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个……贫僧愿勉力一试。”
“你为她们而死,也不后悔么?”
“宁舍一命,焉能后悔。”
矮子脸上大有赞赏之色,笑道:“那么老夫就要动手了?”
那和尚拿桩站好,凝神而待,挺一立有如一座山岳,面上果然毫无一丝懊丧之色。
矮子右臂一圈一吐,左脚忽然跨进一步,虚空一拳直撞而出。
和尚“嘿”地吐气开声,双拳齐出,果然一招硬接。
那一股有形之力与空中无形暗劲一触之下,登时暴起震天巨响,矮子分毫未动,那和尚却踉跄连退了十余步,晃了几晃虽然全力定桩站稳,却忍不住“哇”地张口喷一出一大口鲜血。
方少坤心里一阵凄凉,大声叫道:“大师父,你自顾去罢,别再护着咱们……”
和尚嘴角血迹斑斑,但却坚毅地屹立如故,绽出一丝苦笑,向矮子道:“还有两招,施主放心出手吧!”
矮子哈哈大笑道:“好!老夫索兴成全了你!”话落笑容突然敛,肩不见晃,人如鬼魅般陡地欺近三步,双拳连扬,击出两招。
拳出并无一丝风声,待那和尚拼力握拳硬接时,突然觉得自己的力道全落了空,身后轰然两声,两株二人围抱的大树,齐腰折断,倒塌下来。
尘砂飞扬之后,和尚再看那树身折断之处,犹如斧劈锯拉般整齐,待他骇然回头,已不见了矮子人影。
他心里不禁一阵神伤,一阵羞惭,明知那矮子若非有意成全,今夜便有十条命,也难挡这威猛无涛,无形无风的内家至高掌力。
精神一泄,他忍不住又一连吐了两口鲜血,但他却没有低头呻一吟一声,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林玉惊魂南定,急忙拦住叫道:“和尚伯伯,你歇一会再走不行吗?”
和尚微笑轻拍她的头顶,低低说道:“伯伯还有要紧急迫的事,必须马上赶去,你们……”说到这里,忽然“哇”地又呕出一口淤血,但他竟一口将血咽回肚里,握握手,步履瞒珊地向前走去。
林玉一把拉住他的僧衣,叫道:“和尚伯伯你不能走,看你伤得这样子,走不到一里路,必会伤势发作的。”
中年和尚仰天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唉!伯伯也知道内伤甚重,如不及时调息,势难到达东海,但这件事又如此促迫,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误了他老人家的大事呢!”说着神情邃又振奋,提了一口气,迈步向前奔去。
但他才奔了不趋数丈,突然两一腿一软,“噗”地栽倒地上。
林玉惊呼一声冲上前去扶那和尚,但见他僧衣上腥红一片,己满是鲜血。
这时候,方少坤已寻了两根树枝作杖,一拐一拐地过来,低头凝视,她虽然从未见过这和尚,但心灵深处,却深深为他而震憾,和尚与自己无一面之识,方才竟甘愿为自己与林氏姊妹舍命赴死,这种英风义节,怎会发自一个出家人心中?
那中年和尚并没昏迷,只是眼中无神,显得异常疲惫,望着方少坤淡淡一笑道:“女施主,你腿伤不要紧吗?”
方少坤感激的含笑颔首,道:“我只是一点骨伤,想来不会太严重的,大师父为了我们身负重伤,真使咱们过意不去。”
和尚笑道:“路见不平,尚且拔刀,何况女施主代贫僧隐匿行踪,以致开罪那魔头,女施主身上之伤,才正是因贫僧而起呢!”
但他忽然想到这样说法十分不妥,忙转开话题,轻叹一声道:“可惜贫僧正有要事,一时间只怕无法……”
方少坤忙道:“大师父有甚么急事?假如用得着我们之处,咱们极愿为大师父代劳。”
那和尚摇摇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刻也耽误不得,女施主身上也带重伤,焉能代贫僧一往?”
林玉突然插口道:“和尚伯伯,你看我能替你去一趟吗?”
那和尚慈祥的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正要说话,林玉怕他看不起自己,忙又道:“和尚伯伯,别看我年纪小,这次我和姐姐从沙龙坪出来,还是我一人……”
和尚突地神情一震,脱口道:“什么?你从沙龙坪来?”
林玉点头:“正是,自从梅公公死了以后……”
那和尚猛的一跳,脸上一片苍白,失声叫道:“什么?梅叔叔……他……他死了……”
林玉诧道:“‘是啊!他老人家被人害死了……和尚伯伯,你认识海公公吗?”
和尚凄声一叹,双目热泪滚滚而落,吃力的探手握住林玉的小手,唏嘘说道:“才闻捷弟遭危,梅叔叔又丧在一奸一徒之手,群魔纷现,武林大劫又将来临了……”
林玉陡然记起一个人来,失声叫道:“呀!你是少林寺的吴凌风吴伯伯?”
和尚含泪而笑,颔首道:“这么说来,你们必是林家姐妹,但不知这位女施主尊姓?
