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飞北飞(4)
江唯远归队时,大队已飞赴南京。
南京,老巢到了。
广播里传来胜利的捷报:“徐蚌前线,我国军将士斗志昂扬。昨日又歼灭共军5万。黄伯韬、黄维两将军正在挥军合围,戮力清剿。国军防线固若金汤
空军的给养待遇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好。加官进爵,每人晋升一级,过几天就发一批优待券,舞会票和免费的美国军援物资,以确保国军最后精粹的忠诚。飞行员们用黄油抹着面包,大嚼着果仁朱古力,嚼着巴西咖啡,心里却腻得像土豆泥。
胡长官已经教会了江唯远如何听捷报。
飞行人员,紧急集合。大家以为又要发犒劳,嘻嘻哈哈跑进礼堂。两道条幅,若垂天之翼,披挂在主席台两侧,灵堂般肃杀。
下俯云汉上接虹霓唯我空军岳岳英姿
宏尔造诣用志不歧驱除寇盗鹏程万里
严森然走上讲台,头上的白发灿若霜雪,剃得精光的下巴泛着青色,像被太阳晒过的土豆。
“今天,我同所有飞行同僚,来审判党国的叛徒,空军的败类!”严森然暗哑地宣布。
叛徒被押上来了。
江唯远心中一悸:是林白驹!已是寒冬,他脸色蜡黄,只穿一件衬衣,身上并无明显血迹,人却整个地被摧残了。江唯远知道空军有很多进口刑具,绝不会放过叛逆者。唯一不变的是林白驹的眼睛,有着婴儿般的长睫毛和猎豹般的机敏。
“林白驹是共军潜入的奸细,居然想驾机叛逃。不料早已在我严密监视之下,一举擒获。立即移交军事法庭,处以极刑。今天,召开这个会,就是杀一儆百,让你们知道叛徒的下场!”
江唯远身上滚过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冷。身穿加拿大制海虎绒飞行夹克,保暖性能极佳。他的肌肤仿佛同林白驹的神经粘连在一起,感到彻骨的寒意。
林白驹镇定自若地听着,在黑沉沉的大幕映衬下,仿佛一尊高贵而洁白的半身胸像。
“……党国为培养造就诸位,所费黄金,与各位体重相仿。如今党国困难,如生背主之心,为天下之大不匙!你们知道出卖恩主,在但丁的《神曲》里,是要下到哪一层地狱!”严森然双时支着讲台。
飞行员自然有读过《神曲》的,但无人敢回答。“第九层!最深重最黑暗的一层!外国如此,中国更是这样!我们这个民族,自古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 主。知道丁公吗?就是丁固,项羽的大将。只差一步抓住刘邦,刘邦恳求丁公放了他。丁公后撤。刘邦称帝后,丁公喜气洋洋前去领赏,刘邦一刀就把他杀了。他说 为使后世做人臣子者,无效丁公!还有彭越,也是做了贰臣,刘邦把他剁成了肉酱……”严森然双臂撑在讲台上,鹰隼似的目光冷冷下望。好像底下就是第九层地狱 和彭越的肉酱。
江唯远不看严森然,也不看林白驹。他对大队长的狠毒感到愤怒,为林白驹感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目光呆滞地停在条幅上……驱除冠盗……这四个字很熟 识。当年它曾气字轩昂地出现在空军的招贴画上。谁是寇盗?日本鬼子!今天,它又像灵幡似地飘扬在面前。谁是寇盗?像林白驹这样优秀的青年被杀戮,民族的希 望何在?何在!
严森然觉察到会场气氛过于狞厉,他缓和口气:“你们都是我手把手教授的飞行,是我的弟子,也如同我的骨肉。”坐在最后一排的飞行员,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队长那双洞察风云的老教官的眼睛里,洇满水气。
“飞行,是一种豪迈而神勇的事业,是人类最雄奇的幻想。尽管它危险而孤独,充满了不可知的命运,但我以一个老飞行员的资格对你们说,一旦你飞上过蓝天,你就成为鲲鹏,而绝不能再做蝼蚁!”
