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猎艳偷香门徒触大戒 忏杀悔过老侠动慈心(6)
马志贤看见了那些宫粉、红缎等物,面上立时现出一阵悲惨之色,摆手说:“这些东西就先放在你这儿吧!咱们找不著一江一 志升了。你走了不过十几天,可是咱们这儿就出了大祸。秦志保、鲍志霖全都受了伤,老师父几乎气坏了。我还跑了趟紫一陽一县,请来龙家二位师兄和贾师兄。他们是前几天才走的。一江一 志升……”说到这里,他就掩著头,把近十几天来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详细对著志中说了。
鲁志中听罢,吓得他面色连变,发了半天怔,然后他悄声对忠贤说,“这么一说,一江一 志升一定是死了!”
马志贤说:“他若不死,师父岂能叫龙志腾他们回去?其实一江一 志升本来有点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不过就是他的家里太可怜了。老婆还不到三十岁,两个儿子,一个十二,一个还不满周岁。虽然家中稍稍有点产业,可是一江一 志升这一走,立刻有许多族人就出了头,要来分一江一 家的产业。你知道,一江一 志升的老婆本是我家的表姊,我们两家原走得很近,可是这些日了我就不敢到一江一 家去了;因为只要一去,他的老婆必是正在哭著!”
鲁志中皱了皱眉,叹气说:“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我临走的时候,一江一 志升托我买这些东西,我就有点疑惑,我还劝过他,想不到……”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说:“不过我看今天师父的精神很不好。这些事,他老人家一个字也没向我提说。我想他老人家是在盛怒之下杀了一江一 志升,现在也许有点后悔了。”
马志贤摆手说:“师父那个人的脾气有多么刚强!他作事哪有过后悔!不过,因为一江一 志升背叛了师父,虽然将他杀死,心中仍觉著不痛快。不然,就是恐怕一江一 志升的族人知道了此事,会到衙门去告状。”
当下师兄弟二人愁闷地坐了一会,马志贤就走了。
第二天鲁志中又到鲍老拳师的家里去,他也谨慎地练武干事,决不提说此事。
又过了许多日子,秦志保和鲍志霖的伤势也好了,师徒们照常教授武技。
鲍老拳师的精神也渐渐恢复,不再感叹,就仿佛根本没有那一场事情似的。可是他们这刀槍群中,缺少了一个一江一 志升。而距此不远,那一江一 家却添了三个孤儿寡一妇 。
一江一 志升的儿子一江一 小鹤虽浑浑噩噩,整天抡拳耍棒,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耍,但他毕竟是个十二岁的人。这些日来忽然不见了他的爸爸,他的母亲又天天流泪,一江一 小鹤心里就有点纳闷,于是也没有心肠再到外面玩耍去了。
这天,他又问他母亲说:“一妈一!我爹怎么还不回来?”
他母亲黄氏说:“我没告诉过你吗?你爹到外省找朋友去了,一年二年也许不能回来。”
一江一 小鹤紧紧皱著眉,说“那不行!我要找我爹去!”
他也不知为甚么缘故,眼泪就像雨似地落下。他又看见他母亲抱著他的弟弟喂一奶一,可是正在暗暗地流泪。一江一 小鹤心里想:一定母亲瞒著我,我得问问别人去!
这天一清早,他就提著梢子棍出门。到了鲍家的门外,就见那鲍老头子正在教徒弟们练把式,他的姨丈马志贤也在那里打了拳。他记得早先他爹也跟这些人在一起练武,并且比这些人都练得好。
一江一 小鹤提著梢子棍跑过去,一把抓住马志贤的大一腿,说:“姨丈,我问你一件事,你得告诉我。我爹到底上哪里去了!”
马志贤著急还没有答话,鲍志霖就跑过来,像赶狗似地驱逐一江一 小鹤说:“去!去!哪来的孩子?
小心刀槍把你碰著。去!去!”
