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4)
“是的,我和陛下的看法一样;我对于王子殿下的病况,也是这样诊断的。”
国王对自己的判断和专家的诊断一样,很是高兴,笑逐颜开他说:
“那么,我们再来考验一下。大家都好好地看着。”
国王又向汤姆问道:
“爱德华呀,这回,我来考考你最得意的法文。在法文里面,勇敢、博爱,这几个单词怎么说?”
大家眼睛都注视着汤姆。汤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因为,他还没有从安德鲁牧师或其他任何人那里学过法文,所以很难为情地答道:
“国王陛下,请您恕罪。关于法文,我一个字都不晓得。”
国王听他这样一说,不免大失所望,本来撑起一半的身体,“砰”的一声,又倒在卧榻上了。御医慌忙跑过去,想去扶持他。国王很生气地阻止道:
“不,不要管我!我只是觉得失望而已……”
过了一会儿,国王自己又把身体撑了起来,态度突然大变,用很严肃的面貌瞪了大家一眼,宣布道:
“喂,大家听着……爱德华确实有点精神不正常。他的记忆力欠佳,精神也很疲倦;不过,这种病症,不是不能复原的。大概是由于用功过度和运动不够,才 引起的。从今天起,再不要拿任何书籍让他阅读,也不要再派什么老师教导他了。要尽量让他做游戏和运动,使他心情愉快,使他的头脑获得休息,好让他早日恢复 健康。明白了没有?喂,你们大家为什么不做声?”
大家诚惶诚恐地急忙敬礼,一齐答道:
“是!知道了,陛下。”
国王瞪着眼睛看着大家,以更大的怒吼声继续宣布道:
“爱德华现在确是精神不正常。不过,就算他疯狂了吧,但他总是我的儿子,不管怎么样,他总归要继承英国的王位。现在,我先向你们这样声明,立刻公告于天下,你们大家明白了吗?
“还有,关于爱德华害病的消息,任何人绝对不得向外泄漏。如有泄漏,就以扰乱国内和平与秩序论罪,处以斩首重刑!啊,我口渴了,拿杯水来给我。”
侍童赶快端了一杯水来,国王一口气就喝干了,因为悲伤过度,他的嘴唇还在颤动着,接着又说:
“现在,我再说一遍,就像刚才我所说的:即使爱德华真的疯狂了,比现在还要厉害一百倍,一万倍,他仍然是王子。现在,我以国王的身份,向天下郑重宣告。
“对了,不如就在明天,赶快举行正式册立爱德华为王子的典礼。为预防万一起见,还是趁诽谤谣言尚未散布开以前,先举行这个典礼。……哈弗特,你马上就开始准备吧!”
国王因为过度失望,非常不高兴,所以就很急躁地命令在一旁的哈弗特伯爵立刻准备典礼。哈弗特伯爵是已故王后的哥哥,是一个地位很高的大臣。
这时,有一个大臣走近宝座,跪着上奏:
“陛下,现在,臣冒读上奏:世代掌管册立王子典礼的司仪长诺福克公爵,现在还禁锢在伦敦塔里,陛下想必还记得。现在要举行这个典礼,应该如何办理?”
司仪长诺福克公爵实在是被冤枉的,现在,以叛逆罪的嫌疑犯被关在伦敦塔里面。国王亨利八世生性暴躁,容易发脾气,凡是触犯了他的意思的人,都被关进这个可怖的牢狱里。刚才向国王上奏的大臣,是想趁这个机会使诺福克公爵得以侥幸获得赦免,释放出狱。
但国王立即斥责道:
“别多嘴!不准提起那个家伙的污名,来玷污了我的耳朵!就是没有他,照样可以举行册立王子的典礼。,明天就判他死刑吧。这种叛徒,还留着他干什么!”
站在一旁的哈弗特伯爵,马上回答:
“陛下,我会立刻遵命办理的。”
这时国王的愤怒才缓和下来,说道:
“嗯,那么,哈弗特,你就赶快任命适当的人来接任司仪长的职务,好筹备册立王子的一切事宜。爱德华呀,来,过来,到爸爸这边来。哦,你怎么啦?不要这样畏畏缩缩的。来,让爸爸摸一摸你那可爱的头发。”
这时,汤姆想起送往伦敦塔的诺福克公爵为了自己的册立,竟加速了他的处刑,几乎落下泪来,便用悲伤的声音说道:
“仁慈的国王陛下,您对我这样卑贱的人,真是太厚道、太亲切了,我非常感激。恳求陛下,把这种仁德,也赐一点给诺福克公爵吧!”
