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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6)

二人落坐在一个角落,见此情形,甚悔来此,只草草点了几个菜,因见四壁悬有不少书画,其中有一幅“九鹌图”画得十分出色。谭啸素喜此道,不禁立起身来细细观赏,益觉笔意工整,毛毫逼真,正自赞赏的当儿,忽闻依梨华娇唤道:

“哥!快坐下吧,有什么好看的?”

谭啸方一回头,见紧贴自己身后,立着一个老道,这道人生得鸠形鹄面,双目深陷,尤其是一双颧骨,更较常人高出许多,衬以满头灰白的长发,乍看起来,真令人大吃一惊。

谭啸不由微微一怔,正要落坐,却见这道人掀开火红的大嘴嘿嘿一笑道:

“小哥也喜欢这幅画儿么?”

这道人身材极高,站着竟比谭啸还要高出半个头来,一袭深灰长衫直垂鞋面,真如同是一具僵尸似的!

他这突然的一问,倒使谭啸不大好意思,因不习惯与生人搭讪,当时只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落坐。

道人讨了个无趣,却面不变色,依旧含笑注视着这幅画。这时,二人才注意到,道人背后尚背有一个黑漆的小葫芦,另有锈剑一口,用黄绸子包扎着,系于颈后,剑柄上飘着绿色的穗子。

俗谓江湖三避:僧、道、乞。其意是谓这三人,最是来路神秘莫测,不可轻易交接。

二人注意到他带有兵刃,都不禁心中一动,但艺高胆大,倒也并不十分担心。

这时伙计已上了菜,二人方自动箸,却见那道人转过身来,双目盯视着依梨华,右手拇指在左手心上下敲着,似乎是在推算什么似的,良久不移。

谭啸不由剑眉一挑,正要发作,忽然忖道,外出还是少惹事为妙,当时只得把一口气忍下,偷看依梨华更是面现愠色,深恐她一时发作不好收场,当下勉强忍怒起身抱拳道:

“这位道长如何这般看人?是否有事要交待在下呢?”

这时,道人目光移开了依梨华,双眉微耸,嘻嘻一笑,对着谭啸眯着一双细目道:

“如果贫道没有猜错,二位大概是一双新婚的小夫妇吧?”

二人不由心中一惊,谭啸冷冷一笑道:“道长所言不错,只是这又与道长何干?”

道人呵呵一笑,说:“小哥,不必对老道如此说话,贫道乃武当山七星观观主黄竹道人,非一般游方野道。”

谭啸心中并不知有此一人,当时冷冷笑道:“久仰,道长有何见教?”

这黄竹道人倒也皮厚,立时伸手拉出一凳,不请自坐,一面向谭啸笑道:

“小哥你坐下来,我们好说话。”

谭啸不禁大怒,正要发作,却见依梨华竟对着自己眨目示意,再者四周众人目光齐集于此,更不宜见笑于人,当下忍怒坐下。

道人寒脸笑道:“贫道素一精一风鉴麻衣之术,甚愿为贤夫妇一批流年。”

说着不待谭啸答话,已自袖管中取出了红绳串着的一串制钱,哗啦一声散于桌面之上。谭啸心中大释,先时本以为他是存心惹事,此刻见状,方知其是一卜卦道士,不禁前嫌尽释,当下淡淡一笑道:

“原来道长尚一精一相术,只是我夫妻无以问卜,道长你请自便吧!”

道人一陰一沉沉地一笑,道:

“小哥,你只请任移一钱,贫道只详一事拨头就走,绝不取分文就是。”

谭啸嫌其噜嗦,只想草草打发他走了就好,闻言伸一指在一枚制钱上动了一下,道人低头注视了一会儿,面色微喜,一双鹰目又视向依梨华道:

“这位娘子,也请移动一钱如何?”

依梨华年轻喜事,一见是卜卦算命,不禁动了好奇心,当时不假思索,也移动了一钱。道人口中称谢不迭,又低头端详了一会儿,面色大喜。谭啸疑心道:

“道长你要详些什么事呢?”

道人呵呵一笑,目放异光道:“相公你可是丙子年正月所生?”

