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猎艳偷香门徒触大戒 忏杀悔过老侠动慈心(2)
褚三笑著说:“不是,我到东边接人去。东边卢二寡一妇 家,去年给儿子娶的媳妇,娶的是巩家庄巩瘸子的闺女。嘿,今年才十八岁,人物儿漂亮极了。可是过门不到十天,汉子就上兴安府学生意去了,抛下了年轻轻的小媳妇在家里守寡,婆媳又不和。卢二寡一妇 有多么厉害呀!小媳妇亦不是个好惹的,因为这就常常回一娘一家。十七那天我给接来的,今天还不到二十,又得我送去。回到一娘一家至少她得住半个月。”
一江一 志升笑了笑,说:“叫你这样常接常送,将来非得把人家的媳妇拐跑了不可。”
褚三咧著嘴说:“凭我这脑袋?想拐人家,人家亦不能跟著我走呀?要换你大爷这么一张脸子倒许行啦!”
一江一 志升笑了笑,就说:“你快接人去吧!别叫那个媳妇等急了。”说毕他转身就走,褚三却牵著驴追过来,叫著说:“一江一 大爷!”
一江一 志升止住步回头问道:“甚么事?”
褚三驴子央求说:“过两天,大爷你还得借给我几个钱花!”
一江一 志升瞪著眼说:“你的生意这样好,怎么又要跟我借?”
褚三一陪笑著说:“咳!我家里的事,大爷你还不知道吗?我那八十多岁爹爹,七十多岁的老一娘一,都仗著我这头驴养活的。一天挣几十文,将就够吃饭。现在天暖了,我身上这件破棉袄还脱不下来,一江一 大爷,过两天你借给我几串钱,叫我买一身罩衣棠吧!”
一江一 志升说:“过两天再讲吧!”说毕调头走去。
过了几条小巷,到了一个旧日的同窗家中。这同窗的朋友名叫范殿卿,早先与一江一 志升寒窗共读,一江一 志升连个秀才都没中上,而人家去年秋季却中了举人。一江一 志丹来此本是要拜见范太夫人,不想只见了老仆。据说他家少爷已分发河南,做了知州,把老太太接去享福了。
一江一 志升心中更是惆怅,暗想自己是走错了路。这两年多,我要不跟鲍老头子学武,现在亦许中了举人,做了知州。现在是完了,至多我能找个镖店的事混,在江湖上落拓一世。因此就想与鲍振飞脱离师徒的关系,自己再扔了刀剑,下功夫寒窗苦读。三五年后,博个功名,那岂不荣耀?离了范家的大门,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就出了城门,顺著道路往南去,打算回家。
走了不到半里地,忽听身后又是那褚三的声音,叫道:“一江一 大爷!”
一江一 志升赶紧回头去看,就见褚三赶著驴,驴上歇著那卢家的小媳妇来了。
卢象的媳妇真是很漂亮,穿著红缎袄儿、绿缎裤子、扎花的红缎鞋,头上蒙著一块青纱首帕;虽然看不见发髻,但可知头发决不坏。浑一圆挺胖的面儿,擦著很鲜艳的脂粉,尤其是嘴唇,涂得真似初热的樱桃一般。若论人才,倒也不算十分美貌,可是一江一 志升立刻就销一魂了。
平日有时他在路旁遇著妇女,他总是故意把眼睛去看别处,而今天却不然。他的头转回去,就仿佛再也转不过来,把两只眼睛直直地看著这个小媳妇。小媳妇亦一点也不腼腆,把两只摄魂的眼睛向一江一 志升身上绕了几绕。这时,褚三也就摇著鞭子把驴赶过来了。他笑著说:“一江一 大爷,你还没吃过早饭吧?”