飞行员席上起了小小的骚动。严大队长讲的很动情,点破了飞行员们的渴望。就像赛车手逃脱不掉赛车,飞行员的心永远飞翔。
江唯远想:大队长讲这些干什么?
严森然没让他纳闷太久:“我设身处地为你们想过。要是飞机到了共区,没有航油,没有器材,甚至连加油的漏斗都找不到一只,飞机就会锈成一堆铁疙瘩。停止了飞行,你们就断送了事业上的生命!”
严森然被自己披肝沥胆的说教所感动。他看到诸如江唯远等目光黯然,他断定他们也被感动。他雍容大度,知道这帮受过西方现代文明熏陶的天之骄子们,压是 压不服的。成竹在胸,他对林白驹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有什么要对你过去的兄弟,现在的敌人讲吗?”满含倨傲的调侃。
高大的黑发青年,向前跨了一步,几乎要跳进他的兄弟们中间。他微微昂着头,目光轻轻扫过礼堂里的每一个人。江唯远分明感到那目光像鸽羽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但是决不停留,反而更疾速地掠过去。
“我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林白驹开口的第一句话,像一阵无形的狂飙,震撼全场!
“我曾经是一个毛巾大王的儿子,我之所以选择了信仰共产主义,绝不是出于狭隘的私利,而是对人类最高真理的探索。这是一个啼饥号寒的世界,在累累白骨 之上,修筑了极少数人的乐园。这个不公正的社会,一定要被砸得粉碎。朋友们,为了几个金融寡头的独裁统治,中国人残杀不已。我们拿了美国人的枪炮去枪杀自 己的人民。我们是空军,我们飞越美丽的祖国,它在列强欺侮之下,满目疮痍。内战不止,民族何日才能富强?我们这里,尘沙蔽日,妖雾横行。重臣不如家臣,家 臣不如外戚,外戚不如血亲……”
“林白驹,你闭嘴!不许妖言惑众!”严森然恼羞成怒。如果不是当着众人之面,他恨不能一枪毙了这个共产党!
江唯远真想扑上去抱住林白驹,用自己的胸膛温暖他。他和他曾经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却并不真正相知。如今,隔了生与死的沟壑,却肝胆相照,唇齿相依。他想:当年自己为什么不把小凳子送给林白驹,那样他会多高兴!
林白驹听话地闭了嘴。他很满意啦!能在这座讲台上,公开宣扬我党的真理,真是千载难逢!他那双像婴儿一样的圆眼睛,快活地眯了起来。他还要最后争取一下,不赚白不赚!
“严大队长!”他恭恭敬敬地叫道:“听了您博古通今的讲话,我想起了一个希腊故事。能否让我讲完这个故事后,引颈就戮?”
严森然面临两难:他已经看透林白驹,绝不会立地成佛。若拒绝他,便在气量上输他一筹。罢!不就是希腊神话吗?若作赤色宣传,共产党言而无信便昭示于众。
“古希腊有一位能工巧匠,名叫代达洛斯。”林白驹有板有眼开讲。众多的国民党飞行员,在党国阴沉沉的大礼堂里,听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讲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
江唯远不知道他的朋友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为什么想到希腊。单是这份从容,就令他景仰万分。
严森然敏锐地感到这是一个阴谋,但他没有理由打断。
“代达洛斯为女王修建了一座精美绝伦的迷宫。女王却将他和他的儿子伊卡罗斯囚禁在迷宫之中。他们渴望自由,就用蜂蜡和羽毛粘结了双翼,腾空而起。他们 向着太阳,向着光明飞去。途中,伊卡罗斯由于飞得太高,他的翅膀融化了,坠落在海中,成为今天的伊卡里亚岛。代达洛斯胜利地飞出了重围,找到了光明和幸 福……”
大家若有所悟,严森然厉声喝道:“把他押下去!”
