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豺母全文在线阅读(8)
这时,一轮红日从日曲卡雪峰背后冉冉升起。清亮的阳光穿透雪雾晨岚,像一条玫瑰色的纱巾一样,披落在卡扎寨。强巴朝我使了个眼色,暗示我可以开始了。我举起手中的马鞭,在强巴的背上抽了几下。我不敢用力,这是在演戏,做样子的。
噗噗噗——马鞭落在强巴背上,扫落了一些颜料粉尘。
“你是没吃饱饭还是怎么回事?”强巴扭头不满地对我嘀咕,“别给我挠痒痒,要动真格的!”
周瑜打黄盖,他要我假戏真做哪!那好吧,我就过一把用马鞭抽人的瘾。我一抖手腕,将马鞭舞得像毒性十足的小黑蛇。
叭叭叭——强巴裸露的脊背上立刻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血痕。
人群一片哗然。大家看不惯这般毒辣的鞭笞,纷纷指责我太狠心。
村长被惊动了,冲过来粗鲁地将我推开,要搀扶强巴站起来。强巴像一头犟脾气的牦牛,拧着脖子,坚持跪在地上。
“强巴,你疯了吗,这是怎么回事?”村长问。
“会不会是马魂附体,只有抽鞭子才能将藏在他身体里的马魂赶走?”人群中有个长着一张马脸的汉族老汉清测。
“这都是前世作的孽呀!”一位藏族老大妈抹着眼泪说。
“我有罪。”强巴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给日曲卡雪峰磕了几个响头,“昨晚山神托梦给我说,尕玛尔草原上的金背豺本是山神用来看家护院的,是山神派遣到人间为黎民百姓消灾解难的。我们对待金背豺就像对待苍蝇蚊子一样,又是猎杀又是驱赶,犯了对山神的不敬之罪。红毛雪兔的泛滥就是山神对我们的惩罚。哦,是我坚持要把金背豺赶走的,我的罪孽最深,我要用我的血向山神赎罪。”
听罢此言,众人面面相觑。几位迷信思想严重的老人,当场就跪了下来,面对着日曲卡雪峰,磕头如捣蒜。
在当地牧民的心中,高黎贡山的日曲卡雪峰是神山,是各路神灵居住的地方,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山神在托梦时对我说了,只有一个办法能消除灾难,那就是把金背豺重新请回尕玛尔草原。”强巴斩钉截铁地说。
为了慎重章瞳起见,村长提议让全体村民进行表决。门口那座用来给朝圣者转经用的玛尼堆旁,摆起了一黑一红两个土陶罐。全体村民,不分男女老幼,每人手里司,一粒黄粒,按照顺时针方向,围着玛尼堆转圈诵经,然后将手中的黄豆扔进土陶罐,同意请回金背豺的将黄豆扔进红陶罐,不同意的将黄豆扔进黑陶罐。完事后一数,红陶罐有170多粒黄豆,黑陶罐仅有13粒黄豆。经过民主表决,大家一致决定,让我和强巴溯江而上,请回流落他乡的金背豺。
这件事虽然弄得神神鬼鬼,蒙上了一层浓厚的迷信色彩,但结果却是令人满意的。
我和强巴收拾行装,当天下午就出发了。
在我们简单的行李里,有两只风干的红毛雪兔,这是我们带给豺群的礼物。我相信,这别致的礼物能清楚地表达我们的心愿。
【13 我和强巴翻越高黎贡山,走了七天七夜,终于见到就金背豺的踪影】
我和强巴翻越高黎贡山,走了七天七夜,终于在怒江上游白龙峡附近的一个山洼里见到了金背豺的踪影。
我们先发现了豺的粪便,接着又在灌木丛中找到了几绺金黄色的豺毛,于是我们断定金背豺就在附近。出于觅食的需要,食肉兽流动性很大,方圆一百公里之内都是它们的活动范围,大海捞针式的寻找自然是不行的。根据豺的活动规律,我和强巴来到箐沟的一条溪流旁,在一块湿地里看到了豺的凌乱足迹,于是我们就在附近住了下来,等待豺的出现。
豺有个习惯——流动觅食、固定饮水。也就是说,豺会在百里的范围内追逐、捕杀猎物,但饮水却有固定的水源,一旦在某处水源喝水解渴,它们便不会轻易放弃,每隔两三天就会光顾一次。
水是生命之源,动物对水都有依赖性。有领地意识的哺乳动物,一般都以水源为中心,以此来圈定自己的狩猎范围。
第二天傍晚,我和强巴躲在溪流边的草窝子里,观察四周的动静。不一会儿,一只浣熊从旁边一棵大树的树洞里爬出来,骑在枝丫上,骨碌碌地转动眼珠,机警地四处张望。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后,它便甩出一条黑色环纹的大尾巴,从高高的树冠上蹿下来,将肥胖的身体隐没在草丛中,露出黑褐色的脊背,像条大鱼似的爬到溪流边,然后紧贴在一块石头旁,一动不动。这时,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鲵,从溪流边一个幽暗的石洞里钻出来,到水边的湿地挖蚯蚓或捉青蛙。大鲵刚爬到那块石头旁,浣熊突然闪电般地扑了上去。可怜的大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脖子就被咬断了。浣熊叼着大鲵,浸到水里漂洗,哗啦——哗啦——搅得水花四溅。洗完后,浣熊将大鲵按在石板上,撕下一块鱼肉,又放到水里去洗,然后再塞进嘴里咀嚼。吃了一阵,浣熊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它身体直挺,脑袋左右转动,圆圆的耳朵扭动谛听,尖尖的鼻子耸动嗅闻,目光显得惊恐不安,好像可怕的天敌正在逼近。半分钟后,浣熊叼起吃剩的大鲵,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溪流边,跑到那棵大树上去了。
