,“既然你一定想知道原因,我就告诉你,我看你是条血性男儿,也不会为这区区小事想不开。淘汰你的原因,是因为——”
江唯远车转身,瞪大存着过多水分的眼睛。
“你太丑,个子也太矮。”严森然不动声色地讲下去,“你已年近二十,身量面相都不可能有大改观。所以,也不必想什么弥救之术,做其它职业就是了。只是空军不可能录取你。”
江唯远瞠目结舌。他没想了自己落第的一百条理由,没想到自己竟败在“色”上!
“这……这是招考空军,还是招考电影明星?什么航空救国,原来是专骗人钱财的戏班子!这样的空军,还想打日本吗?这样的空军,请我当,我都不当!”江唯远全然不顾这是考场,大声嚷起来。
“这样的空军,将天下无敌!”严森然斩钉截铁地说。他站在那里,体面而威严。白发飘拂,有一种落落寡合的军人气质,包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江唯 远顶撞了他,他却对这个执拗的东北青年产生了好感,索性明确告诉江唯远:“太平洋战争已经爆发,美国同意在本土为中国训练高级飞行人员。此次招收的学员, 将飘洋过海,全部赴美受训。为此,特定内部标准,录取学员除需体检合格,还需身材魁伟,仪表堂堂,以一展我华夏古国地杰人灵之风采。不然,美国公众同仁中 的华人,总是长袍马褂,小脚翘辫子,有飞机都不愿卖给我们。此批学员孤悬海外,身系国运,因此不得不格外苛刻。”
江唯远第一次怨恨起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的父母,为什么给了他这么一副上不得席面的身像!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方头,五短身材,皮肤像搀了火药末子 一样黧黑而有雀斑。他常常抢先告诉别人自己不好看,拿自己长相的疵点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别人以为这是旷达,是男儿的胸怀。殊不知这是一种软弱的自卫: 我已经自己说了这弱点,就请你们不要再说了。国难当头,他对自己的容貌已渐渐淡忘,只要血是热的,谁还管皮囊怎样!可今天,这副皮囊要毁了他的事业。
他无力为自己的容貌辩解,这正是他心胸中最软弱的地方。但他绝不会就此罢休,话一挑明,知道了原委,反而镇定下来:“先生,您要是在为自家挑女婿,完 全可以因为这缘由,将我赶出门去,我不敢有丝毫怨言。可您是在为国家挑选抗日人才,不该以相貌放在第一位。我人虽丑陋,血却是滚烫,骨头却是最硬的。再 者,即使是到美国受训,我也绝不会给中国人丢脸。据我所知,美国人是最讲究真才实学的,战时总统罗斯福,就是拄着双拐发表竟选演说,坐着轮椅指挥作战的。 我若当了空军,到了美国,一定会刻苦学习飞行。美国人也会从我这样一个相貌平平、普普通通的中国青年身上,看到中国人守土抗战的信心和勇气。我一定会为国 争光!”
严森然的眉头轻轻跳动,显示着眉骨后的脑髓里,正在进行紧张思考。
江唯远又从贴身衣兜——他刚才掏出金梳子的地方,摸出一张皱缩得像地瓜干样的糙纸,“您看抗大的招生简章,绝没有这种要求。”
严森然很认真地翻阅着。
“凡决心抵抗日本帝国主义和献身于民族事业的人,不分阶级出身或社会背景,年龄16~28岁,不分性别,均可报名。必须身体健康,不患传染病,不染一切恶习……”
严森然挑剔地想:“不染一切恶习?你怎么检测?真是大而无当!”但除了这一款,其它的话却很有号召力。飞行是需要天才的。在空中生活的人,需要极端顽 强的意志,无坚不摧的精神和一种灵猫一样的机警。很悲惨,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恰好具备这种成为优秀飞行人员的素质。他以在英国皇家空军服役的全部经 验,毋容置疑地下了这个判断。飞行天才是稀有矿藏,它比会听音乐的耳朵和会分辨光影的眼睛,要稀少得多!中国是一个大国,四万万人口,只要耐心去找,漂亮 而又具备飞行天才的青年,终是找得到的。这就是严森然虽然对选拔美男不甚赞同,但也并不坚决反对的原因。
在会议桌前拟定标准是一回事,面对着这样一块优良璞玉,一个训练有素的飞行教官的心情,又是另一回事。他技痒难熬,特别是这块璞玉又说出如果他们不要他,他就要去投奔延安时,严森然几乎怒不可遏了!
“你叫什么名字?”严森然把抗大的招生简章猛掷于地,狠狠地问。
“江唯远。”江唯远答道。他知道自己犯了弥天大错。在国统区腹地,哪能如此为共产党张目!况且他对共产党又懂得多少?真真一个冤死鬼!可他并不怕,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
“你从这个门出去吧!”严森然指了一下林白驹走过的门。
有一瞬间,江唯远僵立未动,他不敢相信巨大的幸运已经降临。他看了一眼严森然,将那霜白的额发和鹰隼一样的眼神,铭刻在心。
他机械地推开门。院子里站着并未走远的林白驹,屋内的大声喧哗,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一拳砸在江唯远结实的肩膀上,发出敲门板一样的声响:“真有你的!我们做个好朋友!”
