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好的爱情呢(2)
1950年元旦, 是林一中人生中具有重要意义的日子,国民党15军向解放军投诚,他先后被编入第二、四野战军和解放军第50军。10月,林一中随部队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在 第五次大战役中,林一中所在的连队伤亡惨重,最后剩下的19人全部被美军俘虏,被送入南朝鲜战俘营还被转驻济舟岛……1953年底,林一中被送进板门店进 行遣返,不料却被遣送到台湾。这以后,林一中先是在林口苦林湖集训,同年6月又被编入国民党60军,受三个月基本训练后再编入第8军。后来,因为遇到一位 当副团长的老乡,林一中的生活才慢慢有了好转,还一路高升当上了副团长,直到1990年退休前还升任上校团长……
兵荒马乱背井离乡的年代里,林一中一直思念家乡,也执意不肯结婚。后来时局渐渐平稳后,林一中才在军中好友的一再劝说下结婚,并在 1968年生下独生子林子河。从此林一中夫妇心肝肉儿似的养护着,又竭尽全力地培养着,操心劳神地让他上大学、读硕士博士。林子河也算争气,年纪轻轻就成 了专家。就在一年前,林一中把一门心思全放在儿子的终身大事上。儿、媳的美丽爱情和婚姻,是最让大半生坎坷的林一中欣慰的。他原以为晚年幸福、可以尽享天 伦,可谁想到浪漫婚礼竟要了儿子的身家性命呢?儿子还没能为林家留个后代啊?!
林一中从往事的回忆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站在儿子的房门口,正望着他的房间发呆……是啊,儿子是二老的精神支撑,没有了儿子,人生的暮年如何度过呢?想想白天里老伴伤心欲绝的样子,林一中真恨不得随儿子去死!替儿子去死!
一连几天,老两口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口里絮絮叨叨地总是儿子的名字。林一中感觉自己一下子苍老了10岁,他看看老伴,发现老伴的头发全白了。他的心就突地揪了一下,好像被人从后心窝上狠狠给了一掌。他想:自己一定得好好陪着老伴走好后半生。
不久后的一天,林一中陪老伴在院子里散步,忽然看到了查玉琴的身影。林一中冷冷地看着她,脸上现出不欢迎甚至愤恨的神色,他在心里说:儿子已经不在了,你还来做什么?查玉琴并不急着解释,却向着林一中双膝跪地。
林一中一个头两个大了,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他既没有让她起来,也没有伸手去扶她。老伴在一旁呆站着没动。
查玉琴依然虔诚地跪着,恳切地说:“爸爸妈妈,现在子河不在了,但我仍然是你们的儿媳妇,哦,不,我就是你们的女儿,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们……”
这话从何说起呢?林一中蓦地抬起头,傻呆呆地看着查玉琴,眼珠好半天没挪窝儿。
查玉琴眼睛里闪着坚毅执著的光,依然长跪不起。
林一中伸出手去拉查玉琴:“使不得使不得啊……”
查玉琴跪着没动,只擦擦眼角的泪水,语气坚定地说:“爸爸,您放心,我一定认真兑现我的承诺,因为……因为我和子河太相配了,其他的我都不想了,只求继续子河没有完成的研究工作,这是我们说好的爱情啊……”
以前的猜测和怀疑似乎瞬间被击垮,林一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倏地动了一下,他抱着一旁的老伴痛哭失声,喃喃自语:“傻孩子啊……”
查玉琴果然留在了林家,除了工作,她总是尽量抽出时间陪伴林一中夫妇。这个家,失去儿子的阴影似乎因为查玉琴而烟消雾散了许多。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有一天早晨醒来,林一中喊老伴起床去早锻炼,好半天却没有听到回答。林一中侧过脸看老伴,看见她大睁着眼睛,努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而 且口角似乎歪斜了不少。林一中感觉大事不好,这段时间老伴一直说头痛恶心,他没太当回事,哪知道几天来竟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呢?他连忙把老伴送进了医院。
刚刚把老伴安顿好,查玉琴来到了病房。林一中奇怪查玉琴动作之快,问她怎么知道这事的。
查玉琴浅浅一笑说:“上班时我忽然发现丢了一套资料在家里,就匆匆忙忙回家去取,家里门锁着。我问邻居,邻居说妈妈患病住院了!我就马不停蹄地来医院了。”
不能说话只能听音的老伴感动得泪眼迷糊,林一中也眼角湿湿的,鼻子止不住酸涩。
