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爱恨交缠随时弹热泪 峰峦对耸不意遇银镖(2)
此时因为阿鸾的马在前,她已将走入了镇街;她的心中十分悲痛,正思量应当向一江一 小鹤说怎样的话,所以没料到纪广杰和神拿一邓一 二正在暗算一江一 小鹤。忽听身后一阵大乱,就见一江一 小鹤的马已栽下,并且他已受了伤,右臂流著鲜血;阿鸾就不禁大惊,赶紧拨马回去。
此时一江一 小鹤奋勇厮杀,已被他刺倒了袁志侠和杨志瑾,他又跑上桥去。
纪广杰催马追将过去,一在马忙,一在马下,两口剑一交一 战到四五回合,一江一 小鹤就一剑将纪广杰搠下马去。
一江一 小鹤抢了马匹,过桥跑到西岸,阿鸾赶紧追过去,她在马上惨凄凄地叫道:“小鹤!小鹤!”
一江一 小鹤这时的脸色气得又红又紫,他认为刚才是阿鸾与纪广杰等人合谋暗算自己。他使忿忿地用剑砍下了一条柳枝,在烟雨中望著阿鸾,发出一种冷笑,说:“好,你们真高明,真毒辣!阿鸾,你这贱一妇,你忘了当初你曾答应过给我作妻,十年来我……”说到这里他心中袭上了一阵悲痛,这种痛比臂上的伤还要疼。
此时西边又有一大队骑著马的官人赶来,桥东的葛志强及神拿二等人也都追奔过来;一江一 小鹤就将手中的柳枝向阿鸾打去,随后他拨马顺著河岸往南跑去了。
阿鸾将柳枝躲过,又催马去追,口中并叫著:“小鹤!小鹤!你回来!”
一江一 小鹤却连头也不回,忿忿地纵马而去。
阿鸾追下有一里地,就见一江一 小鹤骑著纪广杰的那匹马已经走远;她只得收住了马,气喘吁吁地,双泪就似这越落越紧的雨丝,滴滴流个不止。
少时葛志强和神拿一邓一 二已带著官人赶到,那一队骑马的捕役也来了,一邓一 二就也上了一匹马,率领官人去追。阿鸾还跺脚哭喊著:“就别追啦,一江一 小鹤已受了伤!”
葛志强说:“这是衙门的公事,咱们可不能拦著。现在纪姑爷他们都受了伤,咱们赶紧把他们抬回城里治疗去吧!”
阿鸾才懒懒拭著面上的雨水和眼泪,她驰著马又跟著葛志强走到灞桥,就见那里的几个官人已雇好了两辆车,把受伤的杨志瑾、袁志侠、纪广杰都抬到车上。
其中以袁志侠的伤最重,纪广杰的伤最轻。那两个受伤的人全都躺著呻一吟,纪广杰却在车上坐不住,他还要跳下。虽然他的左胯之处流著血,将衣服都已染红,但他还暴跳如雷,还向旁人要马匹,要宝剑,他要再去追一江一 小鹤。
阿鸾一来到,纪广杰就冷笑著说:“家里的,你看!我纪广杰替你们昆仑派受了伤了。这血是红的,是跟咱们俩拜堂时你那条裙子一个颜色。”又拍著胸脯说:“别看今天你丈夫受了伤,但你丈夫是英雄!早晚我要照样给一江一 小鹤一剑,叫他那伤比我这还得重!”
葛志强一面叹息著,一面劝说:“算了,算了。纪姑爷你也不要再生气,先回到城里歇一会。现在一邓一 二节率领十多名骑著马的班头追下去了,他们一定能把一江一 小鹤捉住。一江一 小鹤现在受的伤也很重,他必然也跑不了多远!”
阿鸾此时仍然不住垂泪,并且因见纪广杰负伤,她反倒觉得纪广杰很是可怜,而且自己又太对不起他。于是她就收了刀,牵著马走到纪广杰的车前,她就含羞垂泪劝说:“你也不必再生气了!先回到城里去吧,你为我们的事吃了苦,我的心里很难过!”
