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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云岭交锋坠崖达小侠 洞房灭烛挥刀拒新郎(4)

一江一 小鹤并请了那里许多道士帮助他战我一个。我与他们数了三四百合,后来把一江一 小鹤追到一座悬崖之上,我砍了他一剑,他就跳下崖去,顺著涧水泅水逃走了。我的前胸也受了一点微伤……后来,我下山就怒问刘志远,刘志远几乎同我争吵起来。

离了谷城县不到五十里,他同蒋志耀就抛开了我,他们往别处去了。我与一江一 小鹤一交一 手时,他发过大话;他说他将要到长安去寻找老爷子,为他父亲报仇。

我恐老爷子吃亏,所以连夜先赶来送信。我想请老爷子找个荒乡僻县再避些日,我同阿鸾,我们夫妻到长安去迎一江一 小鹤。”

此时鲁志中随著到了这院里,纪广杰这一篇谎言,他听得也不禁色变。

老拳师浑身颤一抖著,冷笑著说:“我还往哪里去躲避?除非躲到坟里去!现在事情既已追到眼前,也没有别的话说,只有我到长安去候他。他来时,我把这条老命给他!”说著便瞪起眼来,叫鲁志中去备马,这老拳师立时便要赴长安。

阿鸾姑娘却把她祖父拦住,说:“爷爷,你不能去见他,还是我去。我见了他不但一定杀他,还要在杀他之前和他说些话,我要问问他!……”说到这句,她芳容凄楚,并且愤怒,竟汪然地流下泪来,顿著脚痛哭说:“爷爷别拦阻我,我去!我一个人去见他!我这就走!”

说著,阿鸾捉刀向院外便跑,要去自己备马。

纪广杰追赶出去,拉住阿鸾的胳臂,阿鸾却回手抡刀要杀她的未婚夫。

纪广杰赶紧闪身腾步,躲开了这一刀。

阿鸾的秀目圆睁,第二刀又嗖地劈下,纪广杰撤步伏身,反向左蹿,同时挺一起身来,伸起手,要托住阿鸾的腕子夺过刀去。

但阿鸾却又将刀狠狠地抡起,她想:先杀死纪广杰,再去杀一江一 小鹤。

这时鲁志中已抄了刀,急忙赶过来,将阿鸾的刀架住。鲍老拳师也怒喝一声:“阿鸾住手!他是你的丈夫!”阿鸾听了祖父的话,她却把刀一丢,双手掩著脸哭著走回屋里去了。

鲍老拳师又狂笑著,向鲁志中说:“志中你看,我有这样好武艺的孙女和孙女婿,难道真怕他一个一江一 小鹤吗?”

鲁志中寻思了一回,便说:“要不然便请师父仍在这里住著,请纪广杰到长安与我葛师兄商量应付办法。我也在这里,假使一江一 小鹤来到,由我去见他。”

纪广杰刚才几乎被他未婚妻杀死,他脸上通红,正站在旁边发怔不语。及至听了鲁志中这话,他却赶忙走近了两步,摆手说:“不妥!不妥!不怕一江一 小鹤明杀明砍,只怕他的是暗中伤人。

我同一江一 小鹤是一交一 过手的,我见他的剑法虽不及我,可是他那蹿耸跳跃的功夫确实比我强。我路上也听得人说:‘一江一 小鹤是个飞贼,夜行术特别的好。’此地离著长安又近,倘若他晓得老爷子住在这里,他半夜前来杀害,那时可怎样防范?老爷子纵横江湖一辈子,假如被他暗算了,那岂不是太委屈?所以我想老爷子还是到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躲避些日,我同鸾姑娘到长安去迎他。只要见了他的面,我们夫妇两人必能把他杀死!”

