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豺母全文在线阅读(12)
我的屁股、脚后跟、手背和脸上也鼓起了十多个包,疼得要命。强巴钻进树林,采摘了一大把粉红色的绿绒蒿。它是一种罂粟科高原花卉,又叫雪参,内服外用皆宜,具有消炎、镇痛、止血的独特功效。强巴用绿绒蒿的根茎熬成药汤,用鹅卵石将花朵和叶片碾成药浆。
接下来,就是给豺群治疗了。只有让刀疤豺母作示范,其他豺才有可能服从我们。一般来说,兽医比人医难当。动物不明白事理,不肯服用苦药,也不会积极与医生配合。动物园的兽医给动物治病时,都要采取非常措施,或将动物四肢捆绑起来,强行灌药打针;或用麻醉枪将动物射倒,在动物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进行治疗。我和强巴不可能把这群金背豺一个个捆绑起来,也不可能用麻醉枪向它们一一扫射。能否顺利地为这群豺进行治疗,我和强巴都没有把握。
“要是它们不肯配合,起码有一半豺活不到明天。”强巴说。
“先给它们涂抹药浆,这好像容易些。”我说。
强巴跑到刀疤豺母跟前,想伸手揪住它的后颈皮,往它身上涂药。但刀疤豺母大叫一声,倏地一下跳开了。它不客气地瞪了强巴一眼,似乎在警告强巴:“别动我的歪脑筋!”
“怎么办?要不要用捕兽网将它罩起来?”强巴问。
“不行,其他豺都会吓跑的。”我断然地摇了摇头。
“难道就看着它们被毒死?”强巴说。
“你先给我涂药,做个样子给它们看看。”我说。
我学着豺的姿势,趴在地上,脱下裤子,光着屁股,让强巴往肿块上涂抹绿绒蒿药浆。强巴给我涂药时,刀疤豺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还耸动鼻翼嗅闻药浆的气味,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强巴在我的患处涂完药后,我改为侧躺,同时缩紧脖子,在地上蹭着,嘴里还发出柔和的哼哼声,即兴表演解除痛苦后的舒适与愉快。
刀疤豺母看得饶有兴味。它眼角吊起,鼻子耸动着,脸上浮现出羡慕的表情。
我在手掌上抹了一些药浆,手肘着地,爬到刀疤豺母面前,伸出舌头,做出舔吻的姿势。在豺的世界里,为了讨好首领,豺经常会主动舔吻首领的体毛,以示尊重,当然也含有拍马屁的意思。我的这套动作,就是请求刀疤豺母能允许我替它舔吻、梳理体毛。
刀疤豺母后肢斜躺,前肢曲蹲,头搁在臂弯间,做出半躺半蹲的姿势,这表明它同意让我替它舔吻、梳理体毛。
我趁机扒开豺毛,将药浆涂在它被黄蜂叮蜇的肿块上。
绿绒蒿的疗效极佳,涂抹在身上,患者会有清凉的感觉,胀痛缓解,非常舒服。
刀疤豺母勾起四肢,缩紧脑袋,惬意地在地上蹭动。
这时,被蜂毒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豺们热切地望着我,想让我用同样的办法替它们舔吻、梳理体毛,解除黄蜂蜇咬的痛苦。胸毛已掉光的老豺黏黏糊糊地贴到我身上,想抢先接受治疗。
哦,别着急,个个都有份。对了,仁丹公豺和秋水姑娘中毒的症状最严重,理应最先接受治疗。
就这样,我和强巴忙碌到天黑,总算给七八十只豺的身上都涂抹了药浆。
被黄蜂叮蜇得这么厉害,光涂抹一层药浆是不够的,要想保住性命,还必须喝下浓浓的绿绒蒿药汤。
我用竹勺舀了一点儿药汤尝了尝,味道辛辣苦涩,比黄连汤好喝不了多少。人是有理性的动物,懂得良药苦口的道理。可豺是非理性的动物,愿不愿意喝这药汤呢?跟豺讲道理是肯定不行的,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争取刀疤豺母的理解与支持,然后利用刀疤豺母的绝对权威,逼迫豺们咽下这苦涩的药汤。
不知道为什么,我固执地相信,刀疤豺母与其他的豺不一样,它具有丰富的阅历和出众的智慧,也具有低层次的理性思维。
我端着斟满药汤的竹碗,爬到刀疤豺母面前,将碗支在中间,人嘴和豺嘴从两个方向顶在碗沿上。在豺的世界里,一只豺将食物拖到另一只豺的嘴边,意味着热情邀请对方同自己分享。我做出这一姿态,是向刀疤豺母表明,欢迎它与我一起吞下碗里的东西。刀疤豺母的嘴轻轻碰了碰碗沿,表示接受我的邀请。我喝了一大口药汤,皱着眉头咽下去。刀疤豺母的舌头伸进碗里,嗒的一声卷了一口药汤,眼睛鼻子立刻皱成一团,整张豺脸像只榨瘪的脱水柠檬。刀疤豺母呼呼地吹着气,使劲甩着脑袋,用哀怨的眼光瞪着我,似乎在责问:“你为什么请我喝这么苦的东西呀?”然后,它一甩豺尾,想转身离去。我急了,赶快揪住它的后颈皮,也不管它是否听得懂,大声说:“求求你,把药喝了。哦,这药是很苦,可这药能治疗蜂毒,你要不带头喝的话,你的豺群就要完蛋了!”我一面说一面扳着它的脸,让它看着我,又表演性地端起竹碗喝了一大口,然后将碗递到它的嘴边。刀疤豺母紧闭着嘴,没有挣扎,而是怔怔地站着,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和竹碗里的药汤。