一江一 志升说:“我吃了饭才进城来的。”
褚三说:“一江一 大一嫂子的手儿真快,一个人看两个孩子,还把男人弄得这么齐齐整整,菜饭也是到手就得。”
一江一 志升笑了笑,没说甚么,又瞧了道上的小媳妇一眼。
褚三又说:“可是,好婆一娘一亦得配上好男人。一江一 大爷,像你这样文武双全、模样俊、一性一情好、家当又过得去的人,在男人群里真是百里挑一,不怪一江一 大一嫂子整天那么高高兴兴。”
一江一 志升听了心里非常得意,眼睛冲著卢象的媳妇,嘴里说:“她高兴,我可不大高兴呀!”说完了话,转过身去,就和褚三并行著,谈著闲话。
走了不几步,驴上的小媳妇回过头来向一江一 志升媚一笑著,说:“这位就是东材的一江一 大爷吗?”
一江一 志升一怔,同时更受了吸引,还没答话,褚三在后面替著回答说:“这不是东村的一江一 大爷,这是鲍家村的一江一 大爷。”
小媳妇又笑了笑,点点头。
一江一 志升赶紧一靠近说:“卢嫂子,你婆家我不认得,你一娘一家我可认得。那位腿有点毛病的……”
小媳妇不等他说完,就嫣然笑著说:“那是我的老爹。”
一江一 志升说:“早先他老人家在城里开烟铺的时候,我常到他柜上去坐。”
小媳妇拿红绢子捂著嘴,说:“那又错了!那是我们村子里的李瘸子,我爹不像他那么瘸的厉害!”说著话她斜低著头,不住地笑,并时时偷眼来看一江一 志升。
一江一 志升见自己猜错了,不由有些脸红。
褚三却说:“反正咱们镇巴周围三十里,提起来都是非亲即故。”
卢家的小媳妇笑著说:“可不是!我回一娘一家一提说一江一 大爷,管保我老爹知道。一江一 大爷,有工夫你到我们家里去坐。我们的家就在南山根下,我们家里有桃树,桃花开时一片红。”
一江一 志升连忙笑著说:“好,好,这一两天我一定看望你那老爹人。”一面说一面走,眼看来到鲍家村。一江一 志升止住脚步,小媳妇又向他媚一笑了一下,就骑著驴往岔路上走去了。
褚三还在驴后回头向一江一 志升作了个鬼脸儿。
一江一 志升在这里呆呆地站著,眼看那头小驴驮著身穿红袄的小媳妇越走越远,走到那无边的芳草上。一江一 志升忽然想起一句诗来,可以形容这眼前的情景,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他怔了半天,才慢慢地走进村内。这次进城他像丢失了甚么东西,精神恍恍惚惚,仿佛连自己家门都不认得了。
后来也不知怎么著,就进到家门里。才迈腿走了两步,忽见眼前白光一晃,定睛去看,原是他的儿子一江一 小鹤,今年才十二岁。可是手里抡著他爸爸的那口钢刀,满院子里飞舞。一江一 志升赶紧把他拦住说:“喂喂,不行!不行!这是开了口的刀,小心伤著了你。你要是一爱一耍刀,明天我给你拿竹子削一把。”
一江一 小鹤两只小手握著刀把还在一胡一 抡,说:“我不要竹刀,我要使真刀!我要有大本事,我要把你师父都打了,谁也打不过我!”
一江一 志升笑了一笑。
这时他的妻子黄氏,抱著才弥月的孩子小鹭出屋里跑出来,著急地说:“你不管他,他趁著我给小鹭喂一奶一的时候,又蹬著凳儿把你的刀摘下来了。这要是摔一个跟头,还不把命要了。”
一江一 志升赶紧过去跟他儿子抢刀,连哄带吓,费了半天的事,结果还是由屋里又拿出一杆梢子棍来,才由小鹤的手里把那口钢刀换过来。
小鹤又抡著梢子棍在院中乱跑乱嚷,一江一 志升却随著他妻子进到屋里。黄氏问说:“你到城里找鲁师哥去,见著他吗?东西托他带了吗?”
