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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5)

他一路上浏览风景,心情倒也十分畅快,只是在夜半梦回之时,那山东大豪女儿的如花的笑靥,款款情深的眼光,还不时会浮上心头。高战不知下了几次决心,不再想她,可是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他就会感到寂寞,仿佛有个很亲切的人在远方,自己无法和他相会。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渐渐炎热,高战每日天傍晚赶到一个地方住下,吃过晚饭后,总一爱一浴看清凉的晚风,到处遛达一番,有时,他会站在树旁瞧着孩子们用长长竹杆去捉“知了”,直到孩子们每人手中都捉了一只,兴教冲冲的回家去,他才跟着离开。

又有时他站在柳荫下,望着滔滔的黄河,永无歇止的向东流着,偶而有一两尾肥壮的鲤鱼,跃出一水面,跳跃着,跳跃着,于是儿时的情景,又清晰的出现了,儿时的种种趣事一间而过。高战真忍不住想跃下水去抓鱼,可是一看自己身上儒生打扮,立刻兴趣就消失了,于是他深切的领悟到只有光一陰一——失去的光一陰一,那是永远无法追回,纵然有移山倒海之能,却也不能把自己可一爱一的童年找回,如果要,那么只有从片断的回忆中,追索一些残余的痕迹。

这天他正在逛街,忽然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吱吱孤孤的有说有笑,高战回头一看,登时心中冰凉,略一沉吟,就闪身人群中。

原来他一眼看去,背后正是济南大豪之女,这异地相逢本是很欢喜的事,只是在她身旁,却站着个俏俊少年,两人神态亲密,满心欢一愉,仿佛是多年情侣。

高战在黑暗中偷看两人的背影,胸中突然一紧,那宽广慈和的胸怀,一瞬间突然变得狭窄起来,只觉如火烧身,烦燥心伤。

多少平常一想即通,多少平日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都突然成为想不透的死结,于是,他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那就是——除了欢乐,还有永恒的悲凉。

“吴大叔那深刻沉痛的表情,不也是为了那墓中的姑娘。”高战想:“他的青春、事业,都将陪伴着无穷尽的痛苦,渐渐在这世上磨灭,如果他不遇着兰姑娘,那么他这一生一定如上升的太一陽一,光芒万丈,可是上天安排的,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啊!”

想到天,他不自觉的抬起头来,天际片片火烧云,还有几颗小星顽皮的眨着眼。

天色渐渐暗下来,高战有些冷,情绪如怒涛起伏,一次次冲向他内心的深处,他觉得有些支持不住了,自怜的笑了笑,悲哀的耸耸肩,忖道:“我从小随便什么心一爱一的物事,都可以毫不考虑地送给小朋友,随便什么一爱一吃的食物都毫不吝啬的分给大家,我只道世上没有什么值很争夺的,只要我有的,任是谁人拿去,我也不会珍借,可是,……可是世上原来还有一件东西,那是无法与人共用啊!”

他心想:“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高战突然想起已是十五,离开师父约期只有半个多月,心中一惊,想起师父慈祥正直的风格,自己有负他殷殷的期望,不由大感羞愧,精神一振,斩钉截铁的说道:“高战啊,你要光大关外武术,你要拯救生民于水火之中,你就不能再一胡一 思乱想了。”

然而他好像听到心中一个更为坚定而低沉的声音:“高战啊,你将永远也忘不掉那位!”

一娘一的。”

这一夜 ,高战反来复去终是不能成眠,那日在风云剑林骧庄中被围,高战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是以虽则身处危境,并不觉丝毫畏惧,高战想道:“她用关切的眼光望着我,原来只是怜悯我,如同我幼时常常可怜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倒误会以为她待我好,哼,我高战是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需要人可怜我?”

他想到此,怒火渐渐升起,更是睡不着觉,推开窗子跃出院外,只见皓月当空,夜凉如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心情渐渐平抑下来。

高战以为日后海阔天空,永远不会再碰着她,然后他整天将为练功夫,行侠仗义而忙得不可开一交一 ,那么就能把她的影子淡忘,可是,他却想不到第三天他们又在路上相逢。

济南大豪的女儿,从很远就看见高战,她拍马追上前去,欢声道:“喂,你还认得我吗?”

高战蓦然一惊,看看她身旁无人,心中略感欣慰,点头答道:“那日小可被围,大家都想杀之而快,只有姑娘……姑娘关心……”

那少女聪明已极,打过他提说些什么,脸上一红,嫣然笑道:“喂,我不和你说这个,知道我离家跑出这么远干吗?”

