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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豺母全文在线阅读(7)

更让牧民担心的是,春季也是红毛雪兔繁殖的高峰期,它们的数量迅猛增长。红毛雪兔属于育幼期极短的哺乳兽类,也就是说,幼兔在娘胎里就长齐了一身绒毛,刚出生就能睁开眼睛,绒毛被母兔一舔干就能蹒跚奔跑,吃上十来天奶,就能长出门齿,啃食嫩草。进入春季才半个多月,新一茬的红毛雪兔就已经活跃起来,在草原上蹦跳嬉闹。放眼望去,整个草原涌动着一片让人头皮发麻的红潮。

现在,尕玛尔草原上的牧草还不够这些红毛雪兔糟蹋的呢!

终于发生了让牧民目瞪口呆的事。一天夜晚,饥饿的红毛雪兔袭击了村民李某搭建在寨门边的一座粮仓,将一千多斤青稞,连同那座用芦席盖起来的小粮仓,吃了个干净。紧接着,好几家坐落在寨子边缘的菜地和果园都被红毛雪兔洗劫一空了。有两只看家狗,半夜听到动静,冲进菜地,想把正在行窃的红毛雪兔缉拿归案,结果寡不敌众,其中一只黄狗被愤怒的红毛雪兔活活咬死,另一只黑狗身上的毛则被红毛雪兔啃了个干净。

整个寨子人心惶惶,有人说:“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的房子恐怕也会给红毛雪兔吃掉了呀!”还有人说:“草原上的牧草被吃得精光后,这红毛雪兔就会变得像豺狼一样可怕,不仅要吃牛羊,说不定还要吃人呢!”

强巴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将藏袍往腰上一系,裸露着一只臂膀,高举火把,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就不信没办法治这些红毛雪兔了!用火烧!烧死这些该死的家伙!”

牧民们紧急动员,有的捡干牛粪,有的割芦苇,有的砍柴火,准备在尕玛尔草原实施火攻战术。火堆在四面八方点起了来。但春季多雨,地上没有多少枯草,野火难以形成燎原之势。不见火势蔓延,只见浓烟滚滚,而红毛雪兔又能随时钻进地下的洞穴里躲藏。结果,折腾了数日,效果甚微,大家不得不放弃了愚蠢的火攻战术。

“投毒!毒死这些讨厌的红毛雪兔!”强巴咬牙切齿地说。

于是,人们又买来了五花八门的老鼠药,什么磷化锌、灭鼠灵、鼠魂散、鼠必倒……将这些药与食物搅拌在一起,投放到尕玛尔草原。为了方便红毛雪兔就近食毒送死,人们还将毒饵扔进珊瑚礁的洞穴里去。

刚开始,投毒战术的效果还不错,仅两三天,尕玛尔草原上涌动的红潮就消退了许多。山旮旯儿、树角落、水塘边和石头底下,红毛雪兔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可见。牧民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凄风苦雨的脸也逐渐由阴转晴了。可谁也没有想到,投毒的战果仅仅辉煌了几天,便形势陡转,朝坏的方向发展了。红毛雪兔是一种善于总结经验的动物,目睹同类中毒身亡的惨状,很快就明白人类在有意陷害它们。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它们拒绝了牧民们投放的毒饵。红毛雪兔的嗅觉非常灵敏,以生命为代价总结出来的经验又记得非常牢固,大概它们还有一种快速传播信息的渠道,不管牧民怎么翻新花样地投放老鼠药,不管红毛雪兔饿得是饥肠辘辘还是眼睛发绿,所有的红毛雪兔步调一致地回避那些五颜六色、还有一股柠檬或巧克力香味儿的老鼠药。红毛雪兔不是笨蛋,不会前仆后继地送死。

投毒战术流产了,而且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恶果。

实施投毒战术前,强巴曾告诫家家户户,要紧紧盯住自己的牛羊,在投毒期间别让牛羊跑到尕玛尔草原上去,以免发生误伤现象。这就像颁布了戒严令,划定了不准擅自闯入的禁区。可牛羊太多,卡扎寨的牧民又不习惯圈养牲畜,没有足够的牛厩、羊栏来安顿顿这些自由散漫惯了的牛羊,有些牛羊就趁主人一时疏忽,溜出残缺破陋的厩栏,跑到尕玛尔草原,误食了老鼠药,糊里糊涂地踏上了黄泉路。

那些先前被老鼠药毒死的红毛雪兔,有的死在地穴里,有的死在树洞里,有的死在隐秘的旮旯儿角落。春天潮湿温暖,细菌繁殖得快,没几天,红毛雪兔的尸体便腐烂变质,方圆百里的尕玛尔草原恶臭熏天,连惯食腐尸的大嘴乌鸦也吓得搬家了。可怕的瘟疫到来了。牦牛和山羊本来就因为食物短缺而瘦弱不堪,再加上抵抗力下降,死亡的数量更是不断攀升。