林白驹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的黑眼睛燃起火焰,双手伸向台下,仿佛要给人们手中送去一个婴儿:“弟兄们!伊卡罗斯的翅膀是羽毛的,而我们的翅膀是钢铁的!让我们去追逐太阳吧!中国的太阳在北方,它就要光芒万丈地普照整个中华。让我们北飞!北飞!”
林白驹永远地走了。但他那充满号召力的呼唤,在僵若岩石的空军飞行员身上,激荡起连绵的回响。
“谁要北飞,我请他下阎罗殿!”严森然做了一个刀砍斧劈的手势。
江唯远眼球干涩得像粒橡实。这是他极端悲痛时的反应。政治细胞正阴险地注视着大家。
江唯远非常准确地记得,正是在这一瞬,伴随着严森然那个残忍的手势,他开始考虑北飞……
徐蚌会战已到最后关头。
邱清泉李弥兵团真正地“固若金汤”了,龟缩在一个极小的铁桶似的包围圈里。飞行员们天天出任务,每天几十架次甚至上百架次飞赴淮海战场。
“大队长,具体炸哪?”江唯远例行公事。
“问什么问!哪里有共军就往哪里扔炸弹!炸啊!扫射啊!用共军的血,为数十万国军弟兄打开一条生路!”严森然已失去儒将风度,拍着桌子大叫。
江唯远低着头,默默退出。将炸弹丢在荒坟之上。
连日降雪,陆军已惨不忍睹,冻饿毙命无数。雪后初雾,恢复空投。严森然发下来的竟是《烈士纪念册》和《救国日报》。
“大队长,给他们空投些大饼和被服吧!”江唯远实在忍不住了。前线饿殍遍野。
“你懂什么!救国日报登着把委员长列为战争罪犯的消息,这种报纸投下去,比投大饼棉衣顶事。党国弟兄们一看,知道已无迟路。兵法曰‘置之死地而后生’,才会有最后的胜利!”严森然冷酷地说。
江唯远硬着头皮起飞。土黄蘑菇似的士兵听见了马达声,光着脚在雪地上追逐着飞机阴影,野蜂似地纠缠在一起。沉重得很像是大饼的印刷品,坠着污黄色的降落伞,缓缓下沉。士兵们互相疯狂地践踏着,恨不能从空中摘走降落伞。江唯远疾速飞走,不忍再看下去……
严森然开始“忠贞大检查”,凡同林白驹密切接触者,都在涉嫌之列。又湿又冷的危厄之雾,不动声色地包绕而来。
江唯远更深地体察到林白驹的苦心。让他自己找书,看似危险,实则保险。大巧若拙,而且考验他的真诚。
如今,金梳子没有了,白木凳没有了,林白驹也没有了。但一个如火如荼的信念,破土萌出。
北飞……北飞!
这是一条刀刃排列的路,寒光闪闪。通向太阳也通向地狱。每一步都需极缜密的策划,宛若鸡脖子的细小椎骨,丝丝入扣,才能俯仰自如。
晚饭后,江唯远躺在床上,过筛一样,咀嚼着他的行动方案。
突然,严森然走了进来:“明天早上,你随我飞。准备一下。”
大队长亲自出马,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任务。江唯远鱼跃而起:“飞哪里?”
“徐州。侦察沿线共军。”严森然消瘦多了,白发也乱如衰草。徐蚌之役全线崩溃,急需最新情报。
江唯远心中一喜,正是实施北飞的好机会。只是这个伴侣太不理想,跟谁飞都比跟他好糊弄。尽量保持平静,毕竟稚嫩,脸不可抑制地红了。
严森然狐疑地看着他。最近政治细胞们报告说江唯远有“左倾”动向,严森然还不以为然,他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动乱之际,谁都不可轻信,也不能谁都不信。他久经风霜的目光,犀利地注视着江唯远。
江唯远窘迫地用手遮掩了一下。真真欲盖弥彰,严森然全部注意力被江唯远的手指吸引了过去。那是一本裸体女人画报,两条竹笋似的长腿正摆弄出常人做不出 的姿势……严森然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一向以为,飞行是需要全部身心投入的技艺,飞行员必需洁身自好。但如今国将不国,非常时期,只要效忠党国,其它,就 由他们去吧!
