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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4)

正说着,屋门吱呀响了,两人回头看,跛子老汉出了门踉踉跄跄往屋后跑。李得胜唰地变了脸,说:他听见了?老黑说:就是他听见了能咋?李得胜说:这不 行!起身就撵过屋后,老汉已经到了屋后半坡的一棵花椒树下,李得胜一槍就把他打得滚了下来。老黑跑近一看,那人昏过去了,背上一个槍眼咕嘟咕嘟往外冒血, 手里还攥着一把花椒叶。老黑说:错了,错了,他是来摘花椒叶往糍粑里放的。李得胜半会没言语,却看着老黑,说:他没让我相信他是要摘花椒叶的。老黑也明白 了李得胜的话,就在老汉的头上也打了一槍,脑浆流出来,身子还动,接着再打一槍。说:该咱们拉杆子呀,他让咱断后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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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栎坞山那条沟口是个大石硐,硐下的潭很深,以前潭边有龙王庙,天旱时周围人都来祈雨。祈雨的办法不是烧香磕头,而要在庙前抽响鞭,抽过四十八下,再到庙里抽打 龙王像,竟然三天后就能下雨。自从沟里的跛子老汉被打死后,王世贞带保安队来缉拿凶犯,老黑当然也来了。老黑到了庙里,总觉得龙王像在看他,就说:凶犯会 不会藏在像里?把龙王像推下来,砸成碎块。庙里再没了龙王像,却住了个老头,是来采药的还是逃荒的,谁也不知道,但老头越来越长得像那个跛子老汉,只是个 子矮,腿长短一样。这老头后来落户到岭宁县,生了子,儿子当了县人大的主任,孙子就是过风楼镇政府的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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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了人,老黑认为镇公所是回不去了,那就上虎山,虎山离正陽镇八十里,那儿有古堡,可以据山为王。李得胜却主张老黑还是回镇公所,因为打死人的事 镇公所不可能怀疑到他,如果鸠占鹊巢借鸡生蛋,在保安队里再争取几个人几杆槍,势力就大了,然后宣布脱离。老黑便回到了镇公所,在三个月内策反了保安队一 个姓严的,一个姓郭的,又去发展雷布和三海。

雷布一直还在竺山打麝打野猪。麝香贵,但麝有幻术,经常在要扣扳机时它突然会变成人,你稍一发愣,它蓦地就逃窜了,或者使你的槍莫名其妙地炸膛。雷布打野猪却有一绝,他摸清了野猪受到攻击只会直冲过来的习性,就引诱 了野猪到崖头去,而他藏身在崖沿的灌木丛里,对着野猪打上一槍,一头野猪逆着子弹的方向扑过来时收不住力跌下崖去,别的野猪一个一个全扑过来跌下崖了。雷 布常常让村人待在崖下捡拾跌死的野猪,他只拿一头,别的归村人,条件是村人把留给他的那头野猪也抬回家,杀了给他把猪肉熏制成腊肉。雷布的人缘不错,他到 任何人家去都管他吃喝,富裕的家还问:抽几口?深山坳里种罂粟,自己熬做了膏子,有重要的客人来了,才拿出来招待。雷布不抽那泥一样的黑膏子,却要装一把罂粟壳子。他口袋长年装着两样货,一样是罂粟壳子,遇到谁头疼牙疼拉肚子,就捏些熬了水让喝,立马消痛止泻。一样是麝香,专门寻机报复他的仇人。王世贞强夺了他的蟒蛇皮后,得知王世贞的姨太太有了身孕,几次到正陽镇 上等候,要让她闻到麝香味而流产。但姨太太很少到镇街上转悠,即便出来都是前后有护兵,雷布只好又到王世贞老家,拿了麝香在王家的甜瓜地里来回走几圈,瓜 地里所有的花和已经在花下长了的小瓜就全落了。老黑找到雷布,邀着一起闹事,雷布不信老黑,说:要闹事我就要杀王世贞!老黑说:杀呀!雷布说:你鞍前马后 的,杀他?!老黑说:刀子要杀谁我听刀子的。雷布说:那你拿刀子扎我腿。把刀子递给老黑。老黑拿了刀子,对刀子说:你渴了,想喝血啦?一刀子就扎在雷布的 腿面上。两人当下拜了兄弟。但雷布也就是被扎了那一刀,伤了筋,以后走路右腿还有些打闪。