一江一 小鹤抡起梢子棍,向鲍志霖的肚子上就擂了一下。只听“吧!”的一声,那鲍志霖双手掩著肚子说:“哎哟!你这野孩子,你敢打我!”
假若此时他的姨丈没在旁边,他真能动刀把这孩子杀了。
一江一 小鹤跳起来抡著梢子棍又要打,马志贤赶紧把他拦住。
旁边的鲁志中、陈志俊等人也都停止练武。
鲍老拳师走过来,把紫面沉下来,怒声问道:“你这孩子,怎么动手就打人?”
一江一 小鹤翻眼看著老拳师这可怕的容态,他却一点儿也不服气,依然抡著梢子棍,顿著脚说:“我来找我姨丈,问我爹上哪儿去了?那小子凭甚么往外赶我?我还要打他!”说时抡著桶子棍,又要打鲍志霖。
马志贤却把他手中的梢子棍握住,但是这孩子很有气力,想把他的棍子夺去也不容易。
鲍志霖也不服气,说:“这孩子打的我真疼!你是哪里来的野孩子?”
鲍老拳师回手一推,把他的儿子推得倒退了好几步。
然后,老拳师又问马志贤说:“这是谁家的孩子?为其么来此找他的爹?”
马志贤发怔地说:“这,这是一江一 志升的大儿子!”
老拳师一听,面色顿然改变,把一江一 小鹤详细看了一看,觉得他的面貌的确像他父亲,并且比一江一 志丹更为英俊。
这时一江一 小鹤趁著马志贤说话的时候,他又把梢子棍抖起来。虽然没有打著谁,可是他的威风凛凛,真像一位小英雄似的。拍著健壮的小胸脯说:“你们谁敢过来,跟我比比武!”
鲍老拳师面上现出笑容,走过去向一江一 小鹤说:“小孩子,你不是要找你的爹吗?你爸一江一 志升本是我的徒弟,这些日他也没到我这里来,我还很想念他呢。你回去问一问你的母亲,她也许能知道你爹的下落!”
一江一 小鹤摇头说:“不!我一妈一她也不告诉我,我才找我姨丈来。你们要不把我爹的事情告诉我,我就不走。你们也就都别练武了!”
鲍老拳师又笑了笑,他从身上掏出几百钱来给一江一 小鹤,并笑著说:“别闹,我看你这小孩子很好,应当听话。我给你几百钱,你买糖吃去吧!”
一江一 小鹤把钱接过来,“吧”地就冲著老拳师一摔,抡著梢子杆说:“我不要钱,我要我爹!你们把我爹找来!要不然,告诉我爹的地方,我就找他去!”
鲍老拳师不由面现怒色,用一双厉害的眼睛看这小孩。
马志贤一看事情不好,就赶紧过去把一江一 小鹤推走。连推带劝,说:“好外甥,你别在这儿一胡一 闹了!我跟你回去,我能告诉你爹的地方。”
一江一 小鹤被马志贤劝走,他还不住抡著梢子棍和他的小拳头,向鲍老拳师示威。
鲍志霖向他的父亲问:“这孩子比他父亲还要可恨,咱们为甚么不打他呢?”
鲍老拳师回手就是一掌,把鲍志霖打了个满面花,接著又一脚,将鲍志霖踢了一个滚儿。
刘志远、鲁志中等人赶紧上前劝解。
鲍老拳师此时又是生气又伤心,骂著儿子说:“你说一江一 志升的儿子跟他爹一样,可惜你却不能跟我一样。你不用像我,只要有刚才那孩子那么点横劲,我也就不至于如此!”
鲍志霖跑到旁边,掩著面,歪著屁一股,丧气得像一只挨了打的狗。
鲍老拳师怒气未息,还不住向儿子大骂。
这时他那个孙女阿鸾出门里跑出来,张著两只小手,叫道:“爷爷!爷爷!你别生气啦!”跑到临近,就把她的老祖父拉住。
鲍老拳师气得苍鬓乱动,用手抚一摸著孙女的小辫,心里很难过地想:我的两个儿子全都不中用。将来我死了之后,不但我鲍家的武艺要绝传,并且还无人应付仇家。徒弟虽众,但究不可靠。趁著我还能活几年,就把武艺传授给阿鸾吧!