阿鸾这样一说,纪广杰反倒觉得心里十分痛快,周身都是舒服的,连那处伤仿佛都不痛了。他几乎要笑出来,可又忍不住,便微笑了笑说:“这不算甚么。别说伤,就是将来我为你,为老爷子,为昆仑派的众朋友被一江一 小鹤所杀,那也没有甚么,那也不愧我是龙门侠的子孙!”
阿鸾又抹抹眼泪。
葛志强就吩咐说:“走吧!”
当下两辆车,和万志强、鲍阿鸾、金志勇、陈志俊、赵志龙等几匹马,官人七八名,有的骑马,有的步行,就一齐回到长安城去了。
这时雨落得仍紧,四下的山林庐舍都已为两气所弥漫,远望长安城仿佛在烟雾之中。这次虽然也是大败而归,但葛志强还不及上次斗李凤杰那样扫兴、惭愧,因为这次是一江一 小鹤也受了伤,而且仰赖著官人们,回头也许能将一江一 小鹤捉住。只是,倘若捉不住他,那可就糟了!今天看一江一 小鹤的剑法和他单手接镖时敏捷的手法,不但比李凤杰高得多,即纪广杰到他手中也再算不得是英雄好汉了。
因此倒非常钦佩自己的师父,觉得师父过去十年来,时时恐惧这件事会来临,连自己有时都以为他老人家是过虑,如今一看,实在值得忧心。鲍师父现在虽然是老当益壮,可是他老人家的武艺要比一江一 小鹤也是差得太远,只是鸾姑娘……
葛志强在马上就回想著刚才阿鸾初见一江一 小鹤时的情景,以及一江一 小鹤用柳枝掷她,她哭泣著喊叫著别追的情形。
葛志强就不由心中发生疑惑,暗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一江一 小鹤小的时候,可在师父家里收养过些日子,莫非他跟阿鸾在那时候就有甚么暧一昧 之事发生?那可真奇怪了!因为猜想此事,他倒把别的事情全都忘了。
少时进了城,回到利顺镖店,先把受伤的三人都分别著抬到屋内。随后赵志龙等人又忙著给受伤的敷上刀剑药,派伙计去请专治跌打损伤的医生。又有许多本城的镖行和拳师们,以及葛志强所认识的官私两方面的朋友,全都来慰问和打听事情。
葛志强又勉强打著精神,应酬了一番;好容易才盼得那些人走了,葛志强这才喘了喘气。又去看了著袁志侠和杨志瑾,见他们都还不至有生命危险。最后他去看纪广杰,就见纪广杰躺在床 上跟阿鸾说话。
阿鸾还是那么愁眉不展,两眼还是泪莹莹的。
葛志强就问纪广杰的伤势现在觉得如何,纪广杰立刻坐起来用右手拍拍他那伤处,笑著说:“这算甚么?一江一 小鹤若此时再来,我照样与他拼命!”虽然说这样的横话,可是他的面色发白,汗珠子像黄豆那么大从脑门子上滚下来。
葛志强就说:“你就不必再生气了,据我想此时那些官人一定已把一江一 小鹤捉住了。就是他还能够逃跑,有了今天这事,以后他也成了罪人了,早晚是得就捕。你就好好养伤吧!伤愈之后,咱们再商量办法。”
说时,他又向阿鸾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看纪广杰的伤势也不算轻,你应该好生服侍他,不可使他太兴奋了。
此时阿鸾的容貌越发愁苦悲伤,葛志强也看出今后的事情难办,不禁十分发愁。出了这屋子,他就回到房一中,与赵志龙、陈志俊等人用午饭。
正在吃著午饭,那神拿一邓一 二就来了,他喘吁吁地,似乎是才由很远之处来到,才下马。葛志强连忙问说:“把一江一 小鹤捕获了没有?”
