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5)
“胡说!他是因为有病,才会举动不正常。现在,说这种话……”
“不,不是的。请您听我讲!不错,在他的言语态度上,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像王子殿下,但是从另外一面看来,就说是疯狂了吧,怎么会连国王陛下——自己 父亲的容貌都忘掉了呢?而且,又怎么会把历来做惯了的有关王室的仪式和礼节,都忘得干干净净呢?还有,他只记得拉丁文,法文却一点都不记得了,这不也很奇 怪吗?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地方都叫人觉得不可思议——您觉得如何?万一不对.或许像他自己说的,他不是真正的王子,也未可知不,不,请阁下不要生气。阁下 如果能以明智的判断,来消除我这种疑惑和忧虑,全国的人民都将感恩不尽的。我个人怀着这种疑虑,真是痛苦极了。不过,越是怀疑,越是……”
听到圣·约翰勋爵结结巴巴地说到这里的时候,气得脸色铁青的哈弗特伯爵大发脾气,怒斥道:
“闭上你的狗嘴!可恶的家伙!你敢说这种冒渎圣明、罪大恶极的话!
我不要再听你这大不敬的话。关于这件事情,陛下是怎么说的?连圣旨你都忘记了吗?你想找死是不是?”
圣·约翰勋爵的脸色,吓得苍白。圣旨里面明白地指明:“关于王子的病,如有妄言蜚语者,处以死刑。”想到这里,他更吓得心惊胆战,于是求饶道:
“阁,阁下。我错了。我刚才的失言,只是私下跟您一个人讲的。请您保守秘密。我晓得了。以后,绝对不敢再瞎说了,连想也不敢这样想了。
请您高抬贵手,只当没有听到一样。否则,我真是死有余辜。”
哈弗特伯爵的脸色变得温和了些,答道: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也就算了。对于你刚才的胡言乱语,我可以不闻不问,但是,你要切实注意:以后,绝对不可再有这种错误念头,反正,你不要担心 好了。你想想看:王子殿下是我的亲外甥,我这个当舅舅的,怎么会不认得外甥的容貌呢?我绝对不会看花了眼的。从刚生下来的婴儿一直到现在,我是每天看着他 长大的。”
“是的;我知道。”
“而且,殿下虽然疯狂,但并不严重。这一点点失常,在疯狂中算是最轻的。像马莱老男爵那样,他发疯的时候是六十岁,对在这六十年间每天看惯了的自己 的脸,照镜子时,竟惊讶地直叫:‘这不是我的脸,他是什么人呢?’无论家里的人怎么跟他讲,他都不相信。而且他又说:自己的脑壳是玻璃做的,如果碰破了, 那就糟了。所以,绝对不准人家的手碰到他的脑袋。
王子殿下的情形,跟这种人比较起来算是非常轻微呢,不久就会痊愈的。我们要好好地侍奉他,希望他赶快恢复正常。”
“是。请您原谅我刚才的失言,并且不要跟别人讲。听到阁下的指教以后,我都明白了。”
圣·约翰勋爵再三地请求饶恕后,才出了大厅。这时只剩下哈弗特一个人,他在房里踱来踱去地思考着:
“什么?他不是王子?……傻瓜,怎么会不是王子呢?如果是双胞胎,那还有得说,你就是找遍了世界,恐怕也找不出有这样相像的人来吧?
就说万一有这种事,王子也未必会跟这样卑贱的人打交道,甚至互相换穿衣服。无论怎样,我不能相信”
哈弗特又想道:
“假如,他真的是冒充的王子,那么,他就会极力强调自己是王子的。
想想地方上的贵族家庭,凡是出现这种冒充的人,必定是坚决认为自己是这家的真正继承人,这是一种古老的骗术。但是现在的情形,是自国王以下的侍臣们 大家都一致认为他是王子,并没有人怀疑,而他本人反而坚持自己不是王子。如果是冒充的话,世界上还有这样愚笨的人吗?所以无论怎么想,还是王子疯了,绝对 不会错。对了,对了,这是很明显的道理。”
第一次御膳到了下午一点钟,这是王子吃午饭的时间。
汤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决定将错就错,以后就以疯王子的身份出现,任凭侍臣们摆布吧。接着,侍童们替他换上衣服,引他到华丽的餐厅里用膳。
餐桌上的用具都是用金银铸造的,闪闪发光,杯盘里面满盛着山珍海味,摆得整整齐齐,香味扑鼻。周围有几十名侍童和仆役,站在那里侍候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汤姆一个人在吃,他感到有点局促不安!
