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的夜晚(2)
四
怎么说呢,这一天,牟敏居然站到了一个叫槐树屯的村庄。槐树屯这三个字是那个男人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好像是说,我在槐屯……或说是槐树屯……鬼使神差,她竟然找来了,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看见槐树屯时她还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有时候,是自己也说不清、解释不清自己的。
本来是要去找男人朱马的,却突然改变了方向,在路上多走了两天。她是带着工具出来的,背了一个旅行包,旅行包扛在肩上,使她更显得瘦小。她想好了,如果能在工地上理发就住下了,也和自己男人守在一起。
远远地看见的那个大槐树,叶子里掺进了微黄,再强的树木原来也经不住秋后的几场霜气。牟敏有了目标,牟敏的目标就是坐在大槐树下,仰着头,看大槐树,有心无心地等待着什么。后来的几天里她又在理发店守过,衣兜里始终忘不了放一把剃头刀,有几次等到了深夜,凉风从门缝、从窗缝里挤进来,让她打一个冷颤。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等待一个人吗?那个人伤害了你吗?到底还是伤害了他自己?对,反正他再来要不报警,要不就是掏出这把刀子,再好好地劝劝他,别再傻躲。她无数次这样想,又把自己否定。自首了吗?那个人!那天凌晨之后,他又去了哪里?怎么走的?往西走,几里地之外就是一条连接南北的公路,路上可以截到过路的客车,也许他就是从公路上随便坐上了一辆车,走了,在另一个地方战战兢兢的生活……
一天黄昏,她往很远很远的田野里走去。以前在理发店也有过这样,会忽然地想往地里去,站在麦地或秋田里。现在,庄稼都收了,地里长出的是又一季的麦苗儿,大地铺展着,麦苗间隙露出干燥的土地。她却看见的是满野的秋庄稼,浩浩荡荡的玉米,想象着一个人天天在庄稼地里吃住或者睡觉,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使他惊悸,那几个月的日子到底是怎样度过的。她在地头坐得太久都忘了理发店,最后还是麦子在村路上喊,牟敏,牟敏……她才匆匆地跑回去。
她在大槐树下等到了一条狗。大槐树上残余的槐叶儿在秋风里晃动,那条狗蹲在槐树下,尾巴拖在地上,抬着头朝村外的路上望着,浑身的黄毛,有些邋遢,眼里有一种迷蒙;狗看了看牟敏,狗的眼角有一团眼屎,像一个肉瘤子滴溜着。狗也往大槐树上望,那个人那一天好像说了,他的女人差一点吊在大槐树上,槐树上的神把她救了。牟敏仰着头,久久地看着槐树,又回过头看着槐树下的黄狗。
来了一个老人,和狗一起望着村外的路,拐棍捣在地上溅起几星黄尘。狗往他的身边靠了靠,撒娇、尤怨、无奈,叽叽几声,也许还有别的意思,又低低地几声吠叫。老人说,别等了,伙计……老人低头看看狗,狗支着耳朵……老人和狗又望着远处、远处的路,狗的眼望得很远,站得比老人还直。
牟敏远远地看着,摸一下心口,有点疼,隐隐的。牟敏忍不住又奇怪地往村里走,好像有人在催她一样。老人和狗都扭过脸,看着她,有些狐疑。听到哒哒地小蹄子声,牟敏转过身,狗在她的身后撵过来,狗爪子下是一绺细细的黄土。狗跑到了她的前头,扭过头,汪汪叫几声,又往前走,像有些抵触又像在给她带路……她回过头,又看看那棵老槐树,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拎了拎肩上的包,回转身,朝公路上走。
有一天,牟敏终于找到了朱马——她的丈夫。似乎带着满身的风尘、疲倦,一见丈夫她就哭了,哭得很痛,酣畅淋漓,稀里哗啦,哭声里带着细细的哨音。她最终没有说出哭的理由,不知道该怎样说,想了想她把头扬起来,就不说了。丈夫把她领到了一家小旅馆,一进门就心急火燎地把她裹住,她先是筛糠着,像是过于激动,男人怎么也得不成,丈夫叹息着有些恼火。后来,像是终于被唤醒了,或者仿佛有过一次唤醒,牟敏的欲望特别的强烈,她一次次呼唤,紧紧地搂着丈夫,当丈夫真正排山倒海时她又泪雨哗哗起来。
五
牟敏回到老塘南街是一场雪后。一下车,就看见了理发店,打开门,一股潮气扑面而来,窗台上有挤过来的雪,镜子上蒙着灰尘。好像一直在等她回来,麦子随后就过来了,麦子的手里握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老塘南街理发店收。麦子把牟敏搂在怀里,喃喃地说,牟敏,你可回来了!牟敏,快生火吧,我早该做头了。
牟敏把灯光打开,房间里一下子亮堂了。她开始收拾,开始生火,一有火,屋子里就暖和了。她抓了抓麦子的头,说麦子,我今天就把头给你做了。她从麦子手里接过了那封信,低下头,在生着的炉子上燃着了。灰烬在炉子上蜷曲,小飞蛾一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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