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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5)

这时候,后院里有了响动,众人一起回视,只见谭啸在前,依梨华在后,这小两口儿正笑眯眯地说着话儿,往这边走来。谭啸是一袭宝蓝的绸子长衫,足踏同色的丝履,右手握着描金折扇,喜在眉梢,看来是那么的儒雅潇酒。他身侧的依梨华,身着粉红色的长裙,小腰扎得细细的,上身对纽小马夹,和下身搭配得那么匀称,那么贴,凤履平窄,杏目含春,娇躯半倚着谭啸,那么娇柔、婆娑和羞涩。

他们相互倚偎着,走过了这层天井,一眼看见了众人,立刻羞红了脸,赶忙分开了。

桂春明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二人忙对他下拜,桂春明实实受了一礼;接着,一对新人又向着太一陽一婆行礼,太一陽一婆也接受了;最后轮着谢陆渊和闻三巴,这两个人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受,推拉了半天,还是互相受礼。

陆渊偷看依梨华,见她含着无比的娇羞,一直低着头,连眼皮也不敢撩一下,二人本是最会闹的,见了这种情形,也不大好意思再闹了。

一行人来至房内,说不出的喜气洋洋,桌子上摆着糖果盘子,有瓜子、冬瓜糖、沙果和柿饼,据说是代表多子、甜蜜和团团圆圆。

后院里有了响动,前院里也知道了,斯特巴领着办喜事的一大帮子人,一齐走进来了,一进天井,就大声道:“谭大爷!你在哪里,大伙都讨喜来啦!”

谭啸正要起身,却被陆渊给按下了,他对谭啸说:“这都是些当地的地痞流氓,大爷你用不着与他们打交道,我去应付他们算了。”

谭啸微微笑道:“话虽如此,可是他们却为我帮了不少忙,我还是出去一趟吧!”

陆渊点了点头说:“也好,那么少奶奶就不用出去了。”

依梨华对这种称呼还不大习惯,总以为是说别人,等她意会出来,不禁脸上发红,可是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她喜欢这个称呼,而且愿意人家这么叫她。

长毛陆渊领着谭啸出去谢客,大伙闹成了一团,纷纷对谭啸恭喜,当然谭啸少不了又拿出些钱来赏给大家,众人这才退下去了。

中午,由谭啸夫妇出面,备了一桌席,算是答谢亲友,同时也算为陆渊、闻三巴二人饯行。酒筵之间,大家正喜气洋洋,太一陽一婆却忽然笑道:

“你们已成亲了,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下午我也要走了。”

依梨华不由放下筷子讷讷道:“西里加……你要走?不!”

太一陽一婆点头笑道:“傻丫头,现在还能叫师父跟着你呀!我不去中原了,我要到蒙古去,我还有很多事情呢!”

陆渊赫赫一笑说:“那敢情好,我们可以给你老人家在路上作个伴儿。”

太一陽一婆摇头笑道:“我不跟你们走在一块儿,我一个人走。”她又对桂春明一笑:

“老大哥,我还有些担心莫老甲……”

桂春明冷冷一笑道:“那倒大可不必,这老儿不能不知道好歹,他要真敢……哼!”

谭啸闻言不由剑眉微皱,昂然作色地对太一陽一婆道:“师父不必担心,弟子不妨……”

才说到此,太一陽一婆已摇手笑道:

“这没你们的事,你只管带着她到中原去吧!以后你们任什么闲事也不要管,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又道:

“江湖上风险多,你们年纪又轻,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少结仇人为好。”

二人频频点首。太一陽一婆又问二人去处,依梨华用眼睛瞟着谭啸,真有点夫唱妇随的味道。谭啸说要去洞庭访袁菊辰,然后在中原游历一番,最后再定住处。二老十分赞同,又训勉了一番,这席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宾主才尽欢而散。

这是一个春意融融的早晨,太一陽一被云彩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了半边脸,和煦的一陽一光照着路边的矮树和小草,隔宿的露珠儿,一颗颗的那么亮,那么圆,就像是情人的眼泪。

一对年轻的侠侣,策着一黑一白两匹神驹,并肩而来,他们面上都带着无比的喜悦,尤其是依梨华,简直是奇迹发生,她的病—一那看来足以致命的内伤,竟然无声无息地离她而去。现在看起来,她又是容光焕发了,她那苍白的脸,现在看起来又是红酥酥的了,那双明亮得澄波见底的大眸子,在凝视和转瞬时,几乎都能深深地摄住你的魂儿,叫你打心眼里爱她。

谭啸对这个可爱的妻子,实在是没有一点好挑剔的,他真心地爱她,一任海枯石烂,他们之间的情爱是不会丝毫变质的。

早先,谭啸还深深地为她的内伤而忧虑,可是如今一月的时间都过去了,眼看着她身体一天天地复原,他也就放心了。

这绿野春浓的早晨,他们看来是如此的振奋,小两口儿自从离开大泉后,一路马不停蹄,绕哈密、经黄芦岗、烟墩儿、苦水子、甜口泉,入甘肃,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肃州了。

到此,谭啸始觉出有些黯然的感觉,因为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当他们的马由晏家大门前经过时,只见晏府门口飘满了落叶,两扇门扉紧紧地闭着,一任一陽一光灿灿如斯,竟不能为这昔日的大户带来些许生气!