老拳师一听一江一 小鹤擅长夜行的功夫,他便不禁毛发悚然。

鲁志中也想了半天,就说:“我想还是依著纪姑爷的主意吧!我可以随著师父到洛一陽一县山一陰一谷贺铁松的家中。师父当年曾救过贺铁松的一性一命,二十年来他就隐居山中不再出世。他那地方极为僻静,而且他的家道也颇殷实。我想我同师父到他那里暂住两三个月,住的地方不对别人去说。一江一 小鹤就是神仙,他也是无法找到。”

鲍老拳师忽然想起那与自己十年未通音讯的老友,便有些意转,但仍然摇头,说:“我不能去!我去了叫我这些徒弟都被一江一 小鹤杀害,我虽活著,但我怎对得起他们!”

旁边纪广杰说:“只要老爷子一走,那就好办。因为那天我与一江一 小鹤在武当山一交一 手之前,他曾对我说过;他说他并非要杀尽了昆仑派,只是要……杀害老爷子和龙家兄弟!”

老拳师长长叹了口气,他想起了十年前在镇巴的北山中,自己率领龙家兄弟追杀一江一 志升之事。那时的惨景仍在目前!一江一 志升本已抛弃妻子去逃命,自己何必要追杀他?也未免太残忍了些!现在一江一 小鹤前来复仇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老拳师感叹了一会,眼睛有些潮一湿,便点头说:“就这样办吧!我同鲁志中寻地隐避,纪广杰你赶快到长安去见著龙志起,赶紧叫他回紫一陽一,带著哥哥和葛志强也往他处避一避。然后你便嘱咐那些徒弟徒孙们,无论是谁,如见了一江一 小鹤,切不可与他贸然一交一 手,到万不得已时才与他拼命。还有华州李振侠,那也是我的老友,武艺并不在我之下,也可以请他的门人来帮助。”说完了,却低头黯然,仿佛这位老拳师自觉得已到了穷途末路,勇气毫无了。

纪广杰又说:“不过我到长安去迎战一江一 小鹤,虽然自信必胜,可又怕那李凤杰也寻来搅闹。他若一帮助一江一 小鹤,那可使棘手了。不是我看不起老爷子那些门徒,我觉著葛志强那些人全不中用;非得叫鸾姑娘与我同去,由她帮助我才行!”

鲍老拳师说:“自然,我要叫她与你同去,可是……”

老拳师沉思了一下,就又正色说:“你大概知道,我鲍家虽系指著江湖吃饭,却是礼仪之家。我的孙女若是没跟你成为夫妇,我决不能叫你们两人同行同宿,辱没了我家门风。这样吧,今天我在这里,就叫你们拜堂成亲;明天我去洛一陽一,你们新夫妇俩也就到长安去!”

纪广杰一听这话,正中心怀,他喜得似乎要笑出来,就立刻点头答应。

鲍老拳师使命鲁志中早早预备新房和喜堂,他便转身到里院。

此时阿鸾满怀著悲痛和幽怨,正在屋里拭泪。鲍老拳师一进屋,便劝他的孙女说:“你不要为我难过,这总怪我当年作事太狠,如今自食其报,连累我的儿孙都跟我受人欺辱!但一江一 小鹤虽一逼一著来杀我,可是我还佩服他。他真是一条小好汉!我活了七十多岁没看过第二个像他那样坚忍要强,有骨气有志气的人!明天我要到洛一陽一山一陰一谷我的老朋友贺铁松之处暂避些日。假若能逃得了我这条老命,咱们祖孙将来还可见面,如若逃不开,那我死在一江一 小鹤的手中,也不算冤,我佩服他!”

阿鸾哭著站起身来,拉住他祖父说:“我也跟爷爷去!”

老拳师摆手说:“你不要跟我去,只叫鲁志中同我前去便行了。你要帮助纪广杰到长安去迎敌一江一 小鹤,保护你葛师叔那些人;为使你们同行方便起见,我叫你今天跟纪广杰拜堂成亲,从此名正言顺……”

阿鸾姑娘听他祖父说到这里,她便大惊失色,赶紧摇头说:“不……”

老拳师却摆手拦住孙女,说:“无论如何你也要依我办理!赶快给你们办完婚事,我也便放了心,也瞑目了!”