国王微笑着说:
“嗯,你现在虽然是在生病,你的心地还是那么善良。你真是天生的慈悲心肠。
“你们大家听到了没有?爱德华以有病之身,还在替那个诺福克请求饶命!不过,爱德华呀,你好好听着,那个公爵是个大坏蛋,他想造反,他想谋害你我。所以我要下令把他处死,另外任命忠义的人士接替他的职务。
对于这种事情,你用不着关心,让你的父亲来处理一切好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就因为要举行册立王子的典礼而处死他,不是大残忍了吗?既然已经另外派人接替司仪长的职位,也请您饶他一命吧!”
“哦,算了,算了。你若是再去想那个家伙的事,连你的心都会被玷污了。而且,现在你又在病中,是修心养性的时候,不要因这些事而使你烦心。
回到你的房间去吧!先休息一会儿,以后再谈吧。”
国王又凝视了汤姆的脸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躺了下去。
汤姆拖着沉重的脚步,垂头丧气地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去。自哈弗特伯爵以下,很多内侍、御医和侍童们,都跟随在他后面。
又和先前一样,在走廊各处,听到这种悄声谈话:
“殿下来了。”
“殿下来了。”
这种声音在汤姆听来只觉得可怕。这时他很悲观,他想王子如果老是不出现,他就将永远要被关闭在黄金铸造的囚笼里面,成为王子的替身了!
囚犯的命运,是多么寂寞凄凉啊!既没有亲戚,又没有朋友,没有一个人可以成为真正的说话对象。而且。一天到晚,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侍从在左右跟踪着, 简直一点自由都没有。汤姆曾听人家说过,最可怕的地方是那座可怖的伦敦塔,可是若与现在这种不自由的环境相比,汤姆倒宁愿去伦敦塔。
回想从前在垃圾巷的自由生活,时常玩“扮王子游戏”,真是快乐。晚上睡在稻草堆里,每夜做王子的美梦,倒也很快活。如今真正做了王子了,却只有痛苦。只有恐怖,一点乐趣都没有,比笼中鸟还要可怜!
可是,不管怎么样,只好看开点,等候王子回来再说吧。
汤姆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勉强应付下去。
勋爵怀疑汤姆被带到先前没有到过的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坐在华丽的椅子上。跟随他来的哈弗特伯爵和其他侍从们,都以立正的姿势站着不动,汤姆觉得很不好意思,只好一个个请他们坐下,简直跟拜托一样。
“请坐,请坐。”
哪晓得被劝的人们.谁都不做声,只是低头行礼,显得很惶恐的样子。
因为照王家礼节,任何人都不准在王子面前坐下。
但是,汤姆还一再地劝。王子的舅父哈弗特伯爵,就在汤姆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殿下,不要再劝。这些人,是不可以在您的面前坐下来的殿下,请您镇静一下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您只要像平常一样,按照规矩行事就好了。”
汤姆被他这么一说,脸就红了起来。
这时,国王身边的大臣圣·约翰勋爵从门口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向汤姆敬了礼以后,用严肃的声调说:
“禀告殿下:我奉国王之命,有机密大事,要面禀殿下。除哈弗特伯爵可留在此地外,其余的人,请命令他们全都退下。”
汤姆一听,不知道应当怎么办,就掉过头来,看着站在椅子背后的哈弗特。哈弗特用很温柔的声调,在汤姆的耳边低语道:
“哦,叫人退下的信号,您忘记了吗?您把右手举到胸前,一摆手表示退下的样子,就行了。不需要说什么话。”
汤姆照着他说的,轻轻地挥了一下手。侍从们一齐敬了礼以后,就立刻从大厅里退了出去。
圣·约翰勋爵这才很慎重地禀告道:
“国王陛下的旨意,是要殿下切记:您虽然是在病中,但须考虑到国家大局,第一,请殿下不要任意乱讲,譬如说些自己不是真正的王子、住在宫殿里很害怕这类的话。又为了保持王子的尊严起见,就是当您不舒服。不愉快的时候,也不要随便拒绝或厌烦王子所应当接受的礼节。