三海依然Yan猪挑狗,秦岭里的习规是Yan挑出来的东西归Yan客,所以三海常带了一堆烂肉到镇街上就把老黑叫去炒了下酒。这一回,老黑去了清风 驿,三海又拿出烂肉,说:你有口福!老黑却把那一堆烂肉扔过院墙,说:咱就一辈子吃这?!提了槍到驿街外的马堡村,村里有户财东,背了一只羊回来。羊在锅 里煮着,老黑就鼓动三海拉杆子,两人一拍即合,三海就开了一坛子酒,让老黑去厨房看羊肉煮熟了没有。厨房里四凤在烧火,风箱拉得卟咚卟咚响,见老黑进来, 不拉了,抬身就走。老黑一把抱了,说:把嘴给我!四凤一甩膀子,出了门,老黑低沉着说:我要娶你,你哥没给你说吗?回过头,看见灶台上留着四凤的嘴,拿起 来是掰开一半的杏。老黑把杏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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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三是王世贞六十岁生日,前半个月,他就给姨太太说:人逢着自己的本命年,命运和身体都是一个坎儿,脾气也容易急躁,你小心着,别惹我生气。到了九月十五的早晨,他在后院的葡萄架下打太极拳,架上突然掉下一条蛇来,赶紧叫人打蛇,那蛇身子 中间鼓着一个包,跑不动,就开始吐,竟吐出来的是一只老鼠。蛇虽然最后是被打死了,王世贞心里却长了草,因为自己属鼠。姨太太明白他的心思,便张罗在生日 那天大摆酒席,还要请戏班子来唱三天。老黑想,或许这是时机成熟了,就和李得胜商量,在王世贞生日那天起事。一切都谋划得周全了,却在九月二十日,姓严的 和几个保安在酒馆里喝酒,在座的有个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盒哈德门牌香烟给大伙发散,给别人都发散了,没给姓严的,姓严的伤了脸面,骂道:你等着吧,过三 天,你给老子舔屁眼还嫌你舌头不软和!那人把这话说给了王世贞,正好老黑也在场,王世贞把姓严的叫来问:过三天你要干什么?姓严的说:不是要给你祝寿吗, 我给你磕三个响头。王世贞说:你看着我的眼睛,好好说!王世贞的眼睛平常总是眯着,这时睁开了,眼白多,眼仁小,姓严的扑沓跪下去,招供了要起事的事。老 黑便急了,叫道:你要起事?!王世贞说:让他说。要起事就不是一个人,还有谁?姓严的就供出了姓郭的,然后看老黑,老黑一脚踢过去,踢在姓严的鼻脸上,骂 道:狗日的还真敢起事?!王世贞说:往下说,再说,让我听听咋样起事?姓严的却支支吾吾不肯再说了。王世贞看着老黑,老黑就给王世贞倒茶,茶壶里却没水 了。王世贞说:他不肯说了?老黑喊:续水!来人续水啊!他不肯说?交给我,只要他长嘴,我就能让他说出来!王世贞嗯了一声,却笑了,说:要背叛我?背叛我 的人恐怕还没生下吧?!老黑立马把姓严的姓郭的拉到后院一间空房去。一进空房,姓严的对老黑说:快放了我,咱们一块拉杆子。老黑说:要不是我在场,你也会 供了我的,你说,是挂在梁上死呀还是在老虎凳上死?姓严的说:你饶了我的命。老黑说:饶了你的命我就没命了!揪住姓严的领口把头往墙上撞,撞得血在墙上喷 溅出个扇面,撞死了。然后对姓郭的说:你咋办?姓郭的说:王世贞打死我,我也不会供出你。老黑说:你咋保证不供我?姓郭的说:我咬我舌头。但他咬不下自己 舌头,老黑说:还得我帮你。把姓郭的压在地上用脚踩腮帮子,踩得舌头吐出来,老黑拽着舌头割了。