方少坤道:“我姓方……”
“方少坤?”那和尚失声呼出方少坤的名字,眼中闪出一抹异样的光彩,但随即废然轻叹一声,惶然垂头不语。
原来他虽然未见过方少坤的面,但曾从辛捷口中,早闻方少坤的姓名,记得有一次辛捷身负重伤,昏迷之中便曾频频呼叫方少坤的名字,那时辛捷为情所困,岂不就是为了眼前这位秀丽脱俗的少一妇。
然而,辛捷如今身为人父,妻美子聪、这少一妇的遭遇,却不知又是如何呢?
吴凌风想到这里,更觉世事皆幻,不由自主又忆起自己的心上人兰姑,槍然中又偷弹了几滴清泪。
方少坤道:“吴师父怎知我的贱名呢?”
吴凌风蔚然道:“这还是多年前听辛捷弟提起,方施主一向可还好么?”
方少坤一闻辛捷之名,芳心也砰然而动,但她极力镇静,浅笑答道:“托佛祖的保佑,尚能平安。”
吴凌风道:“能这样便最好了,安居便是福,愿菩萨多多保佑。”
林玉问道:“吴伯伯,现在你总可以把那紧急事情告诉我们了吧?”
吴凌风喘息片刻,点头道:“贫僧闻得传言辛捷弟被南荒三奇所伤,连夜从嵩山赶来,不想途中竟遇上那南荒第一奇人——矮史仇虎。”他忙又补充一句:“就是方才那矮子。”
方少坤和林汶林玉都点点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吴凌风却吃力的伸手人怀,掏出一件东西,微颤的递到林玉手中。林玉接过一看,却是一面银制的一精一巧虎头回牌,上面缀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黄金链条,不禁奇道:“吴伯伯,这是什么东西啊?”
吴凌风挥挥手道:“你赶快收藏起来,千万不能被那仇虎看见,这虎头银牌乃是那姓仇的独门标记。他现在还不知银牌遗失,否则方才决不会轻轻放过我们的。”林玉连忙把银牌塞一进怀里。吴凌风继续又道:“我离了嵩山,途中偶落客店,发觉隔房有人喃喃而语,好奇的一听,原来是那仇虎正把一玩着这面银牌,口里缅怀当年许多英雄往事,并且提到少林寺三位祖师的法号,我一惊之下,趁他出房便潜过他房一中,从桌上盗了这面银牌,正要退出来,不想竟被他适巧撞上……”
林玉失惊问道:“他看见了你没有?”
吴凌风道:“他当时并未发现银牌失窃,只见我身着僧衣,竟一把扣住我的腕间一穴一道,迫我说出昔年少林三老的生死下落……唉!他武功真是高不可测,凭我多年潜修,居然未能避开他那石火雷光般的手指……”
方少坤等听得毛骨悚然,谁也没有开口,吴凌风似乎余悸犹在,也怔怔未再说下去,良久,林玉才低声问道:“吴伯伯,你告诉了他吗?”
吴凌风陡的一震,道:“这件事何等重大,我怎能轻易告诉他,那时迫于无奈,便由与委蛇,不得已只好说了一个谎……我生平未曾说过一句谎话,这次迫于情势,只好违心……”
方少坤插口道:“对付那种人,原不必再讲信义的。”
吴凌风并未答她,仍然继续说道:“我骗他说少林三老全都隐在泰山绝顶,正苦修绝世武功,他一听果然信以为真,立迫我引他同往泰山,好容易才被我藉机脱身逃出,不想却在此地连累了你们。”
方少坤道:“只恨我们力薄,未能有助于大师父。”
林玉又道:“那么吴伯伯说的紧急大事又是什么?”
吴凌风凝重的说道:“我骗他前往泰山,不过只能奏效于暂时,待他发觉受骗,必赶回少林滋事,同时大戢岛主平凡上人便是昔年少林三老之一,这件事江湖已有人知,要是被他查出,上人无备,岂不要吃大亏?”
林玉道:“我听辛叔叔说过,大戢岛主武功大得很呢,他不去便好,去了一定讨不了便宜。”
吴凌风正色说道:“林姑娘千万不可作如是想法,那魔头功力诡异难测,只在平凡上人之上,闻昔年他曾独闯少林寺,单人力败少林三憎,天下已无敌手!”
林玉这才惊道:“真的么?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吴凌风道:“我本有心即赶往大戢岛送信,使大戢岛主能早作准备,但现在……”
林玉道:“吴伯伯你不用急,我替你把这银牌送去,决误不了事。”
吴凌风怀疑的问:“你……你能够吗?”
林玉一挺胸脯,笑道:“怎么不能?吴伯伯你放心调养吧,我立刻就动身。”她回头对林汶说道:“姐姐,我不能和你一起回沙龙坪了,你跟方阿姨同去,在家等我,好吗?”