我了解动物的习性,从浣熊叼着食物惊恐地逃窜这一点来分析,此时一定有凶猛的食肉兽正在靠近溪流。
“安静,别动!”我把强巴的头按进草丛里,低声吩咐。
一会儿,只听见沙沙地一阵响,从溪流边的灌木丛里钻出一只鬼头鬼脑的老公豺。老公豺跳到一个小土丘上,东张西望。这是豺群派遣的哨豺,类似于人类军队的尖兵、探子或开路先锋,是走在队伍前面打探情况的。溪流四周静悄悄的。老公豺观察了几分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扭头朝灌木丛长啸了数声。很快,大大小小七八十只豺从灌木丛里涌出来,跑到溪流边喝水。
淡黄色的体毛,背部一条厚密的金黄色毛带,哈,果然就是那群从尕玛尔草原流亡来的金背豺。瞧,这是少一只耳朵的歪嘴巴母豺;那是胸毛已掉光的老豺,哦,它显得比一年前更苍老了,连脖子上的豺毛也差不多掉光了;还有这只背脊上有紫色毛斑的公豺,我记得很清楚,它就是一年前强巴擒获的八只幼豺中的一只,当时的“紫金娃娃”如今已变成一只八面威风的大公豺了……
咦,怎么不见刀疤豺母?
我用望远镜在豺群里搜索了一圈儿,没见到刀疤豺母。我正在疑惑,突然,岸边的灌木丛里又钻出一小群豺。我仔细一看,领头的那只豺正是刀疤豺母。刀疤豺母身边是一只眉额上长着两丛绿毛的母豺和两只三个月左右的幼豺。看来,刀疤豺母是因为照顾落在后面的绿眉母豺和幼豺,所以才来迟了一步。
我对刀疤豺母印象不错。它是一只懂甘苦、明事理的好豺,只要它还在豺群里当首领,我们就有希望把豺群请回尕玛尔草原。
刀疤豺母护送绿眉母豺和两只幼豺到溪流边饮水。强巴小声地问我该怎么办,我对着他的耳朵说:“我就这样走出去,想法子让刀疤豺母了解我们善良美好的心愿。哦,你暂时别动,呆在这里。它们对你有看法,对。我比较友善。我一个人先出去试试。”
“这太危险了,万一……”强巴为我的安全担心。
我当然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做无谓的冒险。我翻阅过国内外许多关于豺的资料。按文献记载,豺是所有大中型食肉兽中最敬畏人类的一种动物。它们从不主动攻击人类。迄今为止,在全世界范围内还找不到一个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豺主动攻击过人。豺攻击人类的概率比家犬伤害主人的概率还要低。再者,我曾与这群金背豺打过交道,我救过它们,它们也救过我,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了,我相信它们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只要它们还能认得出我,就绝不会攻击我。虽然人类认为豺是恶的化身,但在豺的世界里,还没有“恩将仇报”这个成语。
“我还担心,你这样突然走出去,会不会吓着它们。”强巴说。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突然出现在豺群面前,会不会吓着它们,使它们一阵风似的逃之夭夭。两条腿行走的人是越个上四条腿奔跑的豺的。假如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再寻找它们就困难了。可我觉得它们不会因为看见我就立刻逃走的。别说豺是凶猛的食肉兽,即使是一般的食草动物,也不会一有动静就不问青红皂白地撒腿逃窜。对突如其来的异常动静的反应,不同种类的动物虽然有不同的行为特征,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会因惊吓而摆出逃窜的姿势,然后回眸张望、竖耳谛听、耸鼻嗅闻,进行观察判断,最后再决定采取逃遁或迎战的策略。这个观察判断的过程因动物而异,有的十分短暂,只有几秒钟,有的稍长些,延续好几分钟。一般来说,凶猛的食肉兽观察判断的过程要长一些,孱弱的食草兽观察判断的过程会短一些。此外,观察判断的时间长短还取决于距离的远近。每一种动物都有自己的警戒距离,如野兔的警戒距离是70米左右,白鹭的警戒距离是50米左右,老虎的警戒距离是200米左右。假如突如其来的异常动静是在警戒距离之内,动物的心理压力会陡然增大,情绪会高度紧张,它们会这样想:“这奇怪的动静离我太近了,假若是天敌的话,一转眼就能扑到我面前,我不能麻痹大意,逃吧,三十六计逃为上策,宁可错逃千次,也不可冒险一次啊!”这样,它们就会把观察判断的过程压缩到最短。假如突如其来的异常动静是在警戒距离之外,在动物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它们就能从容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并想:“这奇怪的动静虽然要提防,但也不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距离还远着呢!就算真是危险的天敌,我也有足够的时间逃命,用不着太害怕,等看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再作决定也不迟。”这样,它们就会把观察判断的过程适当延长。我既然了解这个规律,何不利用这个规律呢?