一江一 志升只得点了点头,仿佛没有精神跟妻子说话。平日他的妻子在他眼中也是个美人儿,今天却不行了。另外有一个美人儿占据了他的心,他觉得灵魂都像跟著那个穿红袄的美人儿去远了。
如此迷惘一天,到晚间褚三又来找他。他借给褚三一两银子,还跟褚三秘密地玩笑著说了半天话,褚三才走。一江一 志升又时时翻著眼在驰思。黄氏因为不断地忙著做饭,一奶一孩子,缝衣里,也没察觉出他丈夫的神情可疑。
到了第二天,一江一 志升起床 很晚,没一精一打彩地到了鲍老拳师的家里。
这时陈志俊、马志贤、秦志保、刘志远,以及鲍志霖,全都在那里抡刀舞剑。鲍老拳师又倒背著手儿来回巡视,一见一江一 志升来到,就严肃地问说:“你今天怎么来晚了?”
一江一 志升说:“我病啦!头疼脚软。”
鲍老拳师说:“那今天就不要去练了。把那三匹马喂了,你就回去吧!”
一江一 志升答应了一声,懒懒地走过去喂马,虽然不敢违抗师父的吩咐,但心里却十分不耐烦。同时又见师兄弟们都时时偷看他,刘志远并向他笑,一江一 志升的心里,有点害怕。暗想:“昨天的事也许叫他们看见了,他们不定怎样地一胡一 猜乱想,这若叫师父知道可真不是玩的!”这样一想,心上有点发冷。可是一面搅著畚箩里的草料喂马,一面又想著昨天那穿红袄的小媳妇,是那么风一流 、一温一 和,真叫自己难舍。
喂完了马,他在旁又看众师兄们练武。这些人都比他学习 的日子多,可是在他眼里看来,简直一个一个都是饭桶!连老拳师都算上!虽然他的武艺是很高超,但是人老了,力气也不行了,而且身一体又是那么胖肿。
当时一江一 志升便轻视了一切,暗想:“谁管得著我?我师父也管不著我!我一爱一怎么做就怎么做,至多鲍老头子不认我为徒弟。那正好!我再读书再进场;将来中了举人作了官,卢家媳妇也许真正是我的夫人了。”
此时那老拳师已回到门里,一江一 志升抖抖衣裳就走,刘志远跟鲍志霖,追上他来,问说:“喂!你怎么才来就走呀?你准知道师父叫你干的事完了没有?”
刘志远并说:“昨儿跟你在一块走著说笑的那个小媳妇是谁?”
一江一 志升说:“他是我的妹妹,昨天她回一娘一家来了,你要是胡说可不行。我现在病了,刚才我已跟师父请了假。马我也喂上了,我要回家歇著去了。”说毕他转身又走。
鲍志霖又赶过去,一把将他抓住,怒喝道:“小子!你可留神脑袋!我爹最恨一奸一盗邪一婬一,你这小子若是调一戏妇女,被我爹知道了,他可立刻就能要你的命!”
一江一 志升听了十分生气,忿忿地说:“胡说!你说我调一戏妇女,你有甚么凭据?”
说时“吧”的一扔手,那鲍志霖几乎摔倒了。他身不由己地向后退了三步,气得他提袖子,又要过来抓一江一 志升。马志贤却从那边扔下双钩跑过来,把鲍志霖拉开,劝解了半天,鲍志霖还跺著脚,说许多横话,才算放一江一 志升走开。
一江一 志升心中非常忿怒,决定与鲍老拳师断绝师生的关系;从明天起,自己就不再来这里学武,无论自己作出甚么事,他们也管不著。一面走,一面忿忿地想著。走到家门前,忽见门前的树上系著一头小驴。
褚三在墙角向著太一陽一蹲著,一见一江一 志升回来,他就站起身来,迎头笑著说:“一江一 大爷,你回来啦,我在这儿等了你半天啦!”
一江一 志升趋近前,悄声问说:“怎么样了?”
褚三扬著脸向一江一 志升咧嘴一笑就去解下驴,又说:“一江一 大爷,你千万早去,别叫人家等急了!”
一江一 志升笑著点了点头。进到门里,就催著他妻子快做饭,并开箱取出一身簇新的衣服,向他妻子黄氏说:“吃完了饭我还要走。新从西安府来了一个师兄,我们大家凑钱请他到城里吃酒席。”
黄氏说:“你既是跟著师兄们进城去吃酒席,可干甚么又催我做饭呢?”