汤姆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盘子里的东西就吃。
“阿!”
巴格勒伯爵看见这种情形,大吃一惊,慌忙跑到汤姆身旁,拿餐巾替他围在脖子上。
巴格勒伯爵的家,是世世代代掌管王子餐桌上礼节的。他看见王子在牧师还没做完祷告就用手去抓东西吃,不免惊讶万分。但是伯爵仍然镇定着,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惊奇来。
不仅伯爵如此,就是在一旁侍候的侍臣们,大家看见王子不用刀叉,而用手来抓食物,并且吃得狼吞虎咽、像饿了几天一样,一副穷相丑态真令人好笑,但没有一个人敢笑,大家都装着像没有看见一样。大家心想:
“可怜的王子,这样粗野地吃东西,是因为有病的缘故。”
后来,汤姆悄悄跟站在身旁的巴格勒伯爵说:
“这个餐巾太干净了,我怕把它弄脏了,请你把它收起来吧。”
伯爵心想:他说出这样荒唐可笑的话,大概是因为有病的缘故,于是,就一声不响地很慎重地从汤姆的脖子上,把餐巾拿下来。
汤姆这才觉得舒服些,又把手伸向另外一个盘子。突然有一个仆役像闪电般地飞跑过来,把那个盘子端到汤姆跟前。汤姆想:
“对了,无论什么事情,自己千万不要动手去做!这是规矩,不要忘记了。”
吃完后,有一个仆役把滴了香水的华丽的面盆端了过来。这盆水是洗手用的,掌管挂餐巾的伯爵,手里拿着餐巾站在旁边侍候,等候汤姆洗手。汤姆不懂得这一套,端起脸盆来,咕嘟一声就把水喝下了好多,他抹了抹嘴,皱着眉头喃喃抱怨道:
“我不喜欢喝这种水。香倒是蛮香的,不过,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哎呀,真不舒服!”
大家都不敢笑,只觉得王子的神经越来越不正常了。
汤姆用完了膳,站了起来,顺手在盘子里面抓了一把胡桃,装满了一口袋。因为他最喜欢吃胡桃,准备带到房间里慢慢地享用。
但这时候,并没有人跑过来帮他把胡桃装进口袋里,因此他马上领悟到,这种行为必定是违背了做王子的礼仪。
汤姆马上警告自己,已经做了王子的替身,宫廷的生活并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结束的,还是要尽量去记那些礼仪……
汤姆边走边这样想。
之后,汤姆又被带到另外一间房里,他想起圣·约翰勋爵教给他的动作,于是把手一挥,命令道:
“大家可以退下去了。”
大家便都退出,只剩下汤姆一个人。汤姆在这问房子里四处张望了一下,依然是堂皇无比,不禁叹了一声:
“哦,好漂亮!”
汤姆这时的心情很平静,忽然发现墙壁上挂了一套钢盔和甲胄,马上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想起在垃圾巷和伙伴们做打仗游戏的时候,所用的武器都是以纸做的假东西,现在这才是真正的武装。他想把盔甲穿戴起来试试看。
汤姆走过去,把钢盔取下来戴在头上,然后又把销甲穿上,把胫甲围好,最后伸手去摘钢制的胸甲,忽然有一个东西从胸甲里掉到地板上。他急忙捡起来一看,是一个金光闪闪。很硬很圆的东西。汤姆立刻想到,这个沉甸甸的东西,正好可以用来敲胡桃吃。
于是,汤姆从口袋里把刚才装下的胡桃掏出,就用这个东西把胡桃敲破,自由自在地吃了起来。这时他哪会想到,这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后来竟解决了重大的问题。
胡桃真好吃。掌管餐桌礼节的伯爵和其他的人都没有在旁边,吃起来格外有味道。汤姆自从被强迫变为“王子”,禁闭在王宫以来,现在是头一次享受到真正快乐的滋味。
汤姆把胡桃吃完以后,把沉重的钢盔和铠甲,挂到原来的墙壁上。这时他又看到在墙角的壁橱里,有很多书籍摆着,心想:这些书也许有的很有趣呢!他就顺手从里面抽出几本来,看到其中有一本,标题是“英国王家之礼节仪式”。
“啊,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一本我最需要的书。只要读了这本书,就可以知道做王子的各种礼节了。以后在吃饭和其他集会的时候,关于王子的一举一动, 我只要照着这本书去做就行了。我既然是王子的身份,非得要出席今天晚上九点半举行的伦敦市的宴会不可,那么就要仔细地先看看这本书,尽量减少失礼的地 方。”
汤姆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很感兴趣地开始看着这本书。
御玺不见了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
国王亨利八世哼了几声,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就瞪着眼睛看着墙的那边,自言自语地咒骂着:
“……诺福克,你这混蛋,你敢,敢来杀我!在梦中,你都不让我安静,可见你给我的刺激有多深。你这家伙存心不良,你存在一天,我就一天不能过安静的日子,简直是无法无天的叛徒!”