猎狗当起了搬运工,搬运红毛雪兔的尸体,但由于嘴里叼过中毒的尸体,许多猎狗也中毒身亡了。

灾难频频,雪上加霜,几户牧民不堪忍受这种生活,动身迁移他乡了。一户汉族村民,家境本来就很贫寒,仅有四头牦牛、七只山羊,这次的瘟疫一传播,他们家的牛羊死得一头不剩,最后,他们只好到城里乞讨求生去了。在卡扎寨的历史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外出逃荒。老人终日唉声叹气,女人终日哭哭啼啼,男人终日借酒浇愁,更有一些迷信思想严重的牧民,烧香拜佛,祈求神灵保佑。

强巴走投无路了,不得不来找我。他满脸羞红,嗫嚅着说:“沈老师,都怪我,不懂科学,没……没想到会……会闹到这个地步……过去我不尊重您的意见,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您是动物学家,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消灭这些该死的红毛雪兔,救救我们卡扎寨!”

强巴说这番话的时侯,眼圈红红的,似有悔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强巴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卡扎寨牧民遭受的灾难,是他引起的,他的压力很大,思想负担也很重。

对于卡扎寨发生的灾难,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因为强巴曾经没听我的劝告并嘲讽过我,我便耿耿于怀,在他遭难之际,躲在暗处看他的笑话。再说,我是个动物学家,有责任来帮助卡扎寨牧民摆脱困境。

“办法是有的。”我说,“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只要能让尕玛尔重新绿起来,要我做什么都行。”

“把金背豺重新请回尕玛尔草原。”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这……”强巴像患牙痛似的苦起脸来。

我晓得他语塞的原因。豺在当地牧民心心中等同同于恶魔。大半年前,牧民好不容易才将它们赶走,现在要把它们请回来,这思想很难一下子转变过来。

“沈老师,能不能想想其他的办法,除了豺之外,寻找红毛雪兔的另一类天敌。”强巴眼巴巴地望着我说。

我摇了摇头。

其实,红毛雪兔灾祸初露端倪时,我就在着手试验用生物学的方式来解决红毛雪兔泛滥成灾的问题。一个物种泛滥成灾,对人类生活造成威胁,有许多解决之道,如猎杀、投毒、放避孕药等等,但其中最自然、经济、科学的方法就是培养天敌。自然界相生相克,几乎每一种动物都有天敌、克星。利用天敌、克星来抑制某种动物的数量,不仅理论上行得通,而且还有不少成功的案例。20世纪60年代初,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大片果园发生虫害。那是一种专吃果树花蕾的青体蚜虫。人们施放大量农药,青体蚜虫不仅没被消灭,反而产生了抗药性,发生基因突变,身体比原先膨胀了一倍,胃口也比原先扩大了一倍,吃了果树的花蕾又吃果树的叶子,果农的损失更加惨重。后来,一位名叫约翰·布次的昆虫学家从墨西哥引进一种名叫绿眼蜂的食肉蜂。仅三个月时间,被青体蚜虫啃得光秃秃的果树又恢复了一片浓绿。20世纪70年代,加拿大南部一种名叫豆雀的小鸟繁殖过量,庞大的鸟群遮天蔽日,糟蹋农作物,鸟粪污染城市街道。人们用猎枪射杀、撒毒饵诱杀、用超声波驱赶,都无济于事。后来当地科学家从尼泊尔引进几十对高原隼——一种专门捕捉小鸟的鹞鹰。很快,豆雀就销声匿迹了。20世纪80年代,日本冲绳岛附近的海域有一种名叫弹涂鱼的鱼类繁殖迅猛。这种鱼经济价值不高,身上附有吸盘,善于捕捉黄花鱼、带鱼、马哈鱼等维持当地渔民生活的鱼种;同时,它们还会成群结队地粘附在渔船上,影响渔民正常作业。当地渔民先是大肆捕捞,希望能把弹涂鱼的数量控制在一个合理的水平,但这种仅十厘米长的弹涂鱼繁殖速度极快,从们的努力毫无效果。渔民又雇了十多名潜水员,带着声光武器潜入海底,用刺眼的光束、刺耳的声波及电击枪将弹涂鱼群驱散,结果仍不尽如人意。后来,科学家从北海道海洋生物馆运来了数十条名叫狼牙鳝的鳗鱼。狼牙鳝喜食弹涂鱼,游弋迅速,食量又大,很快就把麇集在一起的弹涂鱼群驱散了……

我借鉴这些国外的成功经验,尝试着用生物学的方式来遏制红毛雪兔数量的恶性膨胀。我查阅了资料,挑选紫貂、锦蛇和白尾鹞作为实验品种。紫貂身体细长,动作敏捷,善于在狭小的洞穴、窟窿里穿行,只要发现穴兔的踪影,便会钻头觅缝地去寻找捕捉。锦蛇擅长在地底下活动,只要红毛雪兔能去的地方,锦蛇也一定能去。通过解剖发现,锦蛇特别爱吃还裹在胞衣里的刚刚出生的幼兔,就像人类吃汤包一样,一口一只,一顿要吃掉一窝,它算是红毛雪兔名副其实的天敌。白尾鹞是一种体形较大的老鹰,视力极佳,能从千米高空发现躲藏在草丛中的兔子,然后它会像枯叶飘落一样无声地从高空俯冲下来,用尖利的鹰爪一把攫住兔背,将兔子擒上天空。许多地方都把白尾鹞训练成猎鹰,专门捕捉野兔。

