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花女(2)
来源: 未知 作者: 笑一笑 时间: 2017-12-29 阅读: 次
这天晚上,黄金宝奉了母亲之命,到磨坊来看望白兰花。白兰花看见黄金宝,问他有什么事,黄金宝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句:“没有什么事,也就是来看看你。”白兰花说那你就看吧,说完又顾自己推磨去了。
黄金宝见磨坊一改昔日模样,打扫得干干净净,明明亮亮,还到处张贴着红红绿绿的剪纸花,脱口说道:“这些纸花剪得真好看!”白兰花道:“你也喜欢?”黄金宝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在后园也种了许多花,有空你去看看吧,你也会喜欢的。”他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说到后来,黄金宝终于壮起了胆子,言归正传了。他说:“我有句心里话,能说给你听吗?”白兰花道:“你说呀,我听着。”黄金宝道:“你我的婚姻,不是一场儿戏,这是双方父亲早年定下的终身大事。你我身为儿女,怎可忤逆父母呢?”白兰花道:“你说得不错,做儿女的理当孝顺父母。可是你说,这婚姻之事,到底是父母之事,还是儿女自己之事?”黄金宝说那当然是儿女自己的事。“着哇!”白兰花道,“既然是儿女自己之事,就该由儿女自己来定。我们都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情的活生生的人哪,我宁愿让别人骂作不孝之女,也决不认这门娃娃亲!”这一说,黄金宝也来了点性子:“你这么说,是我黄金宝配不上你?”白兰花说:“也不是什么配不配,婚姻是两心相许,两情相愿的事。你就是再强再好,我也不情愿。”“这是为什么?”“因为我白兰花只有一颗心,我这颗心早已许与别人了。”接着,白兰花就把自己对欧阳春的热恋,甚至那封未寄出的信的内容,都坦诚相告了。黄金宝听后半晌无语,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自己也说不清。最后,他叹了口气,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强留你了。今夜我母亲不在,我送你走吧。”白兰花说她不走,黄金宝问她为何不走,白兰花说:“我来得正大,也要走得光明。我已答应你母亲,留下来为父母抵债,等到欠债还清,再走不迟。”黄金宝说:“好吧,不走就不走,以后我天天到磨坊来替你推磨。”白兰花拒绝道:“不用,我的事自己做,我的苦自己受,我的磨自己推,我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怜悯代劳。”黄金宝怀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讨厌,不想与我沾边?”白兰花忙说:“不,你是个好人。我敬重你,感激你。你和你妹妹都是好人,我挨打时,你和你妹妹都在一边流泪求情。当时我心里就暗暗在想:兰花我无兄无妹,从小就盼望有位好哥哥疼我,要是我能有你这样一位好哥哥和金花那样的好妹妹,那该多好呀!”说着说着,竟然动起了感情,情不自禁地脱口叫道:“哥哥,让我叫你一声哥哥,好吗?”黄金宝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才回了一声:“妹——妹!”说着便哭了……
三、剪花剪出祸事
八月十五中秋节,月亮上山了,剪花的女子们都到齐了,磨坊四壁上点亮了桐油灯,还插了几枝红蜡烛。大盘石磨上摆放着彩纸剪刀,屋子里亮堂堂红闪闪,大家热热闹闹地剪纸花。兰花在彩纸上飞快地剪了起来。她剪的是一幅长卷图,有月亮,有云彩,有泉水,有山峦,还有许多青春女子……众人围上一看,全都“哇”的一声惊叫了起来!只见这幅《月光神女图》上,一群似人似仙的清纯少女,正在月色朦胧的泉水中沐浴戏水,她们的青春胴体,冰清玉洁,在水雾弥漫中,隐隐约约,似露非露,犹似朵朵待放花苞,美得令人陶醉……女子们一个个都看得呆了傻了,想不到一把剪刀一张纸竟能剪出这等神奇画图!
白兰花说,这幅长卷图她已在心中想了好久好久了。接着她拿出了当年欧阳春送她的那本《人体写真画册》给大家翻看,她说:“这本书是我老师临别时送给我的,我也是从这书里得到启发和借鉴。老师说,人比花美,人体美是真正的美。他鼓励我用自己的剪刀,剪出古人前人从来没有过的最新最美的图画!”