谭啸低下了头,连望上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当然更不愿意向依梨华提起。可是有心的依梨华却早已留意,她忽然勒住了马,娇声道:“停一停,哥!”

谭啸俊脸一红,在马上回首道:“做什么?我们快一点走……”

当他发现依梨华脸上带着的笑容,似乎含有某些神秘的气氛,不禁脸色更窘了。

这时,依梨华已由鞍上下来,微笑道:“我们到里头去坐一会儿……”

谭啸叹道:“妹妹,何必多此一举呢?”他固执地摇头说:“我不能再去见她了!”

依梨华嘟着小嘴嗔笑道:“你这人真是,下来嘛!”

谭啸又摇了摇头说:“我……我不进去,要去你一个人去!”

依梨华抿嘴一笑,轻声叹道:“你呀!真不会作人,哪有过人家门口不进去的道理。

好吧!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你只管在那棵大树下面等着我好了。”

说着耸肩一笑,直往晏家门口去了。谭啸紧张地道:“喂……”

依梨华回头眨了一下眸子问:“干嘛呀?”

谭啸讷讷叹道:“你……唉!你去跟她谈些什么呀?”

依梨华“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一路上舞着小马鞭子走去了。谭啸只好下了马,把两匹马拉到一边的大槐树底下乘凉。

这棵树比过去更茂盛了,枝叶遮住了半边天。看着这棵树,他不禁联想到了那日自己伪装冻毙的情形,是晏小真主婢把自已拉到这棵树下,为自己赠食送褥……那种纯真的情谊,的确令人感动,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禁有些酸了。

再看晏家大门,依梨华已经进去了。他忖道:她们要说些什么呢?会不会又扯到我?

想到这里,他的脸红了,并且暗暗发愁,因为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晏小真心有此意,自己又怎能……

“不行!”他愤愤地想,暗忖依梨华太糊涂,不该多此一举。心中正自忧愁焦虑的当儿,就见晏家的门开了,依梨华姗姗地走过来,她垂着头,走得很慢,等走到了谭啸跟前,他才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

“怎么了?”谭啸奇怪地问。

依梨华惨笑了笑,黯然地上了马,把草帽拉起来戴上,慢慢策马而行。谭啸忍不住追上问:“她怎么啦?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依梨华忽然落下了泪,趴在马背上痛哭起来,谭啸不由吃了一惊,慌忙下了马,飞快地跑过去,把她抱下来,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依梨华挣扎下地,伏在他肩上嘤嘤哭道:“哥……她……她出家了!”

谭啸呆了一呆,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你用不着哭,当心伤身子。”

依梨华抽搐着抬起了头说:“她为什么要如此呢?真想不开!”

谭啸感慨地问:“是谁告诉你的?”

“是她母亲。”

谭啸黯然叹息了一声。

依梨华讷讷道:“是剑芒大师来把她带走的……”

谭啸微微一笑道:“你弄错了,剑芒老尼带她走,也不见得就是带她出家去呀!”

依梨华白了他一眼,说:

“你知道什么?她剃了头发以后才走的,这是她母亲说的。”

谭啸顿了顿,苦笑道:

“这就不假了,唉!她又何必如此呢?”说着话,他尽量装着轻松的模样,因为在自己妻子面前,去追忆另一个女孩的音容,那是不大礼貌的;而且也要防备着不必要的误会。谭啸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尽管内心很是为小真惋惜,却不敢放在脸上。倒是依梨华伤心了一路,她本来的意思,是想劝小真也嫁给谭啸,二女共效英娥;可是想不到会如此下场,的确也是够惨的了。

他们的马离开了肃州,沿途愈来愈显得热闹了,可是他们并不停留。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陕西第一大城,也是中国这个古老国家属下最古老的一个城市—

—西安。当时,这地方虽已不如隋唐五代之繁盛,却也是灯红酒绿,喧哗热闹。

这是一座文化古迹随处可见的古城,昔日多少文人一騷一客,在长安市上饮酒赋诗。近处的咸一陽一,更是当年楚汉相争,刘邦、项羽争执不下的地方,在附近的败瓦残砖里,如果你有耐心,只随便翻一翻,就可以找到隋唐五代时的遗物。

在久行过枯旱沙漠之后,一来此地,他们都感到耳目一新,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梭,真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他们并辔越过了西市大街。正是灯火辉煌的时候,酒馆门前招展着杏黄色的酒旗,阵阵丝竹声从馆内传出,甚是悦耳。

二人策马行至一处叫“四海居”的饭庄门前,被一个围着围裙的小伙计拦了下来。

正好二人肚子也饿了,见这饭庄子气魄甚大,地方也宽敞,就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谭啸仪表不凡,依梨华风姿鲜艳,立刻吸引住了食客的目光。

二人自入江湖,因戒以早先的杀孽过重,所以这一路上抱定宗旨绝少惹事,就连随身的兵刃,也是贴身藏着不令露出,如此一来,倒像是一双仕子夫妇。只是那个年头,读书人带着新婚夫人外出游历,抛头露脸的还不多见,加以依梨华的艳若天人,一时之间,这饭堂内人人侧目,交头接耳,议论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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