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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猎艳偷香门徒触大戒 忏杀悔过老侠动慈心(5)

黄氏又生气又著急,道:“你还想学武艺啦?你难道不知道你爹爹的事情吗?你爹爹虽然作了坏事,可是他要不是跟鲍老头子学武艺,也不至于到这步田地。现在他叫鲍家那些人一逼一得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跑远了。你还要学武艺?”

讲著讲著,她不住地哭泣。

小鹤却忿忿地道:“我爹爹是胆小。就回来!看他们敬怎么样?他们要讲打,我帮著我爹爹打他们!”

黄氏却急得顿脚道:“得啦!得啦!你就别再惹祸了!你不知道那鲍老头子从外面叫来三只老虎吗?”

一江一 小鹤忿忿地道:“老虎我也把他打死!”

黄氏见儿子这样的顽横,心中更加十分忧虑。把饭菜拿过来,小鹤一胡一 乱地吃了一顿,随后他就跑到里间,上床 睡觉去了。

这里黄氏收拾了碗著,那小儿子又啼哭了一阵。黄氏安慰了半天,那小儿子方才睡去。在小孩子身边躺著的就是小鹤。

这时小鹤已睡熟了,呼噜呼噜地发出了鼾声来,并伸出一只小膀子来,握著拳头,仿佛在梦中跟谁打架似的。

黄氏把他那只小膀子抬起,塞一进棉被里,然后她走到外屋,取出针线来,在一盏黯淡的油灯旁,为儿子缝补那件扯破了的褂子。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觉得一阵凉风由外面吹进来。抬头一看,就见屋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

黄氏吃了一惊,将要失声喊叫出来,但定睛仔细一看,原是她丈夫一江一 志升,便说:“哟!你怎么回来了?”

一江一 志丹那一身绸衣裳现在已然又脏又破,头发也蓬乱著,一胡一 子长了满腮;这几天来他竟变成又黄又瘦。

一进屋来,他就惊慌慌地悄声说:“家里不是还有几两银子吗?你快拿出来给我,我得赶快逃命去!”

黄氏流泪问说:“你要逃到哪儿去呀?”

一江一 志升摆手道:“你不要问,快快把银子拿出来!”

黄氏流著泪,到屋里去开箱取银子。这里一江一 志升就由墙上把那口钢刀摘了,又找出一碗冷饭来,用手抓著往嘴里吃。

黄氏由屋里走出来,手里拿著银子。一看丈夫拿手抓那冷饭吃,她就说:“我给你热一热好不好?还有剩下的菜呢!”

一江一 志升却摆手,一面嚼著饭一面说:“不用,我这就走!”遂由妻子的手中接过银子掂了掂约有五六两,他便揣在怀内。咽下饭去,他却又流一出泪来,便伸手握著妻子的手说:“我对不起你!我年轻,作错了事情。可是我没想到鲍家他们竟是这样的凶狠!我若不赶快走远,被他们抓住,立刻就是个死。我到外省要找一个作官的朋友去,将来也许能把你们全接了去!”

黄氏哽咽著,却讲不出一句话来。

一江一 志升说:“我不敢再在此多待,我要走了。无论见著谁,千万不要说我今晚回来了!”说毕他往外走去,忽然又止步问说:“小鹤呢?”

黄氏擦著眼泪说:“小鹤他睡了!”

一江一 志升的意思似乎是他还要看著儿子,可是忽然他又想了想,就叹息一声,开门走去。黄氏将要向外送她的丈夫,一江一 志升却把门拦住,用很恐惧的声音说:“你不要跟我出来!”

当下一江一 志升手提单刀,溜出门去,顺著墙往北走,就像一个贼似的,逃出了村子,就往北飞跑而去。

这时已敲过二鼓,天上繁星万点,银月一钩。料峭的春风吹得一江一 志升身上发冷。路上虽然没遇著一个行人,但沿途各村庄里的狗却都像发现了他,在远近各处汪汪地乱吠。

一江一 志升向北拼命地跑,因为地上坎坷不平,有两次他都摔倒,还有一次几乎失足在水里。他越慌越乱,总仿佛有人在后面追赶似的。有时他真灰心,要将头扎在水田里,叫水将自己淹死;有时他又把心一横,不想逃走了。索一性一跟鲍振飞那些人拼个死活。

但他究竟是求生心切,便不得不忍耐痛苦,在茫茫的黑夜之下往前走去,直走得脚疼腿软,东方就渐渐发出白色。眼前望见了一座高山,他知道自己已离开镇巴县境了。站住身,喘了几口气,又像是瘸子似的,坎坎绊绊地往北去走。东方的曙色也就渐渐上升、展开。

一江一 志升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手里提著一口刀,倘若被人发现,一定认为我是强盗。于是便赶紧把手中的刀抛弃在水田里。然后他依旧忍著腿疼紧紧地往前走去,走到天光大亮,他已然走进了山口。

