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谁知那何宗森一直冰冷的脸上,却反而展现出一抹微笑,缓缓说道:“唔!你的胆量,可算不小!”
那一笑,非但绝无丝毫和蔼之意,更似在冰山之上,再笼上一股寒流,使人不期然从心底冒出一股强烈的寒意,就像一个待决囚犯,在刑场上见到刽子手的冷酷笑容一样。
辛平心里一寒,不由自主向后疾退数步,道:“老前辈,我不是有意直呼你的名讳……。”
何宗森跨近一步,一陰一冷的笑道:“不要紧,你便是存心直呼老夫姓名也不要紧,老夫何德何能,焉能禁止人家直呼我那贱名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向辛平欺近,言谈之间,又近了三五尺。
辛平自知一句错出,祸患已生,何宗森笑容越是舒畅,出手也越是毒辣,可怜他身受毒伤,所余的求救呼援的时间本已不多,庐钧更在谷中奄奄待救,偏巧一出谷口,便撞上这难缠的老毒物。
脱身既不易,动手也无法取胜,命运之神好像早已替他安排了恶运,不容他再作挣扎!
何宗森面含毒笑,业已缓步欺到他身前四尺以内,辛平只觉死亡的一陰一影,也一步一步紧迫着他,使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畏怯地向后又退了两步,叫道:“你……你准备把我怎么样呢?”
何宗森扬起右手,掌腕之下,隐隐闪着一条碧绿色的细线,吃吃笑道:“我能把你怎样呢?不过叫你小小吃点苦头,尝尝那目无尊长的应得报偿。”说着屈指一弹袖口,但听“嗖”地轻响,掌中已多了一条惨绿色的狰狞怪蛇。
他两手分握着那绿色小蛇的头和尾,一面不住地扭一动一揉一弄,一面一陰一笑道:“我要让它在你肚汤之中,漫游七天七夜,一口一口咀嚼爬行,历尽胃脏肝肺,最后攻心,方才要你一性一命。不过,有一点你大可放心,你我既无大仇深怨,我同意在你死去之后,内腑纵已溃烂,却留你一个完整的全一尸一。”
辛平听得毛骨惊立,步步后退,两手手心紧一握着两把冷汗,目不转睛瞪着那丑恶的小蛇,双一腿都忍不住有些颤一抖。
那绿色小蛇被何宗森不停地一揉一弄,仿佛似有怒意,毒芯顿吐,发出一阵轻微的“虎虎”
之一声 。
渐渐地,那绿色曲扭的影子好像越来越大,鲜红的舌一尖,更逐渐移近辛平面前,他眼里尽是那丑恶的绿色影子,耳际不绝地充斥着何宗森那可怖的笑声,绿影,笑声,绿影……这些恐怖的色彩和声音,不停地旋绕着他,在他脑海中一交一 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惊立的“死亡之曲!”
辛平秉承着父亲的坚毅个一性一,年纪虽小,傲骨天成,生死之事原不在意中,但如今当他面对着世上最毒的绿蛇,想到那七日七夜钻心蚀一骨的痛楚,也不由一阵阵感到无法自制的颤一抖。
这一刹那,他忽然想到爹爹和一妈一,林汶和林玉,高大哥,以及那向来疼爱他的梅公公……。
这些可亲可一爱一的人,他将永远再难相见,而且,当他悄然死在这荒山野谷之地,他们甚至永远找不到他的一尸一体,让他寂寞地随着泥土而风化!
十余年短促的生命,像一个渺小的泡沫,只是那么轻微的一声,便从此随风而散……。
同时,他也想到了谷里待援的庐钧,山洞中负伤的何琪,还有开元寺的云老前辈……这些,他已经无能为力,是思是怨,刹那间便将一笔勾消。
何宗林已经站在他面前,一陰一冷的笑声,在他耳边荡漾,他黯然抬起头来,触目一惊,原来何宗森正缓缓举起左手,那碧绿的蛇头,距他鼻尖已不到五寸!
青蛇频频吐动的舌头,眼看便要碰着他的鼻头,他甚至已经可以听见那蛇芯卷动时发出的“猎猎”声响……。
然而,辛平突然抛弃了畏怯之心,淡然笑道:“你不必再装模作样了,要杀便杀,我早该死在你徒儿手中,现在被你杀死,说来也是一样的!”
何宗森陡地笑容一沉,叱道:“你若能说出琪儿所在,老夫破例让你横剑自刎,落个。
快俐落!”
辛平道:“她现在一个山洞里,身负内伤,正在调息……。”
何宗森脸色顿变,厉声喝问:“那山洞在哪里?是谁打伤了她?”
辛平道:“谁打伤了她,这个恕我不能奉告,至于那调养的山洞,在下倒可领你前往!”
何宗森左臂一伸一抖,毒蛇“嗖”地缩回袖里,飘身退了半丈,叱道:“姑且饶你多活半日,还不赶快带路!”