国王呼吸急促,两只眼睛布满血丝,非常恐怖,继续狠毒地骂道:
“好,你想要我的命,那我就先要了你的狗命再说!虽然我现在也病得很厉害,可是在没有把你处死以前,我绝不会死!”
侍从们听见国王在自言自语,才知道国王已经醒来,立刻走到身边来问候,并奏道:
“陛下,王家法院院长在外面等候,要不要传他进来?”
“嗯,我正要找他,快,赶快叫他进来。”
王家法院院长跟着侍从从后边走了进来,跪在国王卧榻旁边奏道:
“贵族们接到圣旨,立刻在议会集合,一致决议判处诺福克公爵死刑,敬请陛下裁决。”
国王立刻把笑脸变为狰狞的脸孔,说:
“啊,已经决议死刑了,好,这我才放心。以后我要亲自到议会,亲手在决议文上盖印。”
“不,不,据臣愚见,陛下龙体欠安”
“不行,我要亲自……”
说着说着,国王的脸色突然泛青,本来已经坐起来的国王,又慢慢躺了下去。于是,御医慌忙走近前去,拿药给国王服下,又赶忙用冰袋给国王冰头。侍从们慌慌张张地忙乱了一阵子。
过了一会儿,国王稍微平静了些,才很困倦他说道:
“哎,我不行了,我已老迈无用,我的身体已衰弱到极点,连到议会去的体力都没有了。那么,还是老办法,王家法院院长,你代表我在决议文上盖印吧。”
“是。谨遵圣命办理。那么,陛下,请把御玺交给我吧!”
院长所说的御玺,就是国王专用的印章。国王眉头一皱,说:
“御玺?不是存放在你那里吗?”
“不。陛下在两三天前,已经叫我拿回来了。陛下当时还说:‘在处死诺福克公爵以前,暂时不会用它,将来处他死刑时,由我亲自来用。”因此我便奉还陛下了。”
“哦,对了,是这样的。嗯,我想起来了。那么,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哎,我现在的记性真坏。让我想想看,从你那里拿来,之后……哦,哦,想起来了。对的,那时爱德华正在卧榻旁边,我就说:你替我收起来吧,然后就把御玺交给他了。啊,啊,幸亏我还记得。那就赶快到王子那里去拿吧。”
因为听到刚才国王昏倒了的消息,赶来看望的哈弗特伯爵凑巧还在这里,就马上赶往王子的房间去。过了一会儿,哈弗特伯爵回来了,他的脸色显出忧愁的样子,手上并没有拿着御玺。他用非常沉痛的口吻说:
“陛下。……真是不幸,殿下因为现在有病,关于保管御玺的事情,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殿下自己既然记不起来,那么多房间,不知道从何处找起,今天要使 用御玺,恐怕来不及了。如果硬要请殿下思索御玺到底放在何处,又恐怕会妨害殿下的病情,现在应该怎么办?还请陛下指示,臣等不胜惶恐之至。”
国王很悲伤地摆了摆手,说:
“那就算了,不要再让他苦恼了。他既然能说是忘记了,这就很好,证明他还清醒着。真可怜,他并没有什么罪过,究竟是什么魔鬼缠着他呢?那样聪明的头 脑,竟会连前两三天的事情都忘记了!……我起先以为没有关系,只不过是一时的神经失常罢了,没想到,唉!……休养一些日子,他一定会好的。只要病一好,马 上就会想起御玺在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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