长卷剪纸《月光神女图》成了剪花女子们最心爱最崇拜的佳作,大家争先恐后地学着描,学着剪。不几天工夫,便在村子里传开了。七传八传,传到族长太公黄威堂的耳朵里,他要亲眼看一看这幅“神”图。等到亲眼一见,他立刻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这个女子胆大包天,竟然敢将伤风败俗的淫秽春宫图堂而皇之地剪出来,这还了得?一声令下,族丁打响了堂锣,命黄家儿孙到祠堂集中,今天要开祠堂门。
白兰花被人押解到现场,但她却大声责问黄威堂:“我犯了什么法?”黄威堂道:“你犯了族规族法!”旁边跳出几个族丁动手拿绳子去绑白兰花。黄金宝慌忙上前求情:“大伯,你就饶了她吧!”“饶了她?”黄威堂眼睛一瞪,“我饶她,族规不饶她,列祖列宗不饶她!”那边黄夫人急忙赶上阻拦:“大伯,求你网开一面,放了她吧,求你啦!”说着便跪了下来。黄威堂鼻孔一哼:“怎么,连你也来为她求情?磨坊成了她诲淫诲盗的窝点,一群女子全被她教唆坏了。此风不刹,后患无穷!你们还呆着做什么?快给我绑了!”黄夫人连忙叫白兰花跪下求情,谁料她抬头高昂不领情:“我白兰花清白无辜,决不向他下跪!”黄威堂气得发抖,从族丁手中一把夺过绳索,他要亲自动手捆绑白兰花。
正在这时,有人急匆匆跑来,在黄威堂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黄威堂一听,愣住了,连忙丢了绳索。
原来那人是来通报消息,说县政府衙门派人到村子里视察来了。
一提起政府衙门,黄威堂腿立刻软了。别看他在黄家儿孙面前威似猛虎,见了官府的人,他的胆子比老鼠还小。
县政府下来的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官员,还跟着两个勤务兵。女官员说:“我叫方菲,县妇女会会长。奉县长之命,到各乡村了解妇女解放的情况。”她问黄威堂,你们这么多人聚在祠堂门口干什么?旁边一位族丁应道:“开祠堂门。”“开祠堂门?”方菲不解,“什么意思?”那族丁指指白兰花道:“她伤风败俗,触犯族规,要按老规矩惩办。”方菲追问道:“她怎样伤风败俗?触犯哪条族规?要如何惩办?”黄威堂说:“她竟敢当众剪春宫图,伤风败俗,按族规理当在祠堂门前吊打示众。”说着取出那幅《月光神女图》:“请看,这就是罪证。”
方菲接过《月光神女图》,细细观看后哈哈大笑:“这算什么罪证?老人家你真是少见多怪,这决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春宫图,这是一幅精美的剪纸艺术品!在西洋外国,像这样的艺术精品,是可以登上国家级的艺术殿堂的。”黄威堂不服道:“我们这里不是西洋外国,这里是黄村。”方菲正色道:“黄村就可以无法无天,由着你乱来吗?国民革命,实行三民主义,保护妇女权益,提倡人权,你任意吊打妇女,民国政府决不答应!”一番训斥,义正词严,黄威堂斜眼偷看那两位背着木壳枪的勤务兵,哪里还敢再顶半句嘴,转身朝族丁们喝道:“还呆在这里看什么?算了,散了!”一场风云,就这样轻轻地吹散了。
四、人有悲欢离合
方菲叫过白兰花,用大道理抚慰一番。最后她问白兰花:“你叫什么名字?”白兰花告诉她名字,方菲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啊呀,原来是你呀!想不到在这里碰上,太巧了,太巧了!”白兰花奇怪地问:“怎么,你知道我?”方菲说早有人向她作过详细介绍了。白兰花又问那人是谁,方菲欲答故藏:“你猜猜是谁?”白兰花说猜不出。方菲大声道:“他叫欧阳春!”
一听到“欧阳春”三个字,白兰花也高兴得跳了起来,涨红着脸问道:“他人在哪里?”方菲喜滋滋地说:“他是我们的县长。”又告诉她,欧阳春在北伐军中立功受奖,后来在战斗中受了伤,就转到地方上从政了。方菲说:“他对你的剪纸手艺非常称赞,说你有非凡的艺术感悟力和想象力,只要好好努力,将来一定能成为艺术家。他还说以后要为你举办一次剪纸艺术展览,让各地的艺术家们都来观摩学习。”说着,又取出一张照片塞到她的手里:“我和欧阳县长明年春天就要结婚了,这是我们的订婚照片,你留下作纪念。到时候一定要来吃喜酒呀!”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白兰花望着照片上一对幸福的爱侣,大感震惊!她想赶上前去,一把位住方菲,大声呼喊:“欧阳春是我的,是我的!”她又想立刻赶到县城,找到欧阳春,大声责问他:“你为什么要与方菲订婚?为什么?”她想大声喊,大声叫,大声哭泣,她想……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到了磨坊,彻夜难眠。天一亮,她就下床,发狂地推磨,推完磨又去拼命剪纸花,剪一幅破一幅,一幅也没剪成。