由此,鲍老拳师决定了主意,要把武艺授给孙女。少时马志贤回来了,鲍老拳师向他问了问一江一 家的情形,随后就嘱咐他,叫他在铁铺订打一口尺寸小的、份量轻的单刀,以备阿鸾使用。
由这天起,鲍老拳师又时时叹气。那一江一 小鹤却聚集了十来个村内外的顽劣孩子,都拿著竹竿子、木头刀,常在鲍家门外大闹。
一江一 小鹤为首,指著名儿叫鲍志霖出来跟他比武。
鲍志霖虽然不怕这些,但怕他的父亲,就躲在门里不敢出来。
第三天,秦志保来练武,头上流著血,说是刚才在村外叫一江一 志升的儿子拿石块把他打的。
刘志远来了,身上头上满是土,他说刚才叫一江一 小鹤带著一群孩子把他围住了,大家摆了个土阵,一齐向他扬土。
鲍老拳师听了,却微微冷笑,说:“这个孩子!”
旁边的马志贤却看出老拳师的面色十分可怕。
当日也没有其么事,到了晚间,鲍老拳师暗带著一把尖刀就走出门来。这时已是傍晚的时候,天际云霞像血色一般的鲜红。
老拳师从一江一 家门前经过,向里边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出村子。回首一看,家家屋宇冒出来炊烟,牧羊的人也归去,天色是快黑了。老拳师像一只寻找食物的饿虎似的,两只眼东张西望。春天的晚风吹著他的苍鬓乱动。
待了一会,暮色渐渐厚了。忽见由西边麦田的小径中跑来了一个孩子,手里抡著梢子棍。
老拳师就赶紧迎过去,此时一江一 小鹤还没走出麦田,老拳师已然把他拦住。
一江一 小鹤就瞪著眼,抡著梢子棍说:“你这老头子,你要跟我比武吗?”
老拳师一声不语,嗖地出怀中一抽一出了尖刀,霞光照得尖刀灿烂夺目。老拳师的眼睛迸出毒火,尖刀举起,心说:“我结果你这小东西,以免后患!”
可是一江一 小鹤并没看出老拳师是要杀他,他喜欢得跳起脚来说:“啊!你这把刀真好!”
这一种天真活泼的动作,使老拳师忽然心软一了,就缓缓地把刀放下来,笑向一江一 小鹤说:“你很喜欢这口刀吗?我专为等著你,好送给你!”
一江一 小鹤笑著接过刀来,反覆地赏玩。
老拳师忽然心又起了一个念头,我要夺过刀来,就地把他杀死,但这个念头才起,又被另一个念头给压下去,消极地想道:何必!我杀死他的父亲已经够了,难道真要斩草除根吗?俗语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上苍有眼!我鲍振飞已年近七旬,不可再作出狠毒的事了。
当下就仁一爱一地抚一摸一江一 小鹤的头顶,说:“你回家去吧!你不要再想你父亲了。他是到外省去了,他在外面决受不了苦。也劝你母亲不要忧愁。还有,我劝你别再跟我那些徒弟们作对,也别再到我门前去闹!”
