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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之心

来源: 小西,摘录 作者: 秩名 时间: 2015-10-21 阅读:
一、一门亲事
河床白骨一样,龇牙咧嘴地横卧在村落中央。
河床南岸住着一户老石匠,打磨了一辈子石头,没娶过一房女人以续香火,一个人寂寞地过。只到了晚年,老石匠在石场拾到一个女婴,抱回家喂养。老石匠祈求小女孩多福多寿,给取了名字叫小多子。老石匠临死前,给多子找了婆家,那年多子七岁。
小丈夫是红婶家的独苗小寡子,就住在河床的北岸。对这门亲事,老石匠本不乐意。小寡子是个智障儿,一天到晚在红婶奶头上拱来拱去,淌一口明晃晃的涎水。不乐意归不乐意,老石匠还是在咽气前将小多子嫁了过去。老石匠想过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红婶心善,过了门,吃穿亏不了多子。
事情定下了,红婶就张罗着要迎多子过门。多子七岁,寡子才三岁。多子和寡子的嫁娶不同于成年人的嫁娶。小多子嫁到红婶家先过平常日子,等到小寡子十二岁才能正式圆房,成为夫妻。迎亲那天,红婶请了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小寡子由本家嫂子抱在怀里走在队伍前面。小寡子在嫂子怀里一副不知香臭的样子,嘴巴张着,啊哈啊哈地叫,鼻涕挂下来了,抬起手一把抹进嘴里。
事先红婶给小多子做了一套红衣裳,叫人给送过来了。小多子穿在身上,白里透红,像一朵早春的杏花,粉粉白白地开在枝头。小多子红衣红袄,走到小寡子的叔伯嫂子跟前,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说,嫂子,寡子给我抱吧。嫂子看着小多子,脚步走得有板有眼,话说得有板有眼,心里先替婶子欢喜了小多子。嫂子笑,多子,寡子今儿个就由嫂子抱,过了今儿个都归你抱。小多子没听嫂子的,伸出手去,嫂子就将小寡子给了小多子。多子将寡子抱在怀里,有模有样,都不像七岁的小闺女了,真真就是十七岁的小母亲了。
迎了小多子,一队人在干燥的河床中间穿过,响器呜呜哇哇吹得高亢嘹亮,从南岸回到北岸,踢踏起一路尘烟。红婶摆了几桌酒席,院子上空飘满了喜庆的颗粒。红衣红裤的多子抱着小丈夫,大模大样地走进了婆家。客人们吸溜着烫嘴的汤菜,都夸寡子的小媳妇。
客人们散掉后,院子里凌乱不堪。桌子不像桌子,板凳不像板凳,碗盏家什沾着汤油堆在潲桶里。小寡子缠磨着娘,哭哭咧咧地要红婶喂奶。红婶拗不过儿子,躲到屋里屁股压着炕沿,撩起袄衫给寡子喂奶。寡子咬着奶头也不好好吃,嘴巴一张一合,咬来咬去,都冒血水了,疼得红婶嘴巴一咧一咧,拍打寡子屁股骂小该死的。红婶丈夫死掉了,就留下这么一棵独苗,红婶嘴上骂,手上拍打,心里却是疼着呢。
院里,小多子脱掉了新嫁衣,里面是摞着补丁绽了线的棉袄。将袄袖挽到胳膊肘上,露出白白的胳膊。多子在水缸里舀来清水,倒在潲桶里洗碗盏家什。小北风丝丝拉拉地挠抓人,她的胳膊在冷风冷水里冻得红红的。多子稀里哗啦地洗了一大盆碗盏,将脏水一桶一桶倒进阴沟里。
红婶哄睡了小寡子,到院里帮多子洗涮。多子将洗净的碗盏家什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多子不歇,手里提着扫把,一点一点地打扫起了院子。红婶跟多子说,多子,你去看着寡子,我来扫。多子没有将扫把给红婶,说,娘,爷爷说了,过了门就是你家媳妇,屋里屋外的活计不能等婆婆说,要抢着干。红婶听多子给自己叫娘,脸上怪不好意思的。
红婶年岁并不大,才二十四,也是如花似玉的年龄。红婶说,多子,没圆房呢,不用叫娘,还是随便些好,叫婶。多子说,爷爷说过了门就是一家人,早晚都得改口叫娘,早叫显得亲近些,一家人不生分。这哪像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说的话,十七岁的小媳妇也说不出这样中听的话来。