辛平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条命总算暂时从鬼门关拾了回来,他虽然明知等见到何琪,老怪物仍然放不过自己,但至少多一刻光一陰一,总多一分脱身的机会。
他一面盘算,一面向黑龙驹走去,何宗森陡叱道:“你倒很会享受,命在旦夕,还要骑马?”
辛平道:“那山洞离此不近,若要快些,自是乘马方便。”
何宗森一奸一滑地晃身上前,冷笑道:“很好,咱们就同骑一乘,大可省些力气吧!”大约他也知道黑龙驹是匹千里名驹,怕它一旦放开脚程,自己会追赶不上。
辛平刚登马鞍,那何宗森身如鬼魅掠身也上了马背,探出一只手掌轻搭在辛平腰际,冷冷说道:“乖乖驾马,不要一胡一 思乱想,老夫举手投足之间,均能令你挫骨扬灰!”
辛平心里一阵凉,满脸希望都不禁烟消云散,轻叹一声,磕马上路。
他深知何宗森这话半点不假,单只他那一身奇毒,坐在自己身后,自己任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脱逃之念,岂不成了泡影了?
黑龙驹仍是那样快捷,不消多久,便奔回山洞之外。
何宗森坐在马背上凝目打量那山洞片刻,突然冷哼一声,道:“好小子,果然在我老人家面前要起花槍来,这洞里死寂沉静,那会有人?”
辛平忙道:“一点也没有错,你瞧那洞前一滴滴红印,便是何琪姑娘负伤回来时,滴落的鲜血,她必定是伤情转重,昏迷过去了。”
何宗森道:“那么你去唤她出来,老夫在洞一口等你。”
辛平无奈,只得下马,何宗森又将他叱住,吩咐道:“无论她在与不在,限你即刻出来,若敢故作迟延,别怪老夫要痛下毒手。”
辛平应声走向山洞,心里却禁不住也有些奇怪起来,按说何琪伤势并不太重,不久前还跟自己谈过许多话,然后沉沉睡去,莫非是自己离开之后伤势转重,怎会听不见蹄声人语,睡得这样深沉?
怀着满肚狐疑,行到洞一口,他不禁犹豫起来,忖道:要是何琪已经离开,我进洞去寻她不到,那可怎么办才好?难道束手退出洞来,领受那毒蛇钻心的惨刑……?即使她仍在洞中,见了我这三番两次偷偷离开她的人,不知将会如何伤心和痛恨?她虽然手段毒辣一些,但对我一片真情,那却是永远无法抹灭的事实!
他一想到何琪那幽幽的容颜,痴痴的目光,心里便愧然生悔,迟疑了好几次,才鼓足勇气钻进山洞一洞一口——洞里火堆早就熄了,窒人的青烟,充斥在每一个角落,辛平放眼搜索,果然看见洞底壁角下,有一四卷卧的人影。
他轻轻叫道:“琪妹妹!琪妹妹!”
那人静卧不动,也没有回答,就像是一具死一尸一。
“难道她死了!”这个念头在辛平脑中闪电般掠过,顿时令他毛发悚立,骇然失措,连忙腾身扑了上去。
但当他方要触一摸一到那人的身一体,却突然一惊缩手,敢情那人并非何琪,竟是个气绝多时的中年和尚。
那和尚浓眉大眼,像貌极是狰狞,身上僧袍松敞,露出一身横肉,一只手握着裤头,一只手仍作撑拒之状,手里还紧紧捏着一块红色布条,毗牙裂嘴,死状份外恐怖。
辛平又骇又诧。暗想这和尚怎会死在此地?何琪又到那里去了呢?难道说是这凶憎趁何琪伤重之际,意图不良 ,才被何琪弄死在这儿?
他不由俯下一身一子仔细检视一遍,果然在那和尚一尸一体之上,发现了四五处红肿的伤痕,伤口遍布在胸腹手足等处,却没有一处是在背面的。
这证明他的猜想极为可能,他不知从那里冒出一脸怒火,抬腿一脚,狠狠将那和尚的一尸一体踢得连滚了好几滚,啐骂道:“呸!
下贱的东西,死在这里,连山洞也污了。”接着又飞起一腿,将那和尚踢出洞一口!
何宗森正在洞外守候,忽听洞里传出喝骂之一声 ,刚一错顾,陡里一一团一 巨大的黑影直飞了出来,他未及细想,掌势一翻,便向那黑影劈出一掌!
但听一声暴响,那黑影两个翻滚,直向树间斜坡下滚去,何宗森忽然心中一动,暗想:
别是那姓辛的小子吧?
他侧耳倾听,洞里又无声息,一惊之下,更起疑心,一顿足,人如箭矢般向那黑影滚落之处扑去……。
辛平踢飞了和尚的一尸一体,黯然步出洞外,但他一见何宗森竟向坡下追去,忽然心念疾转: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这念头才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辛平猛一顿足,早掠上黑龙驹,两一腿用力磕着马腹,急叫道:“龙驹!龙驹!还不快跑!”