江唯远冷冷地看着毛巾大王的儿子,马不停蹄开始思忖:面试通过了,仅仅是开始。后面还有繁复无比的身体检查,听说连全身的汗毛有多少根,都有统一的规 定。你这副吃高粱米黑豆长大的骨架,能跟人家吃奶油面包的阔少爷比吗?对!别的不管,先找个好住处,美美吃几顿饱饭,才能经得住那些精密仪器的检测。他不 无遗憾地想到:金梳子又要撅断几根齿了。
江唯远的金梳子却一直保存下来。毛巾大王的儿子热情地邀江唯远同吃同住。江唯远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番好意。他的半截金梳子,谁知还要派多少神鬼难测的用处,毛巾大王的钱,不用白不用!
江唯远和林白驹都顺利地通过了所有检查。
在昆明进行了政审,凡同共产党稍有瓜葛的都被清洗。然后,飞赴印度的拉合尔,开始了初级飞行训练。结束后,在加尔各答坐船,经印度洋,红海,苏伊士运河,地中海,直布罗陀,大西洋,到达美国东海岸。在那里完成了极严格的中、高级飞行训练教程。
他们却终于没能赶上打日本。学成回国之际,正是抗日战争进入全面反攻之时。养兵千日,成败在此一举。年轻的鹰们扇动着钢铁的翅膀,焦躁不安地在印度孟买一再待命。
“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国?”江唯远恨透了周围美丽的热带风光,他渴望东北那广袤无垠的白雪黑土。
“我们已经胜券在握。没有你们回去,日本鬼子也一定会被赶出中国去!”前来接应他们的空军大队长严森然胸有成竹地说。
“难道我们学的这一身本领,就只能去开民航吗?!”飞行员们摩拳擦掌,手心徒劳地滚烫。
“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严大队长意味深长地说。
江唯远觉得自己成熟多了,大队长却未见其老。他属于那种你无法想象他小时候模样的人,仿佛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头发依旧雪白。白是有极限的,全白之后便不再显示苍老,而平添儒雅风度。
终于,他们等到了抗战胜利,内战爆发。他们驾着“铁马”飞回了中国本土。
“铁马”是性能最新、最优异的飞机。飞行员爱他的铁马,无异于一个寡女人爱她唯一的儿子。上峰一声令下,“铁马”收疆,江唯远被调去开运输机。运军火,运炮灰,运接收大员,运太太小姐,像一个忙碌的车夫。他与林白驹同属严森然的大队,平日也极少碰面。
1947年早春,乍暖还寒的西安城。
己晋升为上尉的江唯远,漫无目的地在机场边闲逛。他自北平运送通讯器材到这儿,原定下午返回,不想飞机故障。机械师摆弄了半天,两手一摊,表示今天修不好,明天也不一定,后天才有把握。
那就等吧!飞行员四海为家,就像长途汽车司机,车抛了锚,你有什么办法?
一架运输机正在装运物资。一片片猪肉扇一筐筐新鲜蔬菜,还有水果鱼虾,正络绎不绝地往机仓里填塞。
江唯远想,不知又要犒劳何处的美国顾问。都说中国人重吃,其实美国人到了中国,才是真正的饕餮之徒。
突然,他看见全身飞行装束的驾驶员走了过来,飞行帽下散落的白发分外触目,是严森然大队长!
空军的官衔值钱,比之陆海军,大队长已是很显赫的职务。他亲自飞这架运输机,必有特殊使命。
“大队长,您这是飞哪?”行过师生与上下级的双重礼节,江唯远忍不住问。
严森然略微顿了一下。飞行纪律,不该你知道的绝对不应打听,这是他一再训诫学生的。但今天,他正要执行一项委员长亲授的飞行任务,很得意。江唯远又是他最喜爱的弟子之一。
严森然微笑着说:“飞延安!”
飞延安!这不啻在江唯远头顶上扔了一颗重磅炸弹,新旧记忆腾空而起,碎片纷纷落下。西安延安,共同一个平安的安字,却争斗不息,冤冤不解。同是中国 人,这到底是为什么?江唯远是党国军人,党国告诉他,延安是青面獠牙的魔鬼,延安有嗜血成性的共党。壁垒森严,他听不到延安说什么,强烈的好奇心,使延安 成为一个巨大的谜,3月19日,胡宗南的第一师第一旅攻入延安,“陕西大捷”的战报频频传来,这谜不但未见揭破,反而更笼上了扑朔迷离的烟尘。传说延安有 一座异常豪华的舞厅,菲律宾红木地板,共党头目拥有如云的艳姬,终日歌舞不休……江唯远虽未去过延安,但他飞过黄土高原。在飞机上鸟瞰,沟壑纵横如占卜的 龟板。他无法想象在那黄土中,会有一座美妙绝伦的舞厅!更有说共军虽已在陕北被全歼,但至今不见一个活的俘虏兵运回。当地所设的俘虏营,都是胡长官自己的 兵士装扮的……
谣言像兆丰年的瑞雪一般纷飞。
“您这是……”江唯远不敢贸然追问,便半吞半吐地看着屁股上打了紫印的猪肉扇说。
“胡长官从延安给委员长发报,要求送些给养。”严森然回答。
机场外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像粗野的农妇在抽打犯了过失的孩童,脆而狠。为庆祝陕西大捷,当局明令西安所有商店居民均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并燃放爆竹烟花。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硝味。
“我的飞机需要维修,呆着也是呆着。大雁塔小雁塔早玩腻了,我想跟您到延安去玩玩。”也许是灵机一动,也许是蓄谋已久,江唯远故作突兀地冒出此话,仿佛完全是兴之所至,口无遮拦。心却从腔子里浮游到太阳穴,在眼睛后面砰然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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