老黑给王世贞汇报,说姓严的畏罪自杀,姓郭的死不交代,自己把自己舌头咬断了。王世贞说:哦,还像个要起事的人,可惜没管住自己的嘴。让人把姓严的埋了,把姓郭的断舌喂了猫,却交给老黑另一项任务:姨太太身子不适,得去马王村请那个老郎中。要出门时,王世贞说:不拿槍了,别吓着郎中。老黑愣了一下,说:那老郎中傲气得很,不拿槍怕请不动他。王世贞说:那你就把我的槍拿上,他要不信你,他能认得我的槍。王世贞把自己的槍和老黑的槍换了。

去马王村十里路,老黑却小跑着去见了李得胜,李得胜分析了形势,认为王世贞肯定也怀疑到了老黑,让老黑再不要回镇公所。老黑却觉得窝囊,原本是能弄 出三杆槍的,现在两杆槍说没就没了?!他说:我跟他这么多年,不至于就怀疑我吧,何况我还带着他的槍,我得给咱多弄出些槍呀!就说了他的想法,让李得胜带 上雷布和三海天黑前埋伏到黑水沟口,如果他能带几个保安队的人经过那里,就一块把他们做了,然后收了槍一块钻山。

老黑把老郎中请到了镇公所,给王世贞谎报他在马王村时得到消息,黑水沟有了土匪,抢得从汉口做生意回来人的几箱绸缎,他带几个兄弟去抓呀,让拨五杆 槍。老黑说这话时脸定得很平,但老黑没想到黑水沟有王世贞的外甥,外甥正好那天来给王世贞送过生日的腊肉,并没有说什么有土匪的事。王世贞听了老黑的话, 还端了水烟锅子吸,说:是不是?老黑说:收缴了绸缎,正好给你过寿!王世贞已经吹燃了纸媒,一口又吹灭了,说:好事,好事,你去吧。你叫老黑,去了黑水 沟,这地名旺你。你说带几个人几杆槍?老黑说:五六杆槍就够了。王世贞说:毛毛土匪还需要那么多槍?你一把槍把谁收拾不了?!有田,有田!有田就是王世贞 的外甥,有田从内屋出来了,五大三粗,一脸横肉,手里提着老黑的那把盒子槍,王世贞说:把老黑的槍给他,把我的槍换过来,他要去剿匪呀!有田拿着槍走到老 黑跟前了,突然槍头就对准老黑。老黑呼地一闪,拔槍向有田就打,但槍里却并没有子弹,他一下子抱住了有田,竟然从有田手里夺过了自己那把盒子槍,就把有田 打死了。槍一响,王世贞就拉身后的麻绳,梁上哗啦掉下来一簸箕石灰,将老黑迷得浑身是白。老黑这才明白王世贞果然早怀疑了他,换给他的那把槍里根本就没装 子弹,而且还在梁上架了石灰,要让石灰碜了他的眼好捉他。于是,老黑就一抖身子朝王世贞开了一槍。王世贞已经站起来了,又倒在椅子上,说:来人,来——。 再从椅子上掉到地上,说出一个:人!没气了。院子里一片喊:捉老黑,捉老黑!老黑从窗子里跳出去,到了后院,爬上靠在院墙的梯子上到房顶。左眼碜得出了 血,忙从裤裆里掏出一把尿,把眼皮翻开洗了洗,然后猫腰跃过一座一座房顶往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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