江唯远捋捋头上的汗水,着实感谢画报上的风骚女人。这些天,他一有工夫就打麻将、赌博,黄色画报到处扔,生怕自己在最后的关头露出破绽,整个人显出从未有过的放荡不羁。
彻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起身了。头脑中反倒什么都不去想了。或者上九霄,或者下阎罗殿,成败在此一举。他在贴身的口袋里,放了一把小手枪。万一失败时,就用此枪自危。他没有林白驹的口才,严森然也不会给他机会,唯有用自己青春的热血证实追求。
南京机场笼罩在贬人肌骨的寒气之中。偶尔笨重的运输机像大肚于的孕妇,摇摆起落,为达官贵人们搬家。
江唯远原想早早地等在候机坪,又怕被一向警觉的大队长看出他的迫不及待,就闪在一旁。直到严森然提着飞行图囊走过来,才穿过薄雾贴过去。
“你怎么穿的这么厚?”严森然仍觉出异样。
江唯远穿套美式军制服外套海虎绒夹克。江南的冬季再冷,有三层也足以御寒。因要北飞,他罩了四层。
江唯远的万千设计,没想到第一眼就被看出纰漏。他支吾着:“我有点……感冒……”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飞了!我另派别人。”严森然脸色阴沉。
那怎么成?!千载难逢的机会,今日不飞,更待何时!大机群出动,难以甩脱。单机强行起飞,根本无法成功。时机对于江唯远,像滴滴鲜血一样宝贵。他真想夺路而走,跳上飞机,顷刻之间,跃入蓝天。但是,不行啊!
跟随多年,他深知严森然的秉性,老辣而阴鸷。此刻,正像鹞鹰在观察麻雀。江唯远像真正的伤风病人,抽抽鼻翅:“谢谢大队长!那我就回去捂汗了。”他转过身,义无返顾地走了。
严森然默默地看着江唯远的背影,直到他要淹没在那奶样的雾霭中,才叫道:“站住。”
江唯远没有回头。
严森然提高嗓音,威严地叫了第二声。
江唯远不情愿地站住。
“走吧。我们一起飞。”严森然温和地说。
“这么大雾,啥也看不情。大队长,您也多多保重,改日再飞吧!”江唯远不情愿。
“雾后多晴。我们山东老家有句俗话,晨起雾露大,热死狐狸晒死灌。今天正是侦察的好机会。党国的事,都坏在报喜不报忧的混蛋们手里,上峰等着最新情报好下决心,我是一定要去的。时候已经不早,再叫别人恐来不及。你克服一下。”严森然还未戴头盔,一头白发雪花样拂动。
江唯远心花怒放,急忙垂下眼帘,生怕眼珠暴露了秘密。
两架P一51野马式战斗机已经备好。薄雾之中,机翼伸展如云,机头高昂如峰,恰似两只铁鸟,桀骛不驯。
江唯远登机检查,向严森然打出“V”的手势:一切正常。
螺旋桨摆动,发动机怒吼。滑入跑道。加速,拉杆。野马腾空。
江唯远俯瞰南京。纸醉金迷,南京还在昏睡之中。别了,南京!