那何宗森本是疑心生暗鬼,及待认出那黑影不过是具一尸一体,沉声大喝,人如巨鸟又掠了回来,叱道:“小子,想往那里逃!”
老毒物身法可说够快,叱声一落,人也抢回洞一口,怎奈这时黑龙驹业已起步,昂首疾冲,早奔到十余丈外,任他何宗森衔尾穷追,也已经来不及了。
何宗森气得暴跳喝骂,尽力展开身法,流星赶月似的一路紧迫下来,眨眼间,人和马都远远奔离开洞一口,消失在乱山荒岭之中。
太一陽一已高高爬上山巅,泰山脚下,迷蒙着一层清晨特有的浓雾。
浓雾像云层般包裹一着山脚,好像将这耸立的东岳浮在云端里,旭日照射着雾气,几经折射,化出许多灿烂的色彩。
谜一般的雾,谜一般的山,谜一般的世界。
晨雾中,从山上星丸飞泻似疾奔来一条矮小的人影,一身灰衣,满沾晨露,这人急急地向山下奔着,脸上遗布着气愤怒容!
他一面在浓雾中放腿疾奔,一面口里不停地喃喃骂道:“他一妈一的,天下和尚全不是好人,我老人家这大年纪,偏偏又上了和尚一次恶当。和尚!和尚!我抓住你要叫你好看……。”
这人状类疯癫,一面骂一面跑,不消片刻,已到了山脚下的小市集上,毫不犹豫地便窜人那家唯一的酒店,猛拍着桌子,叫道:“水煎包子!来两笼!越快越好!”
店里伙计还一揉一着惺松睡眼,喏喏连声应着!
“老客!务请耐心等一等,天刚亮,炉里火还没有生呢!只是耽待一会,不久就好!”
那矮于探手一把,将伙计揪了过来,厉声叱道:“我问你,大戢岛在那儿?你赶快说!”
伙计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哭丧着脸道:“大戢岛?
小的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蠢物!蠢物!”那矮子推开伙计,又拍着桌子:“水煎包子!
越快越好!”
那伙计一面咀咒起来得太早,撞上凶煞饿鬼,一面一揉一着被捏痛的手臂,匆匆起火一揉一面,忙着做包子。
矮子见等不及,推桌而起,骂道:“我老人家还要赶路,你不能快一些吗?”
伙计道:“老客,东西得现做,怎能快得了,这可不比屎胀了上茅坑,一用力就能屙出来!”
那矮子不再言语,手起掌落,“逢”然一声,将一张桌子拍得粉碎,大步便向店外跑。
但他刚走出酒店,忽听一阵骤雷似的蹄声,由远而近,刹那到了面前,有人一大声叫道:“闪开!闪开!马来了!”
那矮子陡听这呼声,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喜之色,低声道:“咦!怎会是他?”
心念才动,肩头微晃,人已掠到街心,这时候,一骑快马由北向南疾冲而至,待那马上的人瞧见街上横站着这矮老头,收势不及,奋力一提丝缰,那马儿“唆”地腾空跃起,竟从矮子头上越过!
矮子低喝一声:“站住!”左臂一伸一缩,快拟雷闪般一把扣住那马儿尾巴,“嘿”地吐气开声,脚下定桩一沉,竟活生生将一匹狂奔中的骏马一带而住,那健马引劲长嘶一声,四蹄顿止,马上一个男孩却被前冲之力抛了下来,“叭”地跌落地上。
雾气迷一离 之中,那小孩从地上一滚跃起,急声叫道:“求你快放了我,姓何的就要追来了!
矮子笑道:“姓何的是什么东西?有师父在,你还怕谁?”
小孩仰面一看,吓得连退了三步,失声道:“啊!是……是你?”
矮子道:“正是我!娃儿,什么人追你,你快跟师父说,我替你出气。”
原来那小孩正是辛平,他好容易从何宗森掌握中脱身逃下山来,不想冤家路窄,又碰上死缠着要自己做徒弟的矮叟仇虎,心里一急,险些哭出来,低声求道:“矮伯伯,你早些放了我吧,我有个姓何的对头正紧迫在后面,被他追上,他一定会杀死我仇虎怒目一睁,道:“真有这种事?是谁这样大胆?竟敢杀我的徒儿?你不要怕,让师父去会会他。”
辛平苦着脸道:“你不知道,他……”
“他”字方出口,蓦闻一声厉喝,浓雾中风驰电奔掣追来一个人,辛平机伶伶打个寒战,不由自主的躲向仇虎身后,低声道:“喏!就是他!”
仇虎横身挡在辛平前面,凝目向何宗森上一上一下一下打量了一阵,嘴唇一掀,不屑地道:“就是你这蠢物要杀我的徒儿?我看你是活得嫌腻了吧?”
何宗森正怒火难熄,见一个矮子挺身护卫着辛平,心里本已暴怒,再听这矮子口气竟比自己还要狂,生像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中,他狂做一生,何曾受过这种气,不由气极反笑,仰面一阵哈哈大笑!
仇虎叱道:“有什么好笑?敢情你心里还不服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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