一江一 志升不由得脸一红,连忙改口说:“吃的是晚饭,可是现在就得进城。城里新来了个戏班子,听说很好,我们还要听戏去呢。”
黄氏听丈夫这样一说,她就不再细问了,遂赶忙著做饭。
一江一 志升就更换衣服。他换的是一身青绸夹裤褂,外罩紫色绸夹袍,夹袍的上面更套一个青缎坎肩,又换了一双青缎薄底快靴。换好了衣服就赶快吃饭。
他的儿子一江一 小鹤在旁看他爸爸这身新衣服,也觉得有点特别,就问说:“爹爹你要干甚么去?你是要给人家接亲去吗?”
一江一 志升摆手说:“你就不要管了!”他很快地把饭吃完,就带上一顶青缎瓜皮小帽,遂向妻子说:“我也许不到晚上就回来。”当下他高高兴与地就走了。
黄氏在家里仍然照常一操一作,对丈夫这次换了衣服出门,并没有多疑。
小鹤就拿著那个梢子棍在院中玩耍。
约莫下午两三点钟忽听外面打门,小鹤抡著梢子棍向门外横横地问道:“是找谁的?”
外面说:“你开门吧!我找你爹爹。”
小鹤把门开了,一看原来是他的姨丈马志贤,他就说:“我爹走了,穿著新衣裳给人家迎亲去了。”
马志贤听了一怔,赶紧叫一声“志升”,往屋中就走。
原来马志贤的妻子就是黄氏的表妹,他本人和一江一 志升又是师兄弟,所以两家亲戚走得很近。
当下马志贤走到屋内,就问黄氏说:“志升出去了?他上哪儿去啦?”
黄氏说,“表妹夫你不知道吗?他说从西安府来了一个师兄,你们几个人凑钱请他,先到城里去听戏,晚上再喝酒席。”
马志贤诧异著说:“这是哪来的事?……”说出这句话来,又自觉后悔。就想:自己与志升是亲戚,倘若把他的事情指破了,使他们夫妻失和,倒也不甚好。于是就把话吞下一半,改口说:“我不知道有甚么人从西安府来,也许他们没邀上我。志升他是甚么时候走的?他说甚么时候才回来?”
黄氏说:“他由师父那儿回来,就催我给他做饭,吃完饭换了衣裳就走了。本说是吃完晚饭才能回来,可是他临走的时候,又说是也许待一会就回来!”
马志贤站著发了半天怔,就说:“待一会我再来吧,因为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他谈谈。”说毕,马志贤就走了。马志贤住在城内,开设铁铺为生,所以他赶紧回城去打铁,走后三四个钟头,并没有再来。
到了晚间,天都快黑了,一江一 志升方才回来。满面喜色,进到尾里,见著他的妻子,眼珠儿就乱转。
黄氏问他丈夫吃过了饭没有,一江一 志丹摇头说:“没吃!”说著话,他坐在凳子上,不住地翻著眼睛想事,连青缎瓜皮帽儿都没有摘。
黄氏说:“你倒是把衣裳换下来呀?弄脏了,将来还穿甚么?”
一江一 志升笑了笑,说:“衣服算甚么,穿坏了再做新的。”
黄氏见丈夫神情突然改变,虽然不明是甚么缘故,但心中也很不高兴,便送过来菜饭。见丈夫一边吃著,一边停著想事。她刚打算著等丈夫吃完了饭,详细问他问一问,到底他为甚么这样神不守舍,这时外面又有人打门。
黄氏说:“一定是志贤来了。今天你走后他就来了一趟,说是有要紧的话要跟你说,我还忘了告诉你!”说著,黄氏走出屋去。
这时在院子里玩梢子棍的小鹤,早开门叫马志贤进来了。马志贤一进屋瞧见志升,就说:“你回来了?”
志升连说请坐,又叫他妻子把灯点上。他这时才把头上的青缎瓜皮帽摘下来,按照亲戚的称呼,问说:“妹夫,你找我有甚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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