老伴患的是脑血管病。查玉琴整天陪伴在她身边,为她熬汤煎药弄好吃的。针对她臀部褥疮流脓流血的情况,查玉琴为她勤翻身,并且勤换床单,最多的一天竟换了三次。有一天,查玉琴还到家门前的水库里捕捞鲜嫩肥美的鳜鱼熬汤给她喝,甚至给她按摩、针灸并拔火罐。
同一个病房里的病友羡慕不已,纷纷竖起大拇指说林一中夫妇三生有幸,养了这么一个懂事孝顺的女儿。林一中不愿意对病友说破真相,但内心 里感动不已,常常感叹:命运待人还比较公正,虽然让我命运坎坷多灾多难,但给我们安排了这么好的“女儿”。想着查玉琴说过的“继续子河研究工作”的话,林 一中甚至瞒着老伴去儿子生前单位,对领导述说查玉琴的孝顺善良,而且也谈到她强烈的事业心,请领导把查玉琴的工作关系确定下来。领导大喜,说可以考虑。
渐渐的,老伴身体康复了,半个月后医生告诉她可以出院了,查玉琴说到时候来接。林一中一开始不肯,怕耽误她的工作。查玉琴却坚持一定来,林一中答应了。
4.孤独还乡
第二天,林一中和老伴一大早就忙着收拾行李,等着查玉琴来医院。可万事俱备,查玉琴却一直不见人影,这一等就快到中午了,查玉琴竟然连 电话也不打一个。最可气的是,他一遍遍拨打查玉琴办公室的电话,也没人接听。林一中简直气坏了,但联想到这段时间查玉琴为他们家所做的一切,他善意地想: 也许查玉琴真的有什么事脱不开身吧,于是他找了个出租车回家。
林一中和老伴走进屋,一边叫着查玉琴的名字,一边四处搜寻着,但好半天没见着人,也根本没人应声。林一中心里凉了半截,老伴也沮丧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晌,两位老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难道查玉琴一直在骗我们?莫非她卷款逃走了?”
林一中在几处藏钱的位置仔细查看,还好,钱物没有丢失。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无力地瘫坐在沙发里,发了好大一会儿呆。
这以后的大半个月里,查玉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痛失爱子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又添感情欺骗的新伤疤,林一中再也忍不住几重打击。而且,刚开始的怀疑重又笼上心头,是的,一定是查玉琴为了另攀高枝而害死儿子……原以为意外被救是美好生活的开始,哪知道是噩梦缠身了呢?
眼下,林子河的领导已经破例为查玉琴办好了工作关系,她却似乎和自己断绝了来往。难道她就是为了工作,才在子河死后还刻意对自己和老伴 好的吗?要不,怎么现在就不见踪影了呢?看来一切都是美丽的谎言啊!曾经信誓旦旦的查玉琴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不仅背叛了两位老人,还亵渎了她与林子河 的爱情啊。哦,不,也许查玉琴根本就没有爱过子河,她只是利用子河利用了林家。
林一中忍不住把自己的分析说给老伴听,老伴没有给他好脸色,气急败坏地说:“都怪你!都怪你!我早说过这个女人有问题……”
林一中不敢接老伴的话,怕和她吵,不寒而栗的他恨不能马上报警。可一切仍然只是他的猜测,他没有任何证据,最可怜的是死去的儿子还蒙在鼓里,儿子死不瞑目啊。林一中沉浸在无比的愤怒和无可奈何中。
几天后,林一中对老伴说:“这段时间我认真考虑过了,要不我们离开台湾回大陆吧,因为在台湾睹物思人,我受不了这痛苦;而且,女人的心 天上的云,即使查玉琴能回来,可毕竟还是别人家的人,和我们家实实在在没有任何关系,时间长了谁也不能保证她又会变化出什么新花招……”
老伴强烈反对,气势汹汹地说:“不,我是台湾人,要留在台湾守着儿子,要不然,不如让我现在就随儿子去死。”
林一中像受了烫伤似的从椅子里站起来,连声说好。他想:最近老伴像有些神经质,说什么都凶狠狠的出言不逊,要不,就是呼天嚎地寻死觅活 的样子。但人死不能复生,要是老伴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叫人怎么活?他从此再不敢提回大陆的话,只是默默祈求老天保佑老两口相依为命白头到老。
这天早上,早锻炼回家又做好早餐的林一中喊老伴起床,但好久听不到任何动静。他吓坏了,忙冲进卧室,却发现老伴平静地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散放着半瓶安定片,旁边是一张纸条:
我们走过大半辈子了,现在我不想和你吵,不想我们两个人为了儿子相互折磨,我身体差,天天想念儿子,这样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死了的好!就让我随儿子去吧!我也不愿拖累你了!