于是,我提着一只风干的红毛雪兔,沿着一条裂沟,绕到豺群的上风口。经过目测,我所在的位置与豺群相距百米左右。动物行为学教科书上介绍说,豺所能承受的警戒距离约80米,也就是说,现在,我与豺群之间的距离正合适,既能让豺群看见我,又不至于使豺群因受到惊吓而逃走。
这时候,大部分的豺都已喝饱了水,有的躺在野花丛中小憩,有的在打闹玩耍;母豺梳理着幼豺的体毛,公豺扒开草丛寻找青蛙……
我从岩石后面钻出来,跳到一片无遮拦的开阔空地上,然后一边高举双手,一边发出哦哦的柔和叫声。
我是有意绕到上风口的,这里的风能把我身上的气味吹送到豺的鼻子里。在人类社会,两个阔别多年的朋友偶然相遇,甲认出了乙,而乙一时想不起甲是谁,甲会用埋怨的口吻提醒乙:“哎哟,你老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是某某某呀,你不记得了吗?”这自报家门唤醒了乙沉睡的记忆。乙恍然大悟,连连抱拳作揖说“对不起”。二友遂到小酒馆里,喝一壶小酒,共叙友情。这群金背豺对人类使用的语言符号一窍不通,自然听不懂我的话。虽然不晓得我姓甚名谁,但它们仍可以通过气味分辨熟悉者与生疏者。豺的嗅觉比人的嗅觉灵敏数十倍,而且豺具有非常牢的气味记忆,因此,豺习惯用气味来认知世界。我让风把我的气味吹送过去,其实就是在自报家门,提醒它们,我是它们熟悉的朋友。
我发出的叫声,是模拟豺高兴时候的啸叫声,表达我见到它们的喜悦心情。
我双手高举,这动作在人类社会意味着弱者向强者投降,乞求强者不要伤害自己。在豺的世界,这动作则意味着我向它们证明,我手里没有刀枪弓箭,我是和平使者,带着善良的愿望,为友谊而来。
诚如我所料,当我从岩石背后钻出来的一瞬间,所有的豺都停止了活动,扭颈瞪眼,紧绷四肢肌肉,摆出一副准备随时撒腿奔逃的姿势。
这时,如果我做出朝前奔跑或弯腰等姿势,豺们极有可能会转身逃掉。
我们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这时,刀疤豺母抬起下巴,翘起鼻子,做嗅闻状。我希望风再刮得大一些,能有效地把我的气味传送到刀疤豺母的鼻子里去。
歪嘴巴母豺、胸毛已掉光的老豺和那只年轻的紫金公豺,也都学着刀疤豺母,抬起下巴,翘起鼻子,做嗅闻状;而其他的豺则静候首领刀疤豺母的指示。
刀疤豺母认真地嗅闻着,偶尔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好像在揣测这气味究竟是什么来头。它腿肌紧绷,尾巴平举,保持准备随时逃离的姿势,这说明刀疤豺母还没认出我。
我与刀疤豺母仅打过两三次照面,且分别已经快一年了。虽然豺有气味记忆,但时间一长,气味记忆也会被冲淡的。再说,我离刀疤豺母有百米之远,虽说是在上风口,但风不大,途中免不了会损耗掉一些气味,豺的嗅觉尽管灵敏,恐怕也难以分辨得确切。要是刀疤豺母认不出我的气味,带领豺群一走了之,该如伺是好?我急出一身汗来,浑身燥热得喘不过气。突然,我想起,一年前在尕玛尔草原与豺群周旋时,我穿的也是这身劳动布牛仔装,这几日我跋山涉水流了不少汗,牛仔装上浸透了浓浓的气味,这有助于刀疤豺母回忆往事。接着,我赶紧脱下牛仔装,裹住一块石头,然后用力朝豺群扔去。这是我的“气味名片”,请“验明正身”。牛仔装像只灰色的大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50米开外的草坪上,刚好是我与豺群的中间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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