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跋(2)
[一]原书每回后有总评,论事精透,用笔老辣,前十余回,尤为明快,惜后半四十二、三、四,及五十三,四、五,共六回,旧本无评,余或单辞只义,寥寥数语,亦多未畅。是册阙者补之,简者充之,又加眉批圈点,更足令人豁目。
[一]原书間有罅漏,如范进家离城四五十里,何以张静斋闻报即来?又如娄太保为蘧太守之岳,两公子系内侄,而鲁太史为太保门生,两公子又与弟兄 相称,究竟太保是祖是父?又如牛布衣客死至牛奶奶寻夫时,相隔太久。且老和尚因此入都,后在四川,竟不提及,亦是缺笔。又如杜少卿称虞博士为世叔,而叙其 渊源,似差一代。至如万里冒官被拿,凤鸣岐说秦中书代为捐实,一面到台州投案,不及半月,乃云捐官知照已到浙江抚台行辕,断无如此之速。诸如此类,是册代 为修饰一二,并将冗泛字句,稍加删润,以归简括。至于书中时代年月,难以考究,悉照原本不动也。
[一]原书末回“幽榜”,藉以收结全部人物,颇为稗官别开生面,惜去取位置,未尽合宜,如余持品识俱优,周进、范进等并无劣迹,即权勿用、卢德 辈亦尚可取,何以概不登榜?而牛浦、匡迥之无行,汤由、胡缜、辛东之、余夔等之庸碌,反俱列名,似未允洽。是册辄为更正,除前三名不动外,其二甲、三甲人 数照旧,而姓名次序俱为另编,计删易者共十有三人。内惟萧浩,因其子萧采已列在前,父不可居子下,且其事迹本不甚多,故与李本瑛、雷骥、徐咏、邓义等一同 删去。此数人非因品卑而斥,所易者亦未必皆高,聊以备数,得收结之体例而已。或谓此回本系后人续貂,原本添琴棋书画四士后,即接《沁园春》词而毕,未知然 否,姑不具论。
[一]原书不著作者姓名,近阅上元金君和跋语,谓系全椒吴敏轩征君敬梓所著,杜少卿即征君自况,散财、移居、辞荐、建祠,皆实事也。慎卿乃其从 兄青然先生檠,虞博士乃江宁府教授吴蒙泉,庄尚志乃上元程绵庄,马二先生乃全椒冯粹中,迟衡山乃句容樊南仲,武书乃上元程文。其他二娄为浙江梁家,牛布衣 为朱草衣,权勿用为是镜,凤鸣岐为甘凤池,汤奏为杨凯;萧云仙姓江,赵雪斋姓宋,随岑庵姓杨,杨执中姓汤,匡超人姓汪,严贡生姓庄,高翰林姓郭,余先生姓 金,万青云姓方,范进姓陶,荀玫姓苟,韦思元姓韩,沈琼枝即随园所称“扬州女子”:或象形谐声,或虚词隐语,若以雍乾间诸家文集细绎而参稽之,则十得八九 矣。征君著有《文木山房诗文集》及《诗说》,均未付梓。是书为金棕亭官扬州教授时刊行等语。窃谓古人寓言十九,如毛颖、宋清等传,韩柳亦有此种笔墨,只论 有益世教人心与否,空中楼阁,正复可观,必欲求其人以实之,则凿矣。且传奇小说,往往移名换姓,即使果有其人,而百年后亦已茫然莫识,闻者姑存其说,仍作 镜花水月观之可耳。
《儒林外史》一书,盖出雍乾之际,我皖南北人多好之。以其颇涉大江南北风俗事故,又所记大抵日用常情,无虚无缥缈之谈;所指之人,盖都可得之, 似是而非,似非而或是,故爱之者几百读不厌。然亦有以为今古皆然,何须饶舌;又有以为形容刻薄,非忠厚之道;又有藏之枕中,为不龟手之药者。此由受性*不 同,不必相訾相笑。其实作者之意为醒世计,非为骂世也。先君在日,尝有批本,极为详备,以卷帙多,未刊。迩来有劝者谓作者之意醒世,批者之意何独不然,请 公之世;同时天目山樵亦有旧评本,所批不同。家君多法语之言,山樵旁见侧出,杂以诙谐。然其意指所归,实亦相同,因合梓之。《外史》原文繁,不胜全载,节 录其要大书,评语双行作注,以省费也。