林汶居然毫不阻止,仅淡淡点头道:“好!你快去快回,途中不要耽误。”
吴凌风不禁大奇,方要叮嘱她几句话,林玉已转身如飞一般驰去,一会儿便转过林边,望不见了。
方少坤轻叹道:“这孩子小小年纪,胆识远逾成一人 ,将来前途真不可限量。”
林汶痴痴望着妹妹的去向,却偷偷背转身去,假作理弄鬓发,抹去两粒晶莹的泪珠。
柔风拂面,海涛粼粼,旭日从东方升起,海面上金蛇飞舞,映成一条条一串串扭一动的光波。
一艘海船,正迎着东方旭辉,张帆疾驰。
船上空荡荡的,除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船家,舱面上只立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劲装疾服,背负长剑,煞有介事的叉腰而立。
她——便是孤身赶往大戢岛送讯的林玉。
林玉虽是初次出门,又单独前往大戢岛,仗着一性一慧嘴甜,路上居然并未耽误。那一天赶到海边,雇船出海,眼见海阔天空,一望无涯,心里不觉舒畅了许多,连对辛捷和高战的思切之情,也暂时压抑下来,站在船头,眺望这海上日出的瑰丽美景。
那船家一手把舵,一手撑着帆索,不住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怪异的小客人,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娘!”
林玉一动,回头笑道:“老伯伯,有什么事吗?”
那船家吞吐半晌,嗫嚅问道:“小的想问一句,姑娘要到大戢岛去,可有什么大事呢?”
林玉答道:“自然有事,要不然匆匆赶到海岛上去作什?”
船家道:“小的倒并不是问姑娘有什么事?只是想问问那大戢岛上,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前几天,也是有两个人,雇在下的船到大戢岛去了。”
林玉暗吃一惊,忙问:“真的?那两人是什么形状?”
“那两人长得才难看哩!身材都一般高大,一个脸上枯槁,像是披了一层树皮,一个满脸蜡黄,就像是大病快死了似的,两人手面很阔绰,只是脾气却古怪得很,他们也是赶到大戢岛去的。”
林玉听了这话,骇然忖道:我的天,难道会是他们两个庞头?
沙龙坪的惨境,顿时又浮现在她脑际,林玉狠狠一挫牙,问道:“他们去了多久啦?”
船家道:“前天晨间出海,已有三天了,但他们在大戢岛上停留不到一个时辰,便命小的又送他们往小戢岛……”
林玉惊道:“什么?你说他们在大戢岛上只停留了一个时辰?
你有没有看见他们和一个老和尚见面,或者?……”
“他们大约也是去找一个人,后来没有找到,才气呼一呼离开。”
“啊!这么说平凡上人不在岛上了?”
船家叫道:“对!对!他们也是要找什么平凡上人。”
林玉此似觉往海下坠沉,对那船家的话,恍如未闻,也没有再开口。
她在想:难道他们真是枯木黄木两个老怪?他们来找平凡上人何事?平凡上人不在岛上,他会去什么地方呢?我要是找不到上人,那时应该怎么办才好?
许许多多问题都汇聚在她脑海中,凭她一个年纪十二岁的小姑娘,要想尔从那些纷乱之中下个适当的果断,的确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她默然无语地立在船头,眉间紧锁,沉吟难决,那瑰丽灿烂的初升旭日,那浩翰无际的伟大海洋,对她已经失去了美丽和诱一惑。
舟行一日,午后才到了大戢岛,林玉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递给船家道:“老伯伯,烦你在这等我两个时辰,或许我还得乘你的船回去呢。”
船家答道:“姑娘只管放心,今天反正是晚了,便明日回去也不要紧。”
林玉摸了摸肩上的长剑,又下意识地按按怀中那“虎头银牌”,然后放开大步,直奔岛中。
果然大戢岛上空无一人,除了遍地野果和那树间的小屋之外,林玉足足找了将近一个时辰,并未见到平凡上人的踪影。
她自然不知道平凡上人为了辛捷求取兰九果,早已远走天竺,她只是觉得自己所负付托是那么重要和紧急,见不到平凡上人,顿时令她访惶起来。
大戢岛上风光秀丽,但林玉已无心细赏,她苦思半晌,突然下了最大的决心,快步奔回船上,向船家挥挥手,道:“快!快到小戢岛去!”
这时,夜幕已张,海上劲风逐渐加强,潮水急剧的上涨着,那船家瞥了神色凝重的林玉一眼,一声不响,收锚扬起了风帆。
风急一浪一高,小船比来时摇晃得多,一蓬蓬咸一咸的海水,被风刮起扑向船中,林玉身上衣衫不久便湿一透了,但她仍然挺一立在船头,面对那即将来临的黑夜,没有一丝退缩之意。
小船在风一浪一中起伏,但风大船也行得迅速,天色已暗尽了,船家忽然指着左前方一大堆广大的一陰一影向林玉道:“姑娘,那就是小戢岛了,天黑不便近岸,是不是先找一处地方避风等到天亮呢?”
林玉凝目望去,果然那一陰一影竟是一座光秃秃的孤岛,就像一只海兽卷伏一在波涛中,她毫未犹豫,沉声道:“你尽量将船移近海滩,我立刻要下船。”
船家无可奈何的移船近岸,林玉凝目看得清楚,前面二三丈已是一片泛白沙滩,当下深深提了一口气,双足一蹲面船,娇一小的身躯,已腾升拔起,宛若一只掠波海燕,曼一妙地飘落在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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