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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存在与作为:自由 1.行动的首要条件便是自由(2)

萨特因此指出,意志的活动有别于非意志的自生性。因为非意志的自生性是通过活动的单纯的谋划对动机的纯粹非反思的意识。动力在非反思的活动中,并不 是它自己的对象,而仅仅是(对)自我(的)非位置意识。而意志的活动的结构则要求一种反思的意识显现,这种意识要将动力当作准对象,或甚至有通过被反思的 意识将动力当作心理对象的意向。(第563页)萨特把动机这个把反思作为其基础的谋划命名为意向。意志是反思的一种情况,为了行动,它就要求一种更深层次 的意向作为基础,不光是心理学要求的把主体描绘为以意志性反思的方式实现谋划,还应该能够给我们提供使主体用这种意志的方式而不是用其他方式实现它的谋划 的深刻意向性。一旦目的由一种原始谋划所确立,任何意识方式都会带来同样的实现。这样,我们就达到了一种比意志更为深刻的自由。

这样,我们就到达了绝对的自由。自由表现为动机、动力和目的的整体,是不可分析的。三者被统一在自由的范围里,并且只能由自由出发被理解。但是这里 萨特特别说明,这种自由并不是可以被描述为任意的,无法无天的。它不应该被表现为一个任意中断的系列,就像伊壁鸿鲁的原子偏斜那样。自由和“自为的存在” 是一回事:人的实在严格说来就是他自己固有的虚无,所以他是自由的。人的实在在许多领域中都是这种虚无。首先是在时间化中,人总是与自身有距离的,永远不 能听任他的过去来规定这样或那样的活动。其次,是在作为对某物的意识或(对)自身(的)意识的涌现中,就是说“自我”的在场并不仅仅是“自我”,就是说除 了对存在的意识外,意识中没有任何其他,所以没有任何意识以外的东西引发意识。最后,人的实在是超越性,就是说他不是首先存在以随后和这样或那样目的发生 联系的某物,相反,他一开始就是谋划的存在,是由他的目的确定的存在。(第564-565页)所以自由存在者是一个作为意识独立于别的存在者的存在者。他 在他的将来的启示下以传统的形式决定自己的过去,而不是简单地让自己的过去决定自己的现在,通过他所不是的来谋划目的。所以自由的含义是深刻的,完全不同 于自由地坐下、进来或出去等等的自由,这就是把自由理解成任性、无法无天、无缘无故和不可理解的偶然性。“当然,我的每一个活动,哪怕是最小的活动,都是 完全自由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可以是任意的,甚至也不等于说它是不可预测的。然而有人会说,如果人们既不能从世界的状态出发也不能从我的被当作不可挽回 的事物的全部过去出发来理解这活动,那么它怎么可能不是无缘无故的呢?”(第565页)

萨特举例对此作了说明。我和伙伴们出去远足,几小时后,我感到累了,行走开始困难。最初我坚持着,渐渐我受不了了,倒在路边。同伴们责备我,认为我 完全有选择与劳累作抗争的自由。;我实在太累了,终于倒下不起。萨特要用这个事件指出,我的劳累并不是一个对象的位置性的意识,而是我的意识的限制。我在 爬山时,我的意识的意向性针对的是周围的山,我要爬过这些山,越过它们。而另一方面,我对身体有一种非位置的意识,它调节着我与世界的关系,意味着我对世 界的介入的行动。也是由于这种意识起作用,路显得越来越艰难,似乎没有尽头。陽光越来越毒辣,我终于支撑不住,最后我倒下了。但是需要说明的是,这种意识 的产生,只有在我介入到某一处境时才有可能发生,也就是在自由选择的行动中(在世的行动)才能发生,才能使自由选择的行动成为可理解的行动。也就是说,在 自由选择的行动中,人们可以分析出行动的因果来。比如我的同伴就采取了不同的选择,他坚持远足、爬山,陷人疲劳是为了使自在更加强有力地存在,他负有使他 要爬的山和要穿过的森林的意义显现出来的使命,要成为在这些山和森林的存在本身中奠定它们的人。