说毕,老拳师又出去找鲁志中,看他怎样布置。到了外院,见镖店几个伙计都忙乱起来。

纪广杰尤其高兴,他连夜赶路来到这里,如今也不歇一歇,便忙著布置起来。鲁志中本来在此没有家眷,但娶妻的事没有女眷帮忙也是不行,于是他便请来了素日相识的本地几个小官员的眷口和几个伙计的妻子来此帮忙。

新房由妇女们布置,并有妇女由她们家里拿来红绣裙、青凤袄和凤冠凤钗、盖头等等,便给阿鸾妆扮起来。此时,阿鸾只好由人摆一布。女人在旁向她说吉祥话,说凑趣的言语,但阿鸾却泪下如雨,心中不胜悲哀。旁边的女人便劝说:“姑娘别哭啦!多么喜欢的事呀!可是,女儿家出阁的时候必要哭一哭,因为是舍不得爹一娘一。现在你爹一娘一又没在这里,再说这又是出嫁在外,可有甚么伤心的?别哭啦,哭红了眼睛,小姑爷他看了可心痛!”

阿鸾气得跳起来,把梳妆镜掷在地下摔得粉碎,木梳也撅成两段,将裙袄全掷在地下。她把梳好的新娘发髻,狠揪一胡一 搅,弄得乱蓬蓬的,然后她躺在床 上就哽咽哭泣起来。吓得一些女眷都纷纷走出屋去,当时里院便乱了起来。

老拳师知道了,唉声叹气地走进屋来,就说:“阿鸾,怎么啦?甚么事气了你?起来吧!别叫你这可怜的爷爷为难!”

这慈祥哀婉的声音吹到阿鸾的耳里,她又不禁热泪又流,心中反倒有些后悔,就忍下心里的难受,抬起头来说:“没有甚么!我心里著急,我不愿他们这样麻烦我!”

鲍老拳师说:“这可没有法子。女儿出阁,一生只有一回,麻烦你也得忍受一些。本来现在仓卒成婚,若不是事情一逼一到这里,我真不愿意这么办。可是虽说不能太讲究,那规矩礼仪总也不能十分马虎。你也得作成个新娘子模样,不能像江湖上那些下三流,连件大红衣裳都不穿,便跟了汉子去!”老拳师不但是悲伤,显然是愤怒了。

这时纪广杰也站在外院,偷著往里看,往里听。

待了一会,鲍老拳师又出来,向一些受惊的女眷们作揖赔罪,央求著再去给阿鸾重新装饰打扮。那几位妇女虽然都不高兴,可也没有法子,只好又进到尾里,再给阿鸾重新梳头敷粉;可是全都静悄悄地,不敢再和这位新娘说一句话了。

鲍老拳师又进屋来看了看,见阿鸾低头坐著,乖乖地由著人给她重新装修打扮,老拳师这才放下些心,但仍然烦恼著,走到前院,仍然紧皱著两道雪白的浓眉,不住唉声叹气。

纪广杰却仍是高高兴兴地满院里转。就见东房三间,两明一暗,现在便布置为新房。那暗间并且是洞房,一张木榻上面铺上了新买的红缎被、鸳鸯枕,墙上和两扇屋门都贴上了红喜子,窗子上也遮住了红布窗帘。纪广杰真是心花怒放,恨不得立时就到天黑。

北房里是喜堂,堂中供著神位,摆著香烛,也搭著红彩,连桌帘都绣著大红的牡丹。旁边和院中是摆著许多桌凳,预备来宾坐的。厨房里刀声乱响,两三个镖店的伙计现在都成了临时的大司务,在那里忙著做菜。