我想,刀疤豺母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不然的话,它可以使劲一蹦,把竹碗掀翻,冲我咆哮一声,然后逃之夭夭。可它没这样做,这证明它在考虑是不是要学我的样子,喝下这又苦又涩的药汤。
我松开它的后颈皮,将手背上被黄蜂蜇咬的肿块举到它面前,然后指指竹碗里的药汤。然后,将我脸上被黄蜂蜇咬的肿块亮给它看,又指指竹碗里的药汤。
它的目光在肿块与竹碗之间来回穿梭,脑子里也形成了一条连贯的思路。
我继续倾斜着竹碗,药汁滴滴嗒嗒地顺着它的嘴角淌下来。突然,它张开嘴,用舌尖卷着药汤,一口一口地吞咽起来。
这药的味道绝对不好。豺的味觉器官很发达,能分辨出酸甜苦辣咸等各种味道。刀疤豺母每喝一小口药汤,身体就颤抖一下。喝了小半碗后,它再也忍不住了,退后一步,四肢趴开,哦哦地呕吐起来,吐出一堆糊状的黄色秽物。好不容易吐完了,它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喉咙深处发出一串低嚎,似乎在咒骂我:“你这狠毒的裸猴,是不是想害死我呀?”
除了让它们喝下这又苦又涩的绿绒蒿药汤,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帮助这群金背豺了。每一只豺都或多或少地遭到了黄蜂的蜇咬,假如不能及时排毒清火,极有可能像强巴所说的那样,到了明后天,它们就会接二连三地踏上不归路。我没有能耐将苦药变成甜药,也没有力气和胆量将它们按翻后强行灌药。如果刀疤豺母拒绝吃药,我就无力拯救这群金背豺的性命了。
我正在担忧,突然,刀疤豺母走到我面前,用柔软的脖颈在我肩头轻轻地磨蹭着,呦呜呦呜地发出细“语”。我研究过豺的叫声,能分辨出其情绪的变化。它似乎在对我说:“虽然这药很苦,但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才让我喝这么苦的药。”然后,它又踱到竹碗前,吧嗒吧嗒地用舌头喝起了药汤。
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刀疤豺母具有如此明辨事理的能力,其理性判断能力不亚于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刀疤豺母喝了两口药,就抬起头来朝围观的豺群扫视一圈儿,然后发出一声威严的叫声,好像在进行某种示范教学。
很快,半碗的药汤被喝完了。刀疤豺母退后一步,站在我身边,朝豺群啸叫着。
豺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个郁伥犹豫。胸毛已掉光的老豺第一个走出来,学看刀疤豺母的样子,到我跟前喝竹碗里的药汤。然后,绿眉母豺也走到了我的面前……
所有的成年豺都自觉地跑过来喝药汤了。那只紫金毛斑的年轻公豺大概觉得自己被黄蜂叮蜇得不重,中毒症状也不明显,不愿喝这苦涩的药汤,于是,它悄悄往后退缩,钻进江边的一条沟坎,打算溜走。刀疤豺母看到了它,啸叫一声扑了过去,咬住紫金公豺的尾巴,强行将紫金公豺拖拽到我身边,逼迫紫金公豺喝掉了半碗药汤。
写到这里,聪明的读者也许会提出疑问:豺会主动配合服用药汤吗?作者是不是为了小说情节的需要在胡编乱造,就像童话作家将人类社会的生活凭空移植到动物世界里一样?在这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读者,我所写的都是大森林里真实发生的故事,没有任何杜撰。
根据专家介绍,金背豺具有原始意义上的医药保健知识,这种知识是通过长辈传授给晚辈的,较年长的豺能识别几种可当药材的植物。豺通常生两类疾病:一是消化不良,如吃了腐烂的食物而闹肚子;二是外伤,如在狩猎时被反抗的猎物弄伤。年长的豺会带着患者到密林里寻找可当药材的植物,帮助患者治愈疾病。
由于刀疤豺母积极的配合,所有的金背豺都顺利地服用了绿绒蒿药汤,只有仁丹公豺和秋水姑娘喝药时出了点问题。两个小家伙尝了一下药汤,便紧咬牙关,再也不肯张嘴了。我和强巴只能扒开它们的嘴强行灌药。幼豺不懂事,拼命尖叫,就好像在遭受酷刑。绿眉母豺心疼自己的儿女,冲着我和强巴龇牙咧嘴地咆哮,其他的豺也朝我俩做出意欲扑咬的姿态。我俩只好胡乱地往两只幼豺嘴里灌了两勺药汤,就将它们放了。
这时,夜已深,豺疲惫不堪,我和强巴也累得半死。之后,人和豺挤成一堆,在地窝子里睡了起来。
【18 刀疤豺母舔着强巴的手掌,人与豺的隔阂烟消云散】