这山也是大巴山的一脉,虽然不大高峻,但是山路极为曲折、坎坷。

一江一 志升往山里走了有百步,只见小鸟在耳畔乱鸣,苍鹰在头上盘飞,却没遇见一个人。他才略略放了点心,找了块青石坐下,把那已经磨破了的鞋脱一下,倒出许多沙砾来;脱一下袜子,一看脚上已磨了许多大泡。他用指甲狠心地将脚上的泡全都捏破,泡里面流一出许多清水来。

他不敢在此多待,便又把鞋袜穿上。走了几步,觉得两脚越走越痛,简直不能再著地,同时鞋根都提不上了。他又坐在地下,将衣裳里子撕下一块来,扯成了两条带子。一面弯著腰去系鞋,一面心里想,到底我是犯了甚么弥天大罪,被人一逼一成这个样子?在南山中潜伏了几昼夜,如今又跑到北山来,还不知过了这座山后,是生是死?这样想著,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愤恨,同时身上既是疲倦,腹中又觉著饥饿。

站起身来,像受刑似的,一步一步顺著山路往北去哪。挪了不到几十步,这时就听身后发出“得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藉著山谷更显得响亮。震心。

一江一 志升吓得赶紧回身去看,就见身后驰来了四匹健马,前三匹马上全是彪形大汉,后面那匹马上正是苍鬓飘飘,紫脸沉沉的鲍老拳师,一江一 志升一看,吓得他魂魄都飞了,便赶紧扳著路旁的石头,要往山上去爬。只听后面像雷一般的声音喊道:“一江一 志升,你还想跑吗?”

这是鲍老拳师的声音。一江一 志升吓得腿下一软,咕咚一声,摔将下来。他赶紧一滚身,想要再跑,但那四匹马已来到临近。

头一匹马上正是穿云燕龙志腾,他一张深青色的脸,满生著一胡一 须,相貌非常凶狠。马来到临近,他一手勒缠,一手挥起了皮鞭,探起身来,向一江一 志升的头上“吧吧”打下。

一江一 志升觉得头疼目晕,但他还要挣扎著站起来,心里燃一烧著一种急怒,他骂说:“你们是强盗……”往下的话还没有喊出来,就觉得胸前一阵奇痛,全身发昏。他使力去喊,亦不知喊出来了没有,就立刻躺在地下死了。

马上的老拳师正要摆手,但已来不及了。推山虎龙志起已由一江一 志升的胸中一抽一出了钢刀来,顺势下马,在一江一 志升的身上擦了擦刀上的鲜血。然后他向鲍老拳师说:“师父!事情办完了,我们回去吧!”

鲍老拳师坐在马鞍上,瞧望著一江一 志升一尸一体发怔了半天。虽然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紫得可怕,但由他的两目中已可看出,是带一点悲悯之色。

旁边破一浪一蛟贾志鸣亦下了马,他抱怨龙志起说:“三师哥!你把事情办得太急了!问他几句话也好。”

龙志起的黑胖脸上却更显出怒色说:“这样的人,还问他其么话?叫他多喘一口气,咱们昆仑派中的人就全都没脸见人了。”

龙志腾在马上叱责他兄弟说:“师父又没发话,你如何就弄死了他?”

龙志腾气忿地又要和他哥哥顶嘴,却听鲍老拳师喝道:“你们不要吵了!把死一尸一抛下涧去!”当下三个人一声亦不敢言语,贾志鸣和龙志起就过去抬死一尸一。忽然贾志鸣由一江一 志升的身边摸出几两银子来,一交一 给他师父。

鲍老拳师接过一看,很轻微,至多不过了六两银子,心里就明白,昨晚一江一 志升回到他家中,一定就是取这点银两去的。

此时龙志起和贾志鸭把一江一 志升的一尸一身扛走,抛到山涧下,鲍老拳师并没有细看,便拂手说:“咱们回去吧!”当下四匹马就倒转过来,出了山口,飞驰回往鲍家村去了。

鲍振飞老拳师到了家中,不但他的怒气都消了,而且显得精神十分颓废。

龙志腾等三人却回到屋里去饮酒吃饭。鲍志霖扶著一根拐棍,弯著腰到屋里去见他们三人,探著头悄声问说:“怎么样了?追著一江一 志升了没有?”

龙志腾等三人只管喝酒,并不回答。鲍志霖又问:“把他结果了没有?你们告诉我不要紧,我决不能对别人去说!”

龙志腾用酒杯一拍桌子,说:“师弟,你怎么说这话?咱们又不是干绿林事儿的,岂能随便就结果了人?我们跟著师父出去本想要追上他,把他打个半死可就够了,可是没追上;或许你昨天晚上看差了,由他家门里出来的那不是他。”

鲍志霖听了仿佛觉得非常失望,狠狠地说:“那小子早晚不得好死,等著吧,看将来的!”说毕,他抢著斟了两杯酒自己喝了,然后又忍著背上的伤痛,扶著拐棍走出屋去,又要向他父亲去打听打听。