“1010,注意跟上。随时保持联系。”耳机里传来严森然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江唯远故意来回按动无线电通信按钮,严森然耳机里便发出裂帛般的杂音。
“1010,出了什么故障?”严森然问。
假装检查,过了一会,江唯远佯作焦虑地答道:“报告005,无线电有障碍。”
这一切都是江唯远在暗夜中对着灰黑色的天花板思忖定的。这个不大不小的故障,既不妨碍飞行,只会在他脱离联络时起障眼法的妙用。
果然,严森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叮嘱他不要落得太远。
不会落得太远,我就要超过你去了!江唯远在心里说。
“1010,听我指挥。我在铁路东侧,你在铁路西侧,侦察共军行踪。1010,听见没有,请回答。”
“005……啪……啪啪……1010明白。啪……徐州上空会合。”江唯远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行踪,先稳住他,然后再伺机北飞。
严森然的座机在前方作了一个潇洒的右转弯,江唯远随即作了一个漂亮的左转弯,两匹野马,就此分道扬镳。
罗盘指向正北。兴奋和紧张的颤栗,醍醐灌顶浇了下来。云霞蒸蔚,雾气已然消散。江唯远想,他的大队长说得对,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阳光从云隙中射出一 道道绚烂的喷泉,将他的铁马踱为金马。茫茫云天寥落空旷,雾气破碎为金色的雨滴,在遥远的天际逃逸。无垠的长空任凭驰骋,江唯远感到激荡的自由。
目的地是已被解放军攻克的济南。他很熟。
“1010,你在哪里?请回答。”严森然的呼唤虽还镇定,已透露出包裹不住的焦灼。
“我在徐州西南,发现共军民工队。准备攻击,请求支援。”还得迷惑大队长,不能让他过早察觉。真在长空打起来,江唯远不是对手。
“1010,你在哪里发现民工队?”严森然声音里有一种嗜血的兴奋。他最恨共军民工支前,简直是一兵九伕。国军生生是叫这些伕子推着小车给打败的。
“徐州西南……”江唯远需要将严森然引到最不易发现自己行踪的位置
江唯远像一颗流星,坚定地向北飞去。树木、村庄、碉堡、战壕迎面扑来,又瞬忽而去。原野上,到处可以见到被击毁的国民党军卡车、榴弹炮、坦克……一片片废墟,犹如丧失了眼珠的空眶,冒着缕缕狼烟,漠视着苍天,这是发生过殊死大战的沙场。
“1010,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严森然的声音已渗出狞厉,“报告你的确切位置!”
江唯远察看仪表,马上就要进入解放区了。他不再扳动键钮,音色陡的明亮:“我在北飞。”
静默。很久很久。江唯远以为严森然暴怒之下关闭了通信开关。突然,严森然的声音仿佛在飓尺之内咆哮:“江唯远,你这个叛徒!”
“叛逆你们是我的光荣,选择光明是我的权力!”江唯远义正辞严。
“江唯远,你有什么委屈,咱们好商量。跟我飞回去,有什么问题,到地面上慢慢解决。不要一时想不开。你刚才的话,不过是句玩笑,我不会同任何人讲的。”严森然的口气转为慈和,实则在全力追赶,“跟我回去。”他权威地说。
江唯远愣了一下。“跟我回去。”这是一句命令,最残酷的刑罚都不能产生军人由于严厉训练带来的那种服从。多少年来,他奉严森然为师长。抗拒这种近乎本能的服从,需要顽强的毅力。
他在机头前的光环里,看到林白驹那坚毅而高贵的脸。北飞!他加速。
怀柔无效,严森然声嘶力竭:“唯远!你跟林白驹不同!他是暗藏的共产党,当然要飞回去邀功请赏。你是党国的孩子,你不能做贰臣哪!从来的贰臣都没有好下场……”
这些恶毒的咒语,像黑色的蝙蝠,扇动着邪恶的翅膀,追逐着年轻的鹰,并把长长的阴影,铺在北去的道路上。
江唯远啪地关掉了通信开关。让大队长独自哀鸣去吧,没有任何威慑可以阻挠他飞向太阳的决心。那里有一个无限美好无比清洁的世界!
终于到了,下面就是泉城济南。江唯远抬起汗漉漉的手腕,美制夜光表准确地告知他:共飞行1小时30分钟。
这就是从地狱到天堂的旅行时间!
江唯远下降高度,以优美的曲线大速度通场。当他从机场上空重新拉起,作半筋斗转弯时,一串曳光弹闪烁着从机头前吱吱掠过。
济南机场前几天遭受过空袭,以为敌机再次来犯,防空炮火简直是实心的,织成一幅比太阳更为灼亮的光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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