我用自己的科研基金购得三对紫貂、十几条锦蛇和七只白尾鹞,将这些动物千里迢迢地运到尕玛尔草原。让我伤心的是,从东北大兴安岭运来的紫貂水土不服,不停地上吐下泻,没几天就魂归西天了;从湖北神农架运来的锦蛇不习惯日曲卡雪峰一带较为寒冷的气候,发生了高原反应,终日盘着身体缩在岩石底下,无精打采的;从新疆博斯腾湖引进的白尾鹞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改变了饮食习惯,对满地乱蹿的红毛雪兔没有任何兴趣,倒是家养的茶花鸡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我并非对金背豺有什么特殊感情,但要救尔玛尔草原确实需要金背豺啊!

“你能保证,只要把金背豺请回来,就一定能让红毛雪兔变少,让尕玛尔草原变绿?”强巴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间我。

“我不敢说绝对行,但有90%以上的可能。”我说。

“这么多的猎人和猎狗,拉网似的围剿、投毒、放火,都没法对付这些该死的红毛雪兔,就那么几十只豺,就能将红毛雪兔镇住?”强巴用怀疑的口吻追问我。

对于这个问题我进行过调查,做过一个实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金背豺虽数量不多,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能有效地遏制红毛雪兔的过量繁殖。我到县档案局查阅了地方志,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因红毛雪兔数量激增而引发草原荒芜的情况。这就证明,金背豺确实起到了保护尕玛尔草原的作用。我逮了八对红毛雪兔,带回昆明,将其养在实验室的铁丝笼内。铁丝笼里面模拟尕玛尔草原的生态环境:地底下用珊瑚礁布置了一座曲径通幽的地下迷宫,地面上种植茂盛的牧草。通过观察发现,这些红毛雪兔吃得好、睡得好、性情活跃、交配频繁,母兔很容易怀孕,接着如期分娩,幼兔存活率达到100%。我又进行了第二项实验:从圆通山动物园借一对金背豺,养在与兔笼毗邻的兽笼内,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金背豺通过栅栏一看见红毛雪兔,眼睛就像电灯泡似的放射绿光。它们扑在铁栅栏上,发出威胁的叫声。说也奇怪,自从金背豺出现,红毛雪兔就像遭了灭顶之灾,发呆、发痴、发瘟、发傻、发戆、发憨、发愣,活动量明显减少了。它们白天蜷缩在洞穴深处,夜深人静时才敢偷偷摸摸地跑出来找食吃。它们一面吃草一面竖起两只大耳朵谛听四周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便撒腿逃进洞穴去。它们食量锐减,身体迅速消瘦,有几只母兔似乎得了忧郁症、遗忘症,耷拉着脑袋,忘记给刚出生不久的宝贝喂奶,结果不少幼兔饿死。到了发情期,兔笼里像落了一层霜,没有喧嚣,没有激情,氛围冷到了冰点,结果仅有三对雪兔交配,仅有两只母兔怀孕、繁殖。那次实验有力地证明,金背豺确实是红毛雪兔的克星,是维护尕玛尔草原生态平衡的忠诚卫土。

我将实验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强巴。强巴是个聪明人,听完后,叹了口气说:“我承认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好吧,就听你的,把金背豺请回来。不过该怎么对乡亲们解释呢?”

这确实是个难题,寨子里无论是藏族人还是汉族人都对金背豺抱有成见,将豺视为十恶不赦的害兽。赶走金背豺时,大家敲铜鼓、放鞭炮、吹牛角号,高兴得就像过节。现在要去把金背豺请回来,大家的思想能转变过来吗?这里交通闭塞,文化落后,相当一部分村民还很迷信,如果只讲科学道理,恐怕很难说服他们。

强巴低着脑袋连续抽了七袋烟,弄得帐篷里烟雾弥漫。突然,他从呛人的烟雾中抬起头来,兴奋地说:“我有主意了!”

这是一个让我这个动物学家哭笑不得的主意,却是唯一行得通的绝妙主意。

【12  山神托梦,把金背豺重新请回来】

第二天清晨,强巴腰上围着一张豹皮,裸露的上身用树汁和泥浆涂上五颜六色的线条。面对着巍峨壮丽的日曲卡雪峰,强巴跪在打谷场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虔诚地祈祷着什么。这个怪诞的举动,自然吸引了过路村民的注意。爱热闹的孩子们很快将消息传遍全寨。不多会儿,全寨的男女老少都跑了出采,聚集在打谷场上,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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