“除此以外,还请殿下努力恢复从前的记忆,设法记起宫内人员的容貌,分辨出谁是谁来;就是想不出来的时候,也请您不要表露出来。
“无论是在宫内或宫外,当御驾行幸的时候,如果殿下弄不清楚应当怎么做、应当怎么说,请殿下保持镇静,泰然自若,悄悄地询问哈弗特伯爵和我,最好是 不要使大家发觉,我们两个人会从旁侍候殿下的。国王陛下的旨意是:在殿下有病期间,我们两个人随时在旁侍候。最后,自国王以下及我们臣仆们.大家都在祷告 神明,祝殿下迅速恢复健康,如此,才是国家与殿下的洪福。”
圣·约翰勋爵用悲痛而沉重的声调禀告完了,就敬礼退下。汤姆接奉了这道圣旨,恍如听到最后判决一样,喃喃低语道:
“哎,国王陛下既然这样命令,那就毫无办法了,我也只好暂时遵旨行事了。”
这时,哈弗特伯爵在一旁说道:
“陛下刚才说道:要殿下暂时停止读书,免得过分劳累。那么就从现在起,做点较轻松的游戏好不好?如果不松懈一下精神,在今天晚上的宴会上显出疲劳的样子,那就不大好了。”
汤姆已经下了决心,等待王子回来以后再说。可是目前却使他陷于狼狈不堪。左右为难的苦境。
哎,这种罪真不好受!
因此,汤姆小心翼翼地跟这两位“监护人”商量:
“我累得很,头有点痛。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可不可以呢?”
哈弗特伯爵答道:
“啊,您想休息一下吗?是,是,这再好没有了。我马上吩咐下去。”
于是就把铃一拉,侍童们立刻来到,哈弗特伯爵叫他们把汤姆扶到内室里去休息。
汤姆进房以后,疲倦极了,就坐在长沙发椅上,用沙哑的声音说:
“我想喝水。”
马上就有一个侍童捧上放着一杯水的金盘,跪在汤姆脚下。
汤姆把杯子抓起来,一口气就把水喝干了。水流进汤姆干燥的喉咙中,滋味显得特别好。
汤姆喝了这杯水,才觉得神志清醒了些,于是,伸出手想把皮鞋脱掉。
这时,一个侍童看到,急忙跑过来替汤姆把皮鞋脱掉。又有另外一个侍童,也飞跑过来替汤姆穿上拖鞋。
汤姆又打算把上衣脱掉。当他刚要脱的时候,掌管衣服的侍童,又赶忙跑过来,替他把衣服脱掉,另外给他换了一件轻软的衣服。
汤姆觉得真奇怪,目瞪口呆地愣住了。事无大小粗细,都有侍童们一桩桩。一件件地代劳。
汤姆心里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先躺在长沙发椅上,休息一会再说吧。”哪晓得脑子里面,胡思乱想得太多了,想睡也睡不着。
汤姆本来想把心安静下来,单独一个人好好地想一下的。但是在房间的角落里,有十几个侍童排列成行,笔直地站着,侍候着他,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手,或动一动脚,他们就会立刻跑过来,他觉得这种情形,非常令人不快,简直无法使他安静下来,思考事情更不可能了。
哎——汤姆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侍童们心里想,该退出去了吧?可是,等了半天,王子仍没有下令叫他们退出房去,所以他们一步也不敢随便移动。
汤姆也没有想起该叫侍童们“退下了”,因为他忘记了这回事。
这时,留在原来大厅里的哈弗特伯爵和圣·约翰勋爵,很久很久都保持着沉默。有时,他们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有时,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最后,圣·约翰勋爵开口说:
“阁下!……老老……实实他说……您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我是说殿下……”
哈弗特伯爵大吃一惊,凝视着他说:
“奇怪?奇怪什么?你说吧。除我以外,没有旁人在,你尽管讲出来好了。”
“是。这话虽然很难说……但我还是决心要讲出来。不过,王子殿下是您的近亲,我随便乱说恐怕您会生气,关于这点还得请您原谅。现在,我坦白地说,据我看来,殿下虽说是精神失常,但是他的行动举止,怎么会变得这样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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