高战心想:“还不是和那少年出来游山玩水。”他此时突然变得多疑易怒,想到此,不禁十久索然。

那少女见他不答话。脸上一陰一晴不定,心中大奇,问道:“你想什么?干吗不答我话。”

高战淡淡道:“小可并不知姑娘出外何事,是以不敢妄自猜测。”

那少女听他出言冷漠,心中一酸,咐道:“我也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才骗得爹爹相信,我若不是想见你,难道是真的为着游山玩水而离家么?”

她很觉气苦,虽是个千伶百巧的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好讲。

高战感到气氛沉闷,便向少女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关心,小可就此别过。”

少女眼眶一红,柔声问道:“你可知道上次英雄大会,你和那中年儒生一走,大家决定要联手对付你师徒两人吗?”

高战昂然道:“‘天煞星君’并不是我师父,他们如果怕了那老魔头,不敢找他,想要杀我出气,哼,这般强盗头儿我也不怕。”

那少女脸色突然惨白起来,她心中想到:“原来他瞧不起我爹爹。哼,我爹爹才是真正大豪杰,一生劫富济贫,活人无数,这小子……这小子……要是这话给爹爹听见,不饱打他一顿才怪。”

她愈想愈是愤怒,脸色由自激红,抬头一看高战,只见他失魂落魄一般,心下一软,柔情顿生,头脑一转,笑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老喊称喂呀?”

高战一时激愤,话一出口,忽然想起她父亲也是独行大盗,心中大为后悔,又见她脸色惨白,想要安慰两句,但也拉不下脸,所以很是狼狈。

高战答道:“小可高战。”

少女又道:“我叫姬蕾。”

高战道:“我师父叫我到杭州去,现在约期己近,我得加程赶往。”

姬蕾奇遁:“你师父既然不是天煞星君,那么到底是谁呀?”

高战道:“我师父是边塞大侠风柏杨。”

姬蕾摇摇头道:“我怎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他本领大不大?”

高战道:“他老人家功力深厚,当世我不出几人,就是人人畏若蛇蝎的天煞星后,我瞧也不是他老人家对手。”

姬蕾伸伸舌头,笑道:“那你师父本领真大的很,高——高大哥,难怪你本领也不小,那天无敌神拳都奈你不何。”

高战听他喊自己“大哥”,心中一甜,妒恨渐消,就道:“我师父并没有传我什么,他只教了我一套内功,如果我学会他老人家工夫三、四成,那批——那批人又岂能拦得住我。”

他偷眼一看姬雷,脸上白中透红,真是美丽极了,正专心一致听自己讲话,心中不禁暗喜。

姬蕾道:“高大哥,你也是从关外来的,我听爹爹说关外遍地牛羊,山高水深,真是壮丽之极,几时你带我去玩玩好吗?”

高战笑道:“你爹爹恐怕要打我哩!”

姬蕾正色道:“我爹最疼我,我要求他的事,从来没有不准的,他如果还要打你,我就不理他,他最怕我不理他哩。”

高战大为感动,柔声道:“你待我真好。”

姬蕾脸上一红,心中却是一甜,低着头道:“高大可,你带我到杭州去玩。”

高战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师父要带我回到关外去学武功的,你跟去有什么意思?”

姬蕾不乐,嘟嘴道:“你不带我去,难道我一个人就不能去了。”

高战好生为难,忽然想起数日前和她同行的少年,他正想开口相间,但随又忍住了。

姬蕾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心中有点不安,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平素骄纵小气的脾气,在这少年人面前竟然一丝也不发作,她感到自己从未如此一温一 柔。

姬蕾道:“我有一个主意儿,咱们一起赶到杭州去,在那儿玩上几天,等你师父一到,你走你的,我就回家去。”

高战道:“你一个人从杭州回济南,这一路上并不安宁,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姬蕾道:“我如果碰到坏人,只要说出我爹爹的名头。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高大哥,咱们这就启行吧。”

她见高战关心自己,很是安慰。

高战无奈,只得允许。姬蕾忽道:“高大哥,你等等。”

高战一怔,她一勒马向前跑去,不多时牵来一匹骏马,对高战道:“你看这马怎样。咱们要先你师父赶到杭城,所以我就替你去选了一匹好马。”

高战见那马高大神骏,知非凡品,心想就是倾囊也未必买得起如此好马,他天一性一本极豁达,接过马鞭,纵身骑上,口中连道:“好马,好马,姬姑娘,真谢谢你啦。”

姬雷听他依然姑娘长姑娘短的喊,心中本有些不乐,但是听到高战对那匹马赞口不绝,不禁十分得意。

两人行了数日,己经走近河南一江一 苏边境,高战把关外风俗景色,都详细的讲给姬雷听,姬雷听到长白山上终年积雪,松花一江一 浩浩荡荡,心中十分向往。

姬蕾道:“我从小时候就住在城里,什么都看不见,真是闷极了。”

高战笑道:“关外最有各的还是一望无际的青沙帐。”

姬蕾问道:“什么是青沙帐呀!”