萨特因此认为,说自由是无限的,但并不意味着它是没有限制 的,只是说明它永远不会碰到这些限制,自由每时每刻碰到的唯一限制只是它强加给自己的那些限制。也可以说,如果我有时抛弃了我的非反思的计划,那就只有我 的意志才能够反思地强加于我与我的最初谋划相反的谋划,而由于这只是改变了我的次级的谋划,没有改变最初的谋划,那从我自己出发做出的深层的自由选择就是 “自欺”,不能获得有价值的结果。萨特从这种自由选择——要揭示一个活动(任何一种活动)所包含的意义,以达到更丰富更深刻的意义,直至发现再不含有别的 意义而只归结为自身的那个意义为止。(第570页)萨特其实在这里借鉴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的一个方面,那就是逆溯的方法(这点在下一章要详述)。萨特认 为应该系统地获取一个活动包含的意义。弗洛伊德在他看来正确地指出一个活动不会仅限于它本身,应该把它归结于更深的层次结构。但他认为,欲望更深的层次只 能从主体里比多的最初规定出发,这使他的概念必然回到主体的过去,建立一种纵向决定论。他说的心理一生理意向形式下的活动基础——情感,其实在人身上一开 始都是“白板”。萨特认为,其实是外界环境,或者说是主体的历史决定是否有这样或那样的倾向作用于这样那样的对象上。比如,是孩子在他家庭中的处境决定了 在他身上产生俄底蒲斯情结,而在其他一些地方就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情结。弗洛伊德的错误就在于,他的情结还是先于的象征性显现而存在。这和常见的决定论是一 样的,只有过去而没有将来的一维,没有人的“绽出”。而在萨特的活动中,必须是从现在出发回溯,这就涉及到被自身活动意指的主体,它的基本结构对自己并没 有所指,只对解释意义的见证人有意义。(第571页)对于精神分析的思考和借鉴,得出了一种原则,用它来揭示一个活动的多种意义:“一个行动,无论它怎样 无意义,它都不是在前的心理状态的简单结果,不属于线性决定论的范畴,相反,它作为次级结构融合在总结构中,并最终融合在我所是的整体中。所以,选择的活 动是自由的,没有支撑,我是在整个世界中整体的自我选择,这种整体化是需要整体地把握的。”(第574页)

这样,选择的活动就找到了:“正是这个活动把它的意义赋予那个我能被引去考察的特殊行动。这个经常更新的活动与我的存在没有区别:它是对在世的我本身的选择,同时又是对世界的发现。”(第575页)这就避免了弗洛伊德精神 分析的“无意识”的障碍。其实意识中除了存在的意识以外别无其他,而基本的选择则是有意识的选择。意识说到底是一切深思熟虑的基础,因为深思熟虑需要一个 从原始选择出发的说明。所以“从有了动机和动力时起,也就是说有了对事物和世界结构的评价时起,就已经有了目的的地位,因此就已经有了选择。但是,这并不 意味着因此深在的选择便是无意识的。它和我们对我们本身所拥有的意识是同一回事”。当然,这种意识是非位置的。“它是意识——我们是因为它和我们的存在没 有区别。另外,由于我们的存在恰恰就是我们的原始选择,那么,(对)选择(的)意识就和我们拥有的(对)我们本身(的)意识是同一的。为了选择,就必须是 有意识的,为了有意识就必须选择。选择和意识是同一件事情。”(第575-576页)。萨特接着进一步从时间等概念出发,批评了笛卡尔和莱布尼茨等瞬间选 择的思想。“选择,就是因为我的介入使某种限定了具体、持续的绵延的广延涌现出来,这种广延正是那种将我们和我的原始可能的实现过程分离开的广延。于是, 自由、选择、虚无化、时间化便只是同一回事。”(第580页)“任何基本的选择在自我时间化的同时都决定了被追求的追求方向。这并不意味着它提供了最初的 冲动,也不意味着有某种我在这选择的限制内可以利用的已获得的东西……虚无化不断地重新选择是必不可少的。只不过,只要我自由地重新选择,这种重新选择就 不是一个瞬间一个瞬间进行的,因为那时还没有瞬间……只要我重新进行我的选择,过程的过去化就会和现在一起成为本体论的完满连续体。”