神拿一邓一 二摆手说:“不行,不行,那家伙真叫凶!我办案二十多年,擒过草上飞,提过云里豹,还没见过这样滑手的贼人。纪爷的那匹马本来不算多么快,可是一到了他的手里就像飞了似的。我们赶下他三十多里,过了几片树林,过了两道河,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连他的人带马全都没有影儿啦!那家伙是从外省来的,难道他的地理比我们还要熟?”
葛志强一听,心中更加忧虑,发了半天怔,然后说:“这一逃走,可真是后患无穷。”
一邓一 二说:“今天晚上他要来那可好极了,我要再放他走了,衙门这差使我就不当了。我先回去歇歇,葛八爷你放心,晚上我带著人来给你防夜。”
葛志强又向一邓一 二吩咐了一阵,一邓一 二就走了。
这里,几个人把饭用完,葛志强就特地把他师弟陈志俊请到院里自己的屋内,二人秘密谈话,葛志强就皱著眉说:“师弟,你看见鸾姑娘今天在灞桥见著一江一 小鹤时那种情形了没有?平常咱们提起一江一 小鹤来,姑娘必要变脸,必要咬牙流泪。按理说,今天他们见了面应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是一江一 小鹤只是笑著,她也只向一江一 小鹤哭,并不立刻一抽一刀拼命,还要同著一江一 小鹤往桥东,背著咱们去说甚么话。这都不说,后来一邓一 二带著官人追一江一 小鹤之时,姑娘还哭著要拦,并说甚么:一江一 小鹤已受伤了,就别追了!这件事我真有些疑惑,莫非是鸾姑娘的脾气改了,再不然就是她并非真恨一江一 小鹤,她跟一江一 小鹤早先有甚么私情?可是不像呀!”
陈志俊也怔著想了半天,就说:“这些事我可不敢说,今天我看他们的情形也有点儿怪。一江一 小鹤跟阿鸾年幼的时候,倒是常在一块儿玩。可是,那时小鹤才十四岁,阿鸾才十二岁。”
葛志强一听,就更是疑惑,并且叹息著说:“一个十四,一个十二,可是,可也不能说是甚么事都不懂了!”
陈志俊摇头说:“我想不至有甚么事,师父看得严。再说一江一 小鹤在师父家里并没住了多日子,后来他将龙大师哥刺伤他就跑了。及至后来一江一 小鹤把阆中侠勾到镇已去,我亲眼见阿鸾咬牙愤恨,天天骂一江一 小鹤无能。阿鸾与一江一 小鹤决无甚么私情,现在我瞧跟纪广杰小夫妇俩倒是很恩爱的!”
葛志强听了,心中还是不能怎样释开。又商量了今晚应当怎样严加防备,陈志俊便回到院外去了。
下午,雨住了,天可还没晴。这一天葛志强始终是愁眉不展,天越晚,他的变眉便皱得更紧。渐渐天色黑了,就仿佛有甚么魔王将要降临似的,大家全都抖擞著精神,心里却都怀著恐惧。只要听见哪里有一点响声,就有好几个人握著刀去搜找。
晚饭后,葛志强还命厨房做了几样菜,在屋里摆上,预备下酒,是为防夜的人用的。他急盼著神拿一邓一 二带著那些官人快来,可是直等到二更以后,才有个姓张的捕头,带著十几个官人来到。说是一邓一 二爷今天有点伤风,不能来了,叫我们来这儿帮著大爷防备防备。官厅里我们还预备著人,只要听到这里的锣声一响,立时就能赶到。
葛志强说:“来几位就行了,今天夜间也未必有事,一江一 小鹤受的伤也不轻,再说他也人困马乏,大概不能再来了。”
那姓张的人说:“若只是一江一 小鹤一个人,并没有甚么难办,他要把先前那个李凤杰一勾上,那倒是不好办了。”
葛志强也笑了,说:“江湖也大了,会武艺的人多,李凤杰与一江一 小鹤他们必不相识。”
陈志俊在旁就说:“这两个人的武艺都很好,可是他们全都受了伤,也没算被他们占去了甚么便宜,咱们昆仑派不丢人。”
葛志强就连忙用话说开,不让陈志俊仍往下再说。
当时就请那姓张的班头同十几个官人都在这屋里,由陈志俊、金志勇陪著饮酒谈话。葛志强并暗中嘱咐厨房别多给他们酒喝,至多了叫十几个人喝二斤。因为怕的是他们都醉了,到时倘或出了事,他们便连爬起来也不能,一群醉鬼还怎么能捉得住一江一 小鹤?