翌日清晨,我被呦呦的豺叫声吵醒了。豺群聚集在地窝子外的沙滩上,有的眺望天边水红色的朝霞,有的围成圆圈不安地叫唤,好像出了什么事。我赶紧推醒强巴,钻出地窝子去看个究竟。
哦,豺群在围着仁丹公豺和秋水姑娘。
我扒开围观的豺一看,两只幼豺正躺在绿眉母豺怀里,眼睛半睁半闭,显得无精打采。仁丹公豺的身体软绵绵的,细弱的脖子似乎已无力支撑头颅,脑袋一垂一垂的,好像在打瞌睡。秋水姑娘神志恍惚,两眼翻白,口吐白沫,脊椎动物发生这种情况,表明已进入昏迷状态,离休克和死亡不远了。
两只幼豺的抵抗力本来就弱,被黄蜂蜇咬得最厉害,昨晚又没有喝绿绒蒿药汤,所以蜂毒严重地发作了。
我注意观察了一下豺群,除了仁丹公豺和秋水姑娘,其他豺的蜂毒症状郡有所减轻,身上肿块消下去了不少,精神也好多了。
豺们吵吵嚷嚷,不时地朝树林啸叫。刀疤豺母站在绿眉母豺身边,一会儿舔舔两只幼豺,一会儿望望躁动不安的豺群,显得左右为难。
我明白豺群发生了什么事。天色熹微时,刀疤豺母想带领豺群到森林里找吃的东西,但刚走出地窝子,两只幼豺就病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豺们已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遭到蜂群袭击时,它们疲于奔命,耗尽了体力;蜂毒发作时,它们抑制了饥饿感,而当蜂毒症状减轻后,饥饿感变得空前强烈,一个个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急于到森林里捕捉食草兽来充饥。可刀疤豺母非常疼爱仁丹公豺和秋水姑娘,舍不得扔下它们,而其他饥饿的豺又滋生出了不满的情绪。
对金背豺来说,一日之计在于晨。狩猎的黄金时间就是天刚蒙蒙亮的时侯,羚羊、牦牛、獐子或野兔睡眼惺忪地从树丛里走出来,到开阔的草甸子啃食沾满露珠的青草。这个时候能见度较低,食草兽警惕性不高,反应迟缓,豺群容易发现并捕获。过了这个时间,天亮起来,能见度大大提高,豺猎食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要不要把我们带来的两只红毛雪兔拿出来给它们充饥?”强巴问我,“现在喂它们红毛雪兔,它们肯定不会拒绝的。”
我想了想,摇摇头。现在,豺群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时候拿出红毛雪兔,似乎为时过早。红毛雪兔是我们手中的一张王牌,王牌应当留在最后出,不用着急。
有几只豺大概是实在太饿了,跑到怒江边潮湿的沙地里,捡食烂鱼、烂虾。但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搁浅的烂鱼、烂虾都被波浪卷走了。
刀疤豺母围着仁丹公豺和秋水姑娘转起圈来。看得出来,它十分担心两只幼豺的伤势,内心充满了忧虑。
豺是一种集体观念很强的动物,狩猎时都是由首领带队集体出征。而现在,刀疤豺母放弃清晨猎食的最佳时机,这意味着整个豺群都要继续挨饿。
我决定为刀疤豺母分忧解难。我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两只幼豺从绿眉母豺怀里抱出来,学着豺的样子,用下巴和颈窝轻轻磨蹭着仁丹公豺和秋水姑娘的脑门儿。这是豺常见的动作,母豺经常用这个动作来安抚受惊的幼豺。据野外观察者记载,母豺对幼豺做这个颇为别致的动作通常是在两种情况下:一是母豺要外出觅食时,幼豺害怕单独留在窝巢,焦躁不安地抱住母豺的腿,这时候母豺便会用下巴磨蹭幼豺的脑门儿;二是在暴风雨来临之际,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幼豺吓得拼命地往母豺怀里拱,母豺便会将自己的颈窝紧贴在幼豺的脑门儿。说也奇怪,母豺用这个姿势磨蹭一阵后,惊悸不安的幼豺便会很快地安静下来。心理学家认为,母豺用下巴和颈窝磨蹭幼豺的脑门儿,就像人类的母亲将惊哭的婴儿贴在左胸口哄睡一样,婴儿谛听母亲心房有节奏的跳动,会产生心心相印的共鸣。母豺的颈窝有一根气管,呼吸时,气流回旋气管会发出轻微的振动,幼豺能听到咕噜咕噜的有节律的声响,算是母子之间交流爱的心声。我做出这个姿势,是要告诉刀疤豺母:你就放心地带领豺群觅食吧,别耽误狩猎的好时机,我会像有爱心的母豺那样照看这两只幼豺的。
刀疤豺母对我已相当信任,明白了我的心意后,便威严地长啸一声,集合起散落在江边的豺群,踏着残夜的阴影,向远方一片茂密的森林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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