谭啸一惊,讷讷道:“不错,咦,你……”

道人目光转向依梨华,紧张地问道:“这位娘子乃甲午年所生必是不错了。”

说着掀唇而笑,露出三上四下几棵大牙,状极怪异。依梨华不由杏目圆睁,谭啸奇怪地问她道:“对么?”

依梨华面色微红地点了点头,道人见状又发出枭似的一声怪笑,连道:“妙呀!妙呀!”

谭啸薄怒道:“道人不可失礼!”

黄竹道人忽然止住笑声,连道:“罪过,罪过!”随即立身而起,目光瞟向依梨华,对谭啸耸肩笑道:“尊夫人春风扑面,已身怀六甲,还是在长安市上多歇几天,不可过于劳动呢!”

说着怪笑了一声,对着依梨华又盯了一眼,伸出瘦爪,把桌上的几枚制钱抓在手中,转身就走。谭啸赶上一步,伸臂一横道:“且慢!”

道人不意之下,为谭啸这种神力弹得向后一连退了两步,当下神色大异。

谭啸微怒道:

“道人你来意如何?怎地语无伦次,不说出因由,休想离此而去!”

黄竹道人两撇黄眉霍地向两下一分,却又转为笑脸道:

“小哥你好没来由,贫道免费为尊夫妇批了生辰八字,临行连一个谢字都无,这还罢了,为何反倒不叫贫道离去呢?”

谭啸怒道:“你不请自到,定有原因,今日不说出根源,休想离开。”

道人面现一陰一笑,环抱二臂道:“那么足下意欲如何呢?”

这时全体客人哗然大乱,纷纷立起劝阻,有那不愿多事的,赶忙着付账离开,几个伙计也跑过去,劝解道:“大相公,得啦!你一个有身份的人,给他斗什么呀!得啦,你老快请坐吧!”

有的喝叱道士道:“你这道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来了也不吃饭,还要惹事,再闹我们可往衙门里送你了。”

道人此刻倒是改了笑脸,只图快些脱身,连连点头赔笑。依梨华见状也下位来,拉了谭啸一下说:“算了,哥!我们不要理他就是了,这种人理他干嘛呀!”

道人躬身嘻嘻笑道:“对了,还是这位娘子说得好,我们出门人够可怜的了,小相公,你老高抬贵手,放贫道走吧!”

说着目光又向依梨华瞟了一眼,奸笑了笑。谭啸本打算逼问个清楚,看看他究系何为,此刻为众人一拉,再经依梨华如此一劝,倒不好如何了。当时冷笑了一声,往一边退了一步,那道士乘机大步而出。

他走后,众人才又纷纷退回自己位子上,谭啸和依梨华也重新落坐,一个伙计弯腰笑道:“大相公你老受惊了,这道人大概是别处来的,小人从来也没有见过他,大慨是想骗你老几个钱吧!”

谭啸挥了挥手说:“事情过去就算了,谢谢你们,你们下去吧!”

伙计讪笑着退身而去。谭啸愈想愈觉事情不对,遂小声问依梨华道:

“你真的有喜了?”

依梨华粉颈低垂,闻言翻着眼睛睨着他羞涩地一笑,没有说话。

谭啸不禁大为惊喜,俊脸微红道:“什么时候发觉的,怎么我不知道呢?”

依梨华偷看了四周一眼,小声笑道:“不太久……”又红着脸道:“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谭啸不禁大喜,同时对那道人的目力甚为心折,当时怔了怔,徐徐道:“奇怪,这道人怎么会知道呢?”

“他会算命嘛!”依梨华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谭啸也免不了有些孩子脾气,此时一听自己不久就要当父亲了,心中那份舒服,简直不用提了。当时喜得左右顾盼,不知如何是好。

依梨华小声笑道:“看你嘛!”

谭啸双拳一抱,含笑道:“谢谢你,你真够意思!”

依梨华白他一眼,又羞又笑,往起一站道:“我们走吧,这里吵死了!”

谭啸这时候真觉得有些飘飘然之感,内心更是把这位娇妻爱若性命,此时见状也没心再吃饭,唤来店伙付了钱,和依梨华双双走出来。小二已把二人的马拉到门口,谭啸接过马缰往前走了几步,依梨华跟上道:“把我的马给我呀!”