高战暗笑,心想青沙帐北方到处都是,只不过没有像关外那样连绵数里,这姑娘真是城中人。

姬蕾见他含笑不答,气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懂当然要问。”

高战答道:“青沙帐就是高粱田呀,因为连延一大片都是青绿绿的,所以就叫青沙帐。”

姬蕾恍然大悟,笑道:“这个名字倒好听,喂,高大哥,你小时候玩过捉迷藏没有?”

高战点点头,姬蕾又道:“你说那青沙帐一望无际,那么玩起捉迷藏来到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高战见她满脸天真,不由失笑,姬蕾问道:“怎么,难道不可以么?”

高战微笑道:“可以可以,只是你一躲进去别人固然找你不着,你本人恐怕也难得出来了。”

姬蕾摇头道:“真的这么厉害么?我不信。”

高战笑笑不答,忽然指着前面道:“翻过这山,就是一江一 苏境内了。”

此时日正当中,两人都觉很闷热,把马拴在树上,就在树下休息,高战对姬雷道:“前面水声瀑瀑,必然有泉水流一出,我去打点水来,你坐这儿歇歇。”

姬蕾虽连日赶路,她不像高战自幼练的上乘内功,又食千年参王,是以身一体很是疲劳,就依高战的话,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她等了半天,她不见高战回转,心中忽然烦燥起来,也就起身向林中走去。

她想不到林中棘刺蔓生,她父亲虽是大行家,可是她自小不一爱一练武,所以连他父亲功夫一成也没学到,此时见路上遍地都是棘刺,竟然无法举步。

她略一沉吟,只觉心中愈烦,仿佛大祸既临头,忽然一声惊叫传来,她心一震,想道:“难道是高大哥遇险了?”

想到此,再不犹豫,就展开轻功,踏著棘刺前进,她轻功甚是低劣,一纵不过一、二丈,而且步法又不准确,那小径原是崎呕不平,可是因为植物丛生,也看不出什么地方突起凹下,姬苗往往一纵,正好落在坑内,此时又是夏天,她衣服本就单薄,所以全身都被剖破,手上更是鲜血淋一漓。

姬蕾感到汗水浸在伤口上,火一辣的刺痛愈来愈加重,她举目一看,长途茫茫,根本还看不见一个尽头,她心中一沉,接着一种无比的振奋充满了她全身血液,因为她仿佛听到她高大哥正在呼救,因为她仿佛看到她高大哥正遍体鳞伤的望着她这边,等待她来救待,于是,她鼓舞起来,超人的勇气支持着她,她忘了自己平日是养尊处优的千金,也忘了他高大哥是何等功夫,如果他都无法脱离危境,自己又怎么成呢?她只坚定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前进。

好长的路哟!水声虽然很近,可是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原来那林中路途曲折,东弯西转,加上野草横生,明知就在前面不远,可是走起来却走上半天。姬雷觉得伤口发麻了,她咬紧牙根,继续前进,忽然水声如雷,天色一亮,柳暗花明,前面是一处大瀑布。

姬蕾见目的地己达,心中一松,几乎当场裁倒,她连忙一扶身旁小树,定了定神,举目向下一看,只觉目眩胆寒。

原来那瀑布下是个深不见底的绝谷,谷中水气迷朦,如烟如雾,也不知倒底有多深,突然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她心头,她吓得哭了起来。

她是山东济南大豪的独生女儿,从小在父母百般呵护下长大,几曾通过这般险恶之事,此时荒山之中,高大哥又不在身旁,她愈哭愈觉孤单。她哭了一会,忽然发觉瀑布边上步迹杂乱,极像是有人坠一落 的模样,再四下一看,只见一块突起大石上,有一件破烂不堪的外衣,那正是高大哥所穿的,她心一沉,忘记了哭泣,但觉胸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良久,她心念一定,忖道:“我再仔细四周瞧一遍,如果仍然找不到高大哥,那么他多半是失足悬崖了,我也就跳下去陪着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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