光绪十一年岁次乙酉午月当涂黄安谨子昚甫序于沪上。(寶文阁刊本)
“其書以功名富貴為一篇之骨。”功名富貴具甘酸苦辣四味,炮制不如法令人病失心瘋,來路不正者能殺人,服食家須用淡水浸透,去其腥穢及他味,至極淡無味乃可入藥。
近世演义书,如《红楼梦》实出《金瓶梅》,其陷溺人心则有过之。《荡寇志》意在救《水浒传》之失,仍仿其笔意,其出色*写陈丽卿、刘慧娘,使人 倾听而心知其为万无是事,“九陽钟”、“元黄吊挂”诸回则蹈入《封神传》甲里,后半部更外强中乾矣。《外史》用笔实不离《水浒传》、《金瓶梅》范围,魄力 则不及远甚,然描写世事,实情实理,不必确指其人,而遗貌取神,皆酬接中所频见,可以镜人,可以自镜。中材之士喜读之,其有不屑读者,高出于《外史》之 人;有不欲读者,不以《外史》中下材为非者也。 光绪丙子暮春天目山樵识。
是書特為名士下針砭。即其寫官場、僧道、隸役、娼優及王太太辈,皆是烘雲托月,旁敲側擊。讀者宜處處回光返照,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勿負著書者一肚皮眼淚,則批書者之所望也。庚辰花朝天目山樵又識。(寫在閑齋老人序後)
昔黄小田農部示余所批《外史》,謂此書係全椒吴檠所撰,見之近人詩稿。此書亂後傳本頗寥寥,蘇州书局用聚珍板印行,薛慰農觀察復屬金亞匏文學為 之跋,乃知著书之人為吴敬梓,檠之從弟也。後閩王轂原比部《丁辛老屋集》,記與吴敏軒相晤及题集詩,盖即農部所云“近人詩稿”,誤憶為青然耳。農部所批頗 得作者本意,而似有未盡,因别有所增减,适工人有議重刊者,即以付之,三年矣,竟不果。去年,黄子昚太守又示我常熟刊本,提綱及下場語幽榜均有改竄,仍未 妥洽,因重為批閱,間附農部舊評,所標萍叟者是也。全書於人情世故,纤微曲折無不周到。而金跋以為即杜少卿者自作,書中所言,少卿竟是呆串不知世事之人, 或人多疑之。予謂此敏軒形容語,聊以自托,非謂己即少卿也。“幽榜”一回硬作包羅,不倫實甚,作者本意以不結之結,悠然而往,何得為此蛇足!金跋以為荒傖 續貂,洵然,洵然。
《丁辛老屋集》卷十二《書吴征君敏軒先生《文本山房詩集》後》十绝句,其第六云:古風慷慨邁唐音,字字盧仝月食心。但詆父師專制擧,此言便合鑄黄金。(原注:“如何父師訓,專儲制舉材”詩中句也)
第八云:杜老惟耽舊草堂,征書一任鶴銜將。閑居日對锺山坐,赢得《儒林外史》詳。(原注:先生著有《儒林外史》)
第十云:詩說紛綸妙注箋(原注:先生著有《詩說》八卷),好憑棗木急流傳。秦淮六月秋蕭瑟,更讀遗文一悵然。
詩意多有與《外史》相印證者,且可見金跋之確鑿也。詩前有序云:“慕文木名,数年不得見,乾隆甲戌始相見於揚州館驛前舟中,其夕即無疾而終。” 然則先生没於揚州而葬於金陵也。金跋所舉諸人,惟婁公子為浙江梁、桐城張未能確,竊疑婁與史字形稍近,或是溧陽史。荀玫姓苟,疑是姓盧,蓋用盧令詩意。湯 鎮臺之姓楊,疑即汪容甫《述學》中之楊凱(“凱”與“奏”字義亦相因),凱傳叙野牛塘之捷與湯奏事亦合,但易“牛”為“羊”耳。近日西人申報館擺印《外 史》,並附金跋及予語,字迹過細,大費目力,偶購得蘇州聚珍大字印本,重錄舊時所批一過,時光緒三年七月下弦。