直到第三天下午,她的情绪才慢慢冷静下来。她在心里自问自答:“你写的那封长信,交给欧阳春看过了吗?没有。他说过爱你的话了吗?没有。你对他的痴恋他知道吗?不知道。他与你只是师生关系,为什么不可以爱上方菲,和她订婚?你要责怪,只能责怪自己,是你错过了向他示爱的良机。这就是缘分,这就叫命运。”她这样自问自答地想着想着,心就放宽了。
转眼间,春天就来了。春天的脸说变就变。
在一个风大雨狂的黄昏,有个女子浑身被雨水湿透,跑进磨坊,一把将白兰花拉到僻静处。白兰花抬头一看,是方菲!方菲告诉她:形势变了!南京政府下令“清党”,到处捕杀“赤党”,一片白色恐怖!欧阳春是“赤党”骨干,已被秘密处决,尸体被抛在乱坟岗上,无人敢去认领。白兰花听罢,差点晕了过去。方菲又说:“幸亏我在上面有亲戚,指点我当机立断,与欧阳春断绝一切关系,反戈一击,保全自己。我将平日与他来往的书信以及照片等全部毁掉了,今天我是特地来向你讨还那张订婚照片的,这是剩下的最后一张照片,必须立即毁掉,免留后患。”白兰花大声叫道:“你怎能如此绝情?”方菲无奈地说:“没有办法,不这样做,我就会与他同样下场,可是我还年轻,我不愿同死!要想活,我必须如此。”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向她要照片。白兰花取出那张照片,说:“这张照片有两个人,你只能毁掉你自己,他的那一半,不许你碰他!”方菲夺过照片,用剪刀“嚓”地一剪两半,拿着自己的那一半,慌张地跑了。
白兰花手中紧紧握着欧阳春的照片,脑海中一片空白,躺倒在土炕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大病一场。黄金花来看她,她不说话。黄夫人带了郎中来看她,她不肯吃药。后来黄金宝守了她整整一天一夜,她终于开口了,把欧阳春的遭遇全部告诉了他,黄金宝悲愤地骂了一句:“可恨,可怕!”白兰花说:“我要去找老师的尸体,为他建坟下葬,不能让他成为孤魂野鬼。”黄金宝说我和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两人一路同行,来到县城,好不容易找到了埋尸工,费了番口舌,花了几块银洋,埋尸工领他们到乱坟岗,挖开集体埋尸处,让他们认领了欧阳春的遗体。又到一座尼姑庵旁边的桃花坪上,找了块好地,请人建坟下葬。一切办妥,两人坐在坟前说话。黄金宝说,我们回家吧。白兰花摇摇头:“我和尼姑庵的师太商量好了,她同意我留下来带发修行,照看老师的坟墓。你走吧,我那一大包剪纸画都留在你家里了,请你代我好好保管,以后我会来取。”黄金宝在欧阳春坟头叩了三个头,默默地走了。
从此,白兰花入尼姑庵,守望着一座孤坟。她坚信,英魂终有昭雪之日。黄金宝则守望着一包剪纸画,他也坚信,亲人总有归来之期……
岁月在匆匆流逝,时光到了公元1949年的秋天,六亿神州,改天换地。
人民政府发布公告,追授欧阳春等一大批当年牺牲的同志为革命烈士。白兰花走出尼姑庵,走进了人民政府,向首长报告了替欧阳春建坟守墓的经过。首长大加赞扬,经研究,决定给白兰花以烈士遗属的优待,发给她抚恤金,白兰花婉言谢绝。首长又问她有什么别的要求,白兰花说:“我是个剪花女,剪下了几万幅纸花纸画。欧阳春生前曾经说过,以后他一定要为我举办一个剪纸艺术展览。”首长说:“烈士遗愿,一定要实现。”当即指示有关部门,待展览馆建造好之后,马上为她举办剪纸艺术作品展览。
欧阳春的遗骸,被迁入革命烈士陵园安息,从此,就有公家人日夜守望了,白兰花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她忽然归心似箭,急匆匆回到了当年的黄村。
山水依旧,人事全非,昔日罚她的族长太公早已死了,黄夫人也过世了,金花妹妹和其他跟她学剪花的女子都早已远嫁他乡。她寻寻觅觅,走进了黄家大门,堂上空无一人,一直走到屋后的大园子,忽然眼睛一亮:只见满园鲜花,姹紫嫣红,彩蝶飞舞!花间一位汉子正在弯腰浇水。白兰花大步上前,那人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白兰花叹道:“种花人青春不老。”黄金宝回应:“剪花女风采犹在。”说完,两人莞尔一笑。
黄金宝说:“你的那些纸花纸画,我保管得好好的,你拿走吧。”白兰花摇摇头说:“不,我回来就不再走了。从今以后,我守着你种花,你守着我剪花,我们两个人天天在一起说话做伴。”黄金宝一声长叹道:“等你这句话,我头发都等白了!”两人相视大笑,笑得心酸,笑得沉重,也笑得欣慰,各自都在脸上笑出了两行滚滚热泪……
这正是:
长夜守望心有信,风雪过后又逢春;
历尽沧桑不言悔,人间最贵是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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