谭啸笑道:“你以后可不能骑马了,我不叫你骑。以后我们雇车走,你坐车我骑马。”

依梨华羞笑道:“你呀!你怕什么?还早呢!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

二人说说笑笑出了这条大街,见正北面有一块黑底金字的大招牌,上写着:“三一陽一客栈”。谭啸说:“我们在这里歇几天吧,你身子要紧。”

早有伙计跑过来,谭啸把两匹马交给他,嘱他好好看管,依梨华也想在这里玩几天,一个蒙受丈夫真爱的妻子,的确是世上最幸福的。你看她,把身子半倚在丈夫怀里,笑得那么甜,走得那么慢,一时羡煞了多少路人!

这儿人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一对小夫妇,纷纷驻足议论,谭啸觉得有点不大得劲,而依梨华却依偎得更紧了。她紧紧握着丈夫的手,在哈萨克人的规矩里,认为能得到丈夫的爱情,是一项殊荣,他们并不忌讳在人前显露爱情!

他们就这么互倚着进入客栈,只听得阵阵丝竹声由院内传出,有人正在直着嗓子,像鬼叫似的在唱着本地流行的“秦腔”。秦腔有山陕调、山东调、河南调之分,山陕调最纯,这位客人唱的正是山陕调子,其音出羽入宫,意含悲楚,转折层叠,久抑一扬。

初听起来,真有些刺耳,难以令人消受;可是听久了,据说能上瘾。

店家把二人带进一片静院,院中砌有假山,还有一个朱红色的小亭子,竖在正中,看来甚是清趣。二人方自跟着小二前行,谭啸忽然驻足道:

“哦!他原来也住在此,这倒是怪了!”

他用手指了一下,依梨华顺其手指处一看,只见在邻近不远的一个门框上,悬有一个黑漆漆的小葫芦,正是方才那道人背后所背之物,不由微微一怔,谭啸冷笑道:

“无妨,他不犯我,我们也不惹他就是。”

说着和依梨华进入室内。店小二奇怪地道:

“那位道爷和相公认识么?他已在此住了半个月了。”

谭啸摇了摇头说:“我们并不认识,这道人是做什么的?”

店小二摇了摇头,龇着牙说:

“这可不大清楚,不过这个老道却有些怪,他房子里还摆着台子,蒙着黑布,也不知是什么玩艺?”

谭啸内心益发觉得奇怪,店小二走后,他对依梨华说:

“我看这黄竹道人,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要特别提防才是。”

依梨华懒洋洋地靠着椅子说:

“他不惹我们,我们也不要惹他……唉!这地方的人真讨厌!”

谭啸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拉起她一只手,在嘴上亲了一下。依梨华收回手笑嘻道:

“没羞!”说着把身子整个儿地投到他的怀里。

她伸出一只手攀着丈夫的脖子,笑眯眯地说:“哥!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随便!”谭啸兴奋地说:“我真希望你马上就生……我当了爹爹该多神气!”

依梨华笑眯眯地道:“要是我们有了儿子,我们要好好养大他,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不要再乱跑了,我真累了。”

谭啸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

“我要把一身功夫传授给他,唉!这孩子可比我们幸福多了!”

想到了自己的身世,这位磊落的奇侠,一时不禁黯然失色,依梨华轻轻推了他一下说:

“过去的你还想它干什么呢!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遇见什么了。”

谭啸笑了笑,叹道:

“我一直都惦记着,我本姓罗,所以改姓,是为了逃避仇家,现在大仇既报,从今以后,我也应正名为罗啸了。”

“罗啸……”依梨华轻轻地唤着,瞟着他说:“那以后人家该叫我罗太太了?”

这种新婚的生活,如醇厚的浓酒一般地醉着他们。虽是长途跋涉,他们并不觉得丝毫痛苦,反倒情趣无穷。他们就在这里住下了。

午夜,这大客栈里已完全静下来了,谭啸轻轻地起来,见依梨华正甜蜜地睡着,嘴角带着极为甜美的微笑,似乎在梦里追寻着尚未出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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