红婶看着七岁的多子,眼神像个亲娘,暖洋洋的。红婶回到屋里扯一张红纸,包了一个红包,塞给多子。多子不要红婶的钱。红婶推给多子,说,本来这份钱该圆房那天给,这是改口钱,婆婆给儿媳妇的,今儿个你叫了娘,改口钱就今儿个给了。多子还是不肯收,红婶就将钱塞到多子的裤袋里。多子给红婶塞回去,嘴上说,娘先替我保管着,用了找娘来拿。
红婶和多子拾掇着院子。多子一口一个娘,叫得红婶心里痒痒的。院里院外,屋里屋外,重又整齐如新了,天也落黑了。多子说,娘,我回家了,该给爷爷煮饭了。红婶给多子包了一包菜饭拿着。多子爷爷和红婶有约定,红婶先将多子迎过门,等多子爷爷走了,入土了,多子才能住进红婶家。多子将菜饭捂在棉袄里,顶着夜色,一双小脚啪啪地踩着冻土路,跑过面目狰狞的河床,跑回到爷爷身边去了。
二、两小无猜
多子过门二十五天后爷爷死了,就埋在了老院子里。哭过了爷爷,多子顶着孝住进了红婶家。红婶待多子像亲闺女,吃喝穿戴,样样不亏着多子。多子负责带小寡子。小寡子除了吃奶,并不贪恋红婶,跟在小媳妇屁股后面,走东家串西家。没圆房呢,寡子得给小多子叫姐姐。一身腥膻奶气的小寡子,整天姐姐长姐姐短,高一声低一声的,叫起来没完没了。多子呢,亲亲热热地答应着,不像小媳妇,就像亲姐姐。没事,多子也教寡子唱歌。唱啥歌呢,多子先教寡子唱爷爷教给她的《坐门墩儿》:“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喊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啥呀?点灯说话儿,熄灯做伴儿,明儿早晨起来梳小辫儿。”
唱完了,小多子给寡子梳辫。红婶为了寡子好养活,在他后脑勺上留下一撮毛,每次剃头都不剃掉,得到十二岁,过了童子年龄,和小多子圆房了才能剪掉。小多子坐在门槛上,小寡子坐在小多子腿上。多子在寡子脑瓜后面鼓捣起来。多子给寡子编了一个麻花小辫,拴了一截红头绳,头绳褪了色彩,发白。小寡子愣头愣脑地问小多子,为啥给他梳小辫。多子说,寡子,我不是你姐姐,我是你小媳妇儿,等你大了要和你圆房的。啥叫圆房?寡子问。这个问题,多子也糊涂,是啊,啥叫圆房呢?多子倒是听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过,圆房就是睡一个房子里。多子想,她每天都抱着寡子睡觉,岂不是天天在圆房?多子弄不明白大人们的事。可多子知道寡子是自己的小丈夫,自己是寡子的小媳妇。多子回应寡子说,圆房就是圆房,好玩着呢。
寡子听说圆房是一个好玩的事,就晃着多子大腿要和她圆房。寡子脑后的小辫和头绳一晃一摇的。多子说,得等你到了十二岁,姐才能和你圆房呢。小寡子并不饶小多子,就说,十二岁就十二岁,我现在就十二岁了。小多子撅着嘴,很生气的模样。多子说,寡子,你还得七八年才十二岁呢,小屁孩,还吃着鼻涕,就要媳妇,羞不羞?接下来,多子就给小寡子胡乱唱现编的歌,哄小寡子笑。
“小屁孩,羞不羞,拿块牛屎当土豆,咬一口,臭臭的,扬手丢给小花狗,小花狗,摆摆手,一口咬在嘴里头。”
小多子的歌现编现唱,没什么实质性内容,信口一唱,往往逗得小寡子滚出鼻涕来。这时,小多子就会拿衣袖给小寡子将鼻涕刮干净。小寡子和小多子好得很,也听小多子话。在红婶面前,小寡子多半哭哭闹闹,哄也哄不好。小多子走过去,将小寡子领到门槛前,多子坐在门槛上,寡子坐在多子腿上,小多子给小寡子梳小辫唱歌,寡子就破涕为笑了。村人们在红婶面前说,养儿养儿,养大出飞儿,看来亲娘也不如小媳妇儿。红婶嘻嘻哈哈笑,心里很熨帖,欢喜小多子。
红婶从地头回家来了。小多子就到大门口抱来柴火,蹲到灶膛前去烧火煮饭。雨季返潮,灶膛不好生火。小多子脸贴着灶口,憋得通红,往灶膛里吹气。小寡子蹲在小多子后面,呜呜哇哇帮着她用力。火苗忽然从灶口喷出来,燎了小多子额前那绺头发。
多子双眼流泪,吭吭咳嗽。红婶要小多子去洗脸,自己蹲在灶前烧火。小寡子搬过板凳,要小多子坐到院子里去。小多子眼睛还在流泪,小寡子就凑到她脸上去,噗噗地给她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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