予評是書凡四脱稿矣。同郡雷諤卿、閔頤生、沈銳卿、休寧朱貢三,先後皆有過錄本,隨時增减,稍有不同,當以此本為定。有以詅痴符笑予者,不暇顧矣。丁丑嘉平小寒燈下又書。
己卯夏楊古醞大令借此本遇錄一通。
舊批本昔年以蹭艾補園,客秋在滬城,徐君石史言曾見之,欲以付申報館擺印。予謂申報館已有擺印本,其字形過細,今又增眉批,不便觀覽,似可不必。今春乃聞已有印本發賣,不知如何也。光绪辛巳季春又識。
有友看我批本,慨然曰:“會當頑石點頭。”予曰:“點頭未必,衹恐鑿破混沌,添了許多刻薄。”友笑曰:“亦有之。”同日又識。(寫在金和《儒林外史跋》後)(宝文閣刊本)
案此詩前有序,言慕文木名,数年不得見,乾隆甲戌始相見於揚州馆驿前舟中,其夕即無疾而終。然則先生没於揚州而葬於金陵也。往读《外史》,恨其 “幽榜”一回大為無理,今得金君跋,始知果為妄人所增。又汪容甫《述學》有《提督楊凱傳》,叙野牛塘之戰甚奇,與《外史》中湯奏事相仿佛,其姓名亦隱約相 合,蓋其人矣。同治癸酉暮春天目山樵識。(写在金和跋及前引王又曾三首诗后)(申報馆第一次排印本)
此書經南匯張啸山先生看批,使讀者悦目賞心。並華約漁批評,均錄於卷端,余管窥所及則加石史小印以别之。惟排印時誤處甚多,復經王竹鷗方伯校正,遂成完璧可寶。石史識。
余家喜读《外史》,雖終年執卷亦不倦。己卯七月,敝邑杨古醞先生遇予齋,劇談今古,見案有是書,因谓余曰:“曾見南匯張啸山先生[文虎]評本乎?”余遂物色*得之,急录於卷端,而記其緣。時己卯冬十月上海徐允臨石史並識。(寫在書末金和跋後)
季葦蕭之為李筱村。光绪辛巳十月,金陵諶樸庵老友偕上元金亞匏令郎是珠茂才[遗]来余齋,述及乃翁作跋後憶得季之為李,時擺印成書,不能列入為 憾。 允临志学之年,即喜读《儒林外史》,避寇时,家藏书籍都不藏取,独携此自随。自谓生平于是书有偏好,亦颇以为有心得。己卯秋,余戚杨古酝大令[葆 光]过余斋,见案陈是书,亟云:“曾见张啸山先生[文虎]评本乎?”余曰:“未也。”古酝曰:“不读张先生评,是欲探河源而未造于巴颜喀喇,吾恐未极其蕴 也。”因急从艾补园茂才[礽禧]假读,则皆余心所欲言而口不能达者,先生则一一笔而出之。信乎是书之秘钥。已遂过录于卷端。今年七月,与甥婿闵颐生上舍 [萃祥]会于法华镇李氏,纵谈《外史》事,因言张先生近有评语定本,闻之欣跃,遂不待颐生旋,径驰书向先生乞假以来,重过录焉。同里王竹鸥方伯[承基]与 有同好,尝假余过录本,辄曰:“得读张先生评,方之《汉书》下酒,快意多矣。特此书原刻不易觏,苏局摆本,潘季玉观察未加校雠,误处甚多,随手改正。十得 八九。”而余偶有感触,亦时加一二语,附识于眉。继复假得扬州原刻,覆勘一过,然恐尚有舛讹耳。苏局本有金亚匏先生[和]跋,曩晤先生哲嗣是珠茂才[遗] 言:先生作跋时,失记季苇萧即李筱村,逮书成追忆,深以为憾。此亦足补张先生考证所未及。窃惟是书于浇情薄俗,描绘入微,深有裨于世道人心。或视为谩骂之 书,而置而弗顾,此其人必有惮夫谩骂者而然尔,固不足与语此。安得有心者详校其讹,汇列评语,重刊以行,俾与海内之有同嗜者共此枕宝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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