(第582页)萨特 把他的自由的结论与莱布尼茨的有关自由的思想作了比较。莱布尼茨认为自由在理智之中,包括与考虑的对象不同的知识,它在我们用以做出决定的自发性之中,在 偶然性之中,也就是说在对逻辑和形而上学的排除之中。理智是自由的灵魂,其余的就是自由的身体和基础。比如他那著名的有关亚当的例子。其实亚当可以吃也可 以不吃苹果,亚当的偶然性和他的自由是一回事。他周围有无数可能的亚当。萨特认为,在莱布尼茨那里,人的实在所要求的自由是由三个不同的概念组织成的:一 是人理智地决定去进行一个活动;二是这样的活动是通过进行这个活动的人的本性本身而被完全理解的;三是他是偶然的,就是说他的存在使得在同样的处境下进行 其他活动的其他个体也是可能的。萨特认为,莱布尼茨也承认亚当的活动在另一个亚当的个性的朦胧光照下,在另一个亚当个性的范围内被理解。但是,由于莱布尼 茨把编年的秩序还原为只是一种逻辑秩序的象征性表现,他又陷人了与只有观念的理论完全对立的必然论。因为按他的想法,提供了自由的可能的偶然性完全处于亚 当的本质的内容中,但这个本质不是由亚当本人选择的,而是由上帝选择的。他不能自已选择成为亚当。(第584页)萨特则认为,亚当不是通过一种本质来定义 自己的。因为对人来讲,本质是后于存在的,是通过对其目的的选择来定义自己。所以亚当的偶然性表现了他从自身做出的最终选择。实际上,亚当选择的是吃苹 果,而没有选择已定的本质,他的自由处在亚当自己选择的水平上,就是存在决定本质的水平上。另外,莱布尼茨的心理学说明的是从过去到现在的顺序,表明本质 的也是一种永恒的顺序,一切都固定在逻辑的永恒中,亚当于是成为上帝的公设。而萨特认为,解释的顺序是编年的,时间不能还原为纯粹逻辑(理性)或逻辑一编 年的连接(原因,决定论),而是从将来出发被说明的。

可以看出,萨特的自由选择完全是建立在他的自由意识的基础上的。应该说,他的自由并非像有的人所说的那样,是任意的、无法无天、毫无理由和根据的, 而是说这些理由和根据是要与自由选择的行动一起爆发出来的。它不是斯宾诺莎的“必然性’,,也不是事先决定的,而是通过自由选择的行动显露出来的。它并不 隐藏在任何东西的后面,而是与存在一起显现的。所以“自由是存在的根基,是存在的隐秘一维,在这个严格的体系中,自由归根结底是必然性的深刻意义和真实面 貌”。所以萨特在对“自卑”等经验的分析中(第587页以下),得出这样的观点:“对所有目的的选择尽管是完全自由的,但是并不是必然地甚至也不是经常地 快乐地进行的。不应当把我们在其中是自我选择的必然性与权力意志相混淆。选择可能是在屈从或不安中进行的,它可以是一种逃避,它可以在自欺中得以实现。我 们可以自我选择为逃遁的、不可把握的、犹豫不决的等等,我们甚至能选择不进行自我选择……不论我们的存在是什么,它都是选择:把我们选择为‘伟大’和‘高 贵’或‘低贱’和‘受辱’的人,这是取决于我们自己的。”(第588页)只不过这些选择永远是在一定的处境中选择的,所以它们都可以被逆溯地分析出原因和 目的来。比如选择“自卑”。选择自卑不意味着惬意地满足于一种“平庸的声望”,而是产生并担当揭示这样的自卑的反抗和失望……选择成为一个自卑的艺术家, 就是必然选择想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否则自卑就既不会被忍受,也不会被承认。选择成为一个普通的艺术家,丝毫不意味着追求自卑,而是选择结局。“……选 择自卑意味着有意识地实现有意志追求的目的和已获得的目的之间的差距,它就和拍涅罗拍一样,把白天做好的东西在夜里摧毁。”(第589页)这实际上表明了 选择自卑者的自欺的意志,而这种意志并不对立于基本选择,因为只有从自卑这基本选择的背景下,意志才是可以在其目的和原则的自欺中被理解的。萨特要说明: “自发意识和意志之间的分离并不是一种纯粹观察到的事实的材料,而是相反,这种两重性开始是由我们的基本自由来谋划和实现的。这两重性,只有在把我们选择 为自卑者这基本谋划的深刻统一中并通过这统一才能被设想。”