少时,鲁志中从外面来了,他找了个本地卖估衣的人,拿著一只大包里,里面有一身官服帽履。

纪广杰穿上一看,大小长短倒还差不多。于是他就穿著没有补子的青纱官衣,戴著没有顶子的红缨帽,穿著不大合式的青缎官靴,找了一把扇子摇著,大摇大摆,并时时向里院看著。

约莫下午四点来钟,就有本地的小官吏、买卖人、镖行同业,都因为冲著鲁志中的面子,并且仰慕老拳师的大名,纷纷前来送礼贺喜。

鲁志中和手下几个镖头全都换上了整齐的长衣,替纪广杰一一招待。

鲍老拳师本来就没穿过几次长衫,如今也买了一件夏布长衫穿在身上,可是他的身一体是太高大胖了,倒显得衣裳又瘦又短。他挥著一一柄一三尺多长的巨大的鸡毛扇子,见了来客他就拱手,脸上带著从未有过的笑容,然而唯有鲁志中看得出来,他师父这笑脸是勉强做出来的,其实他师父的神情是时时的恐惧忧烦。并且每一个贺客来到,只要是个年轻的,他必要仔细地看,把鲁志中拉到一边,问那人姓甚名谁,是在本镇上干甚么营生的。仿佛他的心里还唯恐有甚么行一事诡密意图不良 的人,来混杂于这贺客之中似的。

纪广杰的面上却真是喜气腾腾,他和本地的几位镖行的人高谈阔抡。先由他祖父龙门侠的生平事迹说起,然后又说他自从走江湖以来的种种得意之事。后来并说到他此次到河南去,怎样到处题写“捉拿一江一 小鹤”,而一江一 小鹤竟不敢撄他的锋芒。他说后来他将一江一 小鹤追到了武当山,一江一 小鹤若不是跳涧泅水而逃,就一定要在他的剑下送命。

旁边的人听这位新郎兴高采烈的说著,大家都信以为真,因想以一个龙门侠的嫡孙,打服了一个在江湖上籍籍无名的一江一 小鹤,是不足为异的。

可是鲁志中在旁听著,却心里有点儿疑惑,觉得纪广杰这些话未必十分靠得住,同时想著刘志远和蒋志耀都未回来,那更是可疑。只是因为现在的事情紧迫,他也无暇再去寻思和探询。

这时老拳师是独自坐在远远的一个角落里,长眉紧锁,仿佛心里正忧烦思索,纪广杰在这里说的这些他也没有听见。

又过了些时,就到了拜堂的时候。纪广杰戴上了那顶红缨帽,两位女宾也由里院把阿鸾姑娘搀扶出来,慢慢地进到喜堂里。

阿鸾姑娘这时是蒙著一块红布的盖头,看不出她是忧还是喜,不过却有几点露水似的东西,从头盖里滴到了她的绣裙上、花鞋上。

有证礼人在旁边高声呼唱著各种礼节:拜天地、拜祖先、拜父母。礼节一项一项地举行过去,纪广杰和阿鸾都叩了许多头。随后又放起来鞭炮,许多乞丐跑到院里来轮流著唱喜歌。

来宾们也纷纷入座,饮酒划拳,一时人声嘈杂,更是热闹起来。

阿鸾姑娘已被搀进洞房,鲍老拳师也自己回到一间清静的屋内去休息。来宾们只仗著鲁志中给招待,纪广杰也被人让了许多喜酒,他的头觉得晕眩,心觉急躁,恨不得叫这些人全都走开,自己好去入洞房。

可是天色渐渐晚了,一些来宾吃完了饭,喝完了酒,又都想在这里赌钱。

鲁志中却托付了一位也是在本地开镖店的姓梁的人,鲁志中索一性一说:“为甚么我师父要仓卒地给他孙女成婚呢?就是为叫他们快生办完喜事,好叫他们同赴长安,共迎斗仇人一江一 小鹤。老拳师明天也要走,也要到别处去设法办理那件事。所以现在虽然办的是喜事,可是个个人心里都有一层忧烦。大家来这儿贺喜,固然是好意;可是如搅得他们爷儿三人今夜都睡不好觉,明天可就都不能上路了。”

姓梁的就点头说:“好,我有办法!”于是他就过去,把那些来宾都招待到他的镖店里赌钱去了。

来宾纷纷走了之后,鲁志中就命人关上了大门,并嘱咐在这裹一住的镖头三个伙计,不许他们闹新房。

此时天已二鼓,鲍老拳师在柜房里睡著了。除了喜堂上烧著两支红烛之外,只有新的红布窗帘上还浮著一点淡淡的光。这是因屋中点著长命灯,那盏灯,按理说是今夜决不许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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