此时,已然到了三更时分,西边屋里是灯烛辉煌。虽然人多酒少,几样菜吃净了,可是大家谈话倒很热闹,并且有位官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宝盒子来,大家压起单双来。
院中挑著两只大灯笼,用三角架子支著,这种灯笼能开能折,外号叫“气死风”,无论有多么大的风,也不能把灯吹灭。灯笼旁边有两条板凳,坐著四个伙计,支著一面大铜锣,三个伙计都打磕睡。那个握著锣槌子的伙计,两只眼永远东张西望,并且时时往脑后的房上去瞧,仿佛惟恐有人从房上再扔下来一块石碑,打碎了他的脑袋似的。
对著柜房的屋子,就是纪广杰和阿鸾居住。纪广杰这时因为心里提防著一江一 小鹤,总是不能睡著,而且左跨上的那块创伤,十分疼痛。当著妻子,他又不愿呻一吟出来,他只咬著牙,忍著痛,来回翻身。
阿鸾是靠墙坐著,她没睡,但是一声不语,心中悲思宛转,在暗中哭泣了好几回。这时她房一中的灯光虽是熄灭了,可是由窗外映进房里的灯光还是很明亮。
她看著躺在床 上的纪广杰,觉得这人十分可怜,为自己的祖父,为昆仑派,实在是不容易。又想在远处的一江一 小鹤,今天未容自己向他把话说明,他就遭了暗算,若不是他的武艺高强,立时就会在灞桥边丧了命,或已被擒。他右臂上的钩伤著来似不太重,然而他的心是多么怨恨我呀?他折了柳枝向我掷打,那不就是他内心怨恨的表示吗?又想起今天他在灞桥上勒马横剑,苦笑著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十年来的话太多了,须要详细说。”可见这十年来他是没忘了我,他决没有想到我会嫁给纪广杰吧?他更不能原谅我嫁纪广杰是出于一种不得已吧?更不能知道我跟纪广杰虽有夫妇之名,但无夫妇之实……
正想到这里,忽听窗外有人紧问道:“纪姑爷睡了吗?”
阿鸾的悲思被这句话打断,她就听出是葛志强的语声,便答道:“他已然睡了,葛师叔有事吗?”
葛志强左窗外说:“没有甚么事,我是叫他放下心去,好好歇息。现在柜房里有十几位官人防夜,足可无忧,一江一 小鹤他必不敢再来了。”
阿鸾刚答应一声,只听得纪广杰却哈哈大笑,但才笑了两声,胯上的伤痛得他又不住地吸气,然后他又说:“我并没睡,我料定一江一 小鹤他今晚准得还来,我正在等著他见面决一死战呢!”
窗外的葛志强听了这话,他却不禁从心里打了一个冷战。本来他是疲倦极了,想去睡觉,可是一听了这话,他却不敢睡了,就勉强笑著说:“你就放下心吧!今夜决不至有甚么事。”
说毕,他退后几步,又往房上去看。然后进到里院,里院也有一只“气死风”的灯,有赵志龙带著一个伙计在此看守。妻子房一中和儿子儿媳的房一中都还有灯光,可见她们现在都很害怕,都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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