(第589-590页)萨特特别指出,这样的分离虽然说明他部分地接受精神分析学家阿德勒的 “自卑性”的思想,承认存在要补偿和掩盖这深刻感觉的行动、著作或混乱的表现等等,但是有三点是坚定不移的:一是禁止将深刻的意识设想为“潜意识”的,它 如此的远离潜意识,以至于它构成了意志的自欺。因此,我们不在上述两个方面之间确立潜意识与意识之间的差别,而是要建立非反思的基本意识和依靠它的反思意 识之间的差别。二是萨特要用自欺的概念取代阿德勒所使用的潜意识压抑和无意识的概念。三是对“我思”所表现出的那样的意识的统一,使我们在这个统一没有通 过一个更深刻的综合意向重新把握时就不能承认这个一分为二的分裂。而这个综合意向把其中一方面引向另一方面中并且把这二者统一起来。(第5叨页)所以,自 卑情结不仅仅被认识,而且这种认识就是选择。也就是说,“拥有”一种“自卑”的情结,就是选择了比别人低下,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人在场提出的种种困难,这是 因为“自为的存在”作为一个“他为的存在”,它有一个外在,它的自由造成了世界的对象的形象,它承受了这种损失。我们可以再举《禁闭》一剧为例。加尔询总 是为曾经做过儒夫所困扰,他采取了各种方法对待永远压抑着他的“他人”的在场。他选择了补救自己存在的道路,他唯一的谋划就是要说服过于清醒的伊乃丝相信 他不是懦夫。但是,他其实完全可以选择对伊乃丝的注视无动于衷,那他的谋划就是要用自欺否认他的“他为的存在”,而且说服自己相信自己对于伊乃丝的相异 性,也就是说装着在与伊乃丝不同的世界中,而不可能有任何的交流。这也是加缪的《异乡人》中的墨而索的情况。其实墨而索对他人存在的冷漠并不是偶然的,因 为他完全可能只此一次地选择为懦夫,也用自欺或假定去揭示他的“他为的存在”所要承担的责任。但应该明白,这种选择和“自卑”的选择一样都是非反思的,也 就是“构成”的,无论如何,原始的选择是第一级的。这些都和“自卑”一样,其实选择“自卑”的立场是为了掩盖想要“崇高”的意志。意志是第二级的,表示了 一种改变自身原始谋划的改宗。萨特在这里还举了纪德小说中的人物菲罗克式武斯的例子,他曾要放弃仇恨和基本谋划,甚至存在的理由和存在的瞬间,后来终于采 取了自己复仇的行动。还有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小说《罪与罚》,书中主人公拉斯科尔尼柯夫是个人主义的反抗者,生活在社会底层。他杀死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幻想 突破社会道德和法律的约束,取得权力:“权力只给予敢于去取得它的人。”后来经过痛苦的心理折磨,他选择去自首,这个自首就是经过反思为着一个目的的“行 动”:“不错,我犯了法?,?…那么许多不能继承权力而自己夺取了权力的人类的恩人甚至一开始行动就应该被处死了。可是那些人成功了,所以他们是正义的。 可我失败了,因此,我没有权利让自己采取这个行动。”他问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自杀,为什么不投河,而宁愿去自首?”他宁愿认为这也许仅仅是本能的重负, 他不能卸除这种重负,也无力越过它。这就是他的选择的结果。自由就是在这些瞬间爆发出来的,旧的谋划从这个瞬间开始就留到了我的后面,成为了我的处境,我 彻底地改变了我的谋划,也就彻底地改变了自己,成为了一个新人,也就是所谓的“改宗”。这样的瞬间给我们的自由提供了最明晰和最生动的形象。需要说明的 是,意志只能够影响到派生的结构,而永远不会改变它从中脱胎出来的原始谋划,这就和一种定理的结论不能够反过来对抗和改变这个定理一样。(第5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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