可是,才一拉他父亲住的屋门,就见他父亲正抱著他的侄女阿鸾玩耍。虽然玩耍著,可是他那张苍老的脸上,却显出一种极难看的颜色。

鲍志霖知道他父亲是发了愁啦!就溜回他自己的屋里去了。

当日下午,龙志腾、龙志起、贾志鸣三个人,就一齐辞别了师父,策马回紫一陽一县去了。他们一走,马志贤等人就发了怔。因为事实已然明显出来,他们一定是把事情已办完了,而一江一 志升是亲戚,他因此亦不敢到一江一 家去了。其余旁的人,如陈志俊、刘志远等人,虽然平日与一江一 志升的感情都不怎么好,但现在亦都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觉得跟鲍老拳师学武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鲍老拳师这一天之内精神亦十分不好,连午饭都没有吃。睡了一个觉,就到天晚了。他摸了摸身边,那由一江一 志升一尸一身上搜来的几两银子,还依然存在。暗叹了口气,闷闷地吃过了晚饭,便走出门去。此时天色已然昏黑,村里敲起更锣来,家家都掩上了柴扉。

鲍老拳师走到一江一 志升门首,隔门去看,只见屋中有黯淡的灯光,却没有一点声音。鲍老拳师就从身送掏出几两银子,隔墙掷了过去。心说:这是一江一 志升带著逃命之用的,现在他用不著了,我还给你们,你们家里的人自己用吧!转身走开,才迈了一步,就听门里呱呱的一阵儿啼。鲍老拳师就晓得一江一 志升的身后,尚有一个在襁褓之中的小儿,心里就越发难过,便暗暗地叹著气走回家中。

到了第二天,清晨起来,鲍老拳师依旧一点声色不动,照常教授武艺。但是,他本来是个很刚强的人,从来没有叹过一口气,可是这几日他忽然时时皱著眉来凝想。有时甚么事亦不为,他就长叹。

因此门徒们都觉著老拳师的脾气有些改变了。

陈志俊、刘志远等人全都捏著一把汗,不知鲍老师父又为甚么事情而忧烦。每天大家按时前来学武。练一习一 武技的时候,全都是谨谨慎慎,不敢有一点儿疏忽。练完了武技就分著去作事,喂马的喂马,耕田的耕田。没有一个人敢偷懒,没有一个人敢言笑,因为都提防著老拳师会发脾气来。

过了七八天,这日是鲍老拳师的得意弟子鲁志中回来了。他是头一天晚上回来的,在家里歇一夜 ,第二天清早就见师父复命。他来的时候一看,门前场子里只有三个人,是马志贤、刘志远、陈志俊,他心里就有点诧异。还没进门,就见师弟鲍志霖由门里出来,歪著膀子,脸上越发黄瘦,好像得了甚么大病。

鲍志霖一瞧见鲁志中,就说:“师弟,你是怎么啦?在汉中玩了个够!”

鲁志中问说:“师兄。你是怎么啦!”

鲍志霖见问,他反倒生气说:“你就不用管了!”

鲁志中又回头瞧著马志贤等人;马志贤等人全都专心练武,不敢说一句话。

鲁志中一看这神情不对,便赶紧走进门里去见师父。

鲍志霖亦随著他进来,问说:“我哥哥的伤怎么样了!”

鲁志中摇头说:“不要紧,现在已能够下地了。”进到屋里,就见老师父才起床 ,正在喝茶。

鲁志中行过礼,鲍老拳师就叫他在旁边坐下,问说:“志云的伤势怎么样了?”

鲁志中说:“我到了汉中的时候,师哥的腿伤就已见好了,我在那里住了几天。我回来的时候,师哥已能不用人扶著就下地了。他说请师父放心,下个月他就可以回家来看看。”

鲍老拳师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关于汉中镖行一事务,以及在汉中的他那些门徒的近况,然后就叫鲁志中回去歇息。

鲁志中见师父的精神似不大好,他亦不敢多说话。到了门外,等著马志贤等人练完武艺,就赶过去与他们谈话。他刚问:“秦志保怎么没来?”

马志贤就赶紧向他使眼色。陈志俊亦说:“你就不必问吧!等有工夫我们再告诉你吧!”

这时,鲍老拳师又从门衬走出来,马志贤等又练起拳脚和刀棍。鲁志中又恭谨地对老师父多说了些汉中的事情,他就走了。

在路上鲁志中不住的疑惑,想自己离开这里之后,这里的师兄弟之间一定出了事情,并且还很严重的事。进城回家,就对他妻子说:“师父家里的情形非常可疑。”

他妻子说:“你走了之后,就没有一个师兄再来,我亦不知道那里都有甚么事。”

鲁志中沉思了一会,就望著由汉中给一江一 志升带来的红缎、宫粉、胭脂、绒线等物,心说:回头我给志升送这些东西去,顺便问问他师父家里到底是有甚么事?今天他也没有去练武,莫非他也出了甚么毛病吗?狐疑了一会,少时就用午饭。

正在吃饭的时候,马志贤就来了。

鲁志中赶紧说:“师弟请坐,我还正要找你去呢!为甚么今天我没有见秦志保、一江一 志升?”又指著桌上放著的宫粉等物,说:“这些都是一江一 志升托我带来的,我还正要给他送去,你来很好,一交一 给你吧,我就省得又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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