一江一 小鹤点头说:“不闹了,送给我这口好刀,我就永远不跟你们闹了。”说著,他一手拿刀,一手拿著梢子棍,跳著脚儿,高高兴与地就跑回家去了。
鲍老拳师看得那小孩子的背影逝去,他又站在麦田襄发了半天怔,但是心里很痛快,就走回家里,也不再发愁叹气了。
到了次日,徒弟们照常来一习一 武,倒没有人受了一江一 小鹤的欺侮。老拳师今天练武技也特别有精神,并叫那年仅十岁的小孙女阿鸾也下了场子,抡抡拳,柠柠腿。练过之后,徒弟们分著去干事,老拳师却单独把马志贤叫到门里。
进到屋中,老拳师就取出几块银子来,说:“这大约有十两重,你给一江一 志升家里送去。他跟我学艺已有三年,因为他犯了我们门中的规矩,把他一逼一走了。我想他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回来,他的妻子孩儿实在可怜。你先把这些银子给他们送去,以后我还要时常周济他们。”
马志贤一面听师父说著,他一面点头。接过十两银子出了门口,心中却又不禁疑惑,暗想:这老头子安心是甚么呀?把人家的丈夫、父亲给杀了,可又去周济人家的寡一妇 孤儿,莫非他真是后悔了?
这几天小鹤那孩子跟他一胡一 搅,他也像不怎生气。这可其叫人生疑,到底他老头子安的是甚么心呀?
来到一江一 家门口,一推门进去,就见一江一 小鹤正在院中,手里拿著一把七寸来长的明晃晃的尖刀。他一瞧见马志贤,就跑过来说:“姨丈!姨丈!你看我有一把好刀,这把刀是口宝刀!”
马志贤说:“你这孩子,没事弄刀子玩,非得伤了你自己不可。你是哪儿得来的?”
一江一 小鹤说:“这把刀是你师父鲍老头送给我的。昨天,在快黑的时候,他在麦地里等著我,由怀里拿出这把刀来,就送给我了。”
马志贤听了这话,吓得面色发白,劈手将一江一 小鹤手中的刀夺过来,说:“这还了得!”急忙忙走到屋里,向黄氏说:“表姊!你赶紧带著孩子搬到城里去住,要不然你们可都有杀身之祸。鲍老头子那个人,比老虎还凶,比狼还狠!”说到这里,他不觉气愤得流下泪来。
黄氏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江一 小鹤又进来跟他要刀。马志贤把刀一交一 给一江一 小鹤,又凄惨悲愤地说:“把刀给你,将来你拿著这个给你父亲……咳!你的父亲虽然作错了事情,但他的罪过决不至于……”
黄氏见马志贤流著泪,说话又这样吞吞吐吐,吓得她身一体不住抖一颤,眼泪汪然流一出,说:“表妹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这话……”
马志贤摆手说:“现在我不能详细告诉表姊。你们母子今天就搬进城去,住在我那里,别再回来了。要不然必有横祸出来!”
黄氏吓得打战,连连点头说:“是,是,我们回头就搬进城去!”
一江一 小鹤却揪住他的表姨丈问道:“甚么叫横祸?你赶紧告诉我!”
马志贤却叹了口气,摆手说:“你就不必问了!你今天随著你母亲进城,就住在我那里。我可以教给你学艺,并教给你打铁。你若是会了打铁,像这样的刀,自己一爱一打多少就打多少,将来也可仗著那手艺吃饭的。”
一江一 小鹤一听,非常喜欢,跳起脚来说:“好!好!”
当日就由马志贤帮助,请来一江一 家的一位族人照著家中,雇来一辆车,拉著许多东西。黄氏母子三人,就进到城内,住在马家铁铺的后院。
到了现在,马志贤完全知道他的师父鲍振飞,原是个极端残忍的人。一江一 志升不用说了,一定是早被他杀死了,这两个小孩子的一性一命,将来还怕保不住。因此马志贤非常担忧,并且不敢把这些话向别人去说,连他的妻子李氏和黄氏,他都不敢去说。每天见了鲍老拳师,他更是加倍地恭谨,对于师兄弟们尤其是那鲍志霖,他一点也不敢得罪。惟恐有一朝招悯了师父,便要祸延己身。黄氏在他家住著,倒是很平安。
不过,黄氏是个年轻人,平日夫妇的感情又好,自己丈夫一去无踪,始而是思念悲痛,后来渐渐地感情麻木了,照旧地擦脂抹粉,游街逛庙,被她的族人知道了,就造出许多谣言,借端要夺她那十几亩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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