天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林一中不禁悲从中来,反复念叨着:“你好糊涂啊……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林一中安葬好老伴,回到家,忍不住流下酸楚的泪水。半年前一个好端端的家,儿子、儿媳欢声笑语,老两口尽享天伦,可现在空荡荡的房子,形单影只一个人,何以为家呢?一切都恍如隔世啊!
然而,林一中又反过来想: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一来了无牵挂,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呢?现在可以带着老伴和儿子的魂灵回大陆家乡了!
事不宜迟,林一中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可巧的是,出发这天,查玉琴和一个男青年来到他家。林一中没有理她,他想: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如果查玉琴诚心诚意做林家女儿,怎么会反复无常玩失踪呢?
查玉琴显然没有把林一中的冷眼放在心上,相反却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又介绍身边的男青年。
林一中怒不可遏地说:“你不是说其他的都不想,只求继续完成子河的研究事业吗?”
“是的,我正因为这么想,才要和他……”查玉琴指着男青年说。
“够了,够了!你不要假惺惺在这里演戏了。我就知道你是为另攀高枝害死子河的!你走吧,有多远滚多远!”情郁于中的林一中懒得听她废话,愤怒地下了逐客令。
查玉琴一动不动。林一中甚至动手去拉查玉琴:“我们家已经被你骗得家破人亡了,你还惦记我们什么呢?而且你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
查玉琴吃惊得泪水扑簌而下,痛苦地摇头说不。也许就是在这摇头的一瞬间,她瞥见了墙上林一中老伴的遗像,惊愣着问:“妈妈她……”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林一中不由分说,把查玉琴推出去,砰的一声迅速关了门。
林一中再次坚定了回大陆的心。即使死也要叶落归根啊,他打算就这么永远离开伤心地,平平淡淡打发完这一生……
5.谁的孩子
时光飞逝,一晃18年过去,林一中83岁了。
这天,林一中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位怀抱婴儿的40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和中年男子。林一中奇怪地问他们的来由。
“爸爸,我来自台湾,是你以前的儿媳妇查玉琴啊!还有,我怀里半岁的孩子就是你的亲孙子……”中年女人肯定地说。
林一中的脑子像电脑黑了屏:这怎么可能呢?因为就算时隔多年,老眼昏花的他认不得儿媳妇了,但他的儿子早在18年前就死了,到现在怎么 会有他和这女人的孩子出生?他想这女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来诈钱的骗子,因为这方圆近百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从台湾搬到大陆居住的有钱人,所以面对这女人, 林一中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爸爸,您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真是您儿媳妇查玉琴啊!而且,这孩子的确是子河的骨肉啊!”这女人动容地说着,脸上挂满了泪。
这女人知道林子河?林一中睁大了眼睛,他依稀记得查玉琴当时的容貌,岁月真的不饶人啊!但林一中马上又想起当初的欺骗,所以他不客气地说,甚至扬言要关门赶他们走:“哼,18年前你就是个骗子,现在还惦记我什么呢?”
可这女人仍然不依不饶地说:“爸爸,我是来给您送孙子的,虽然这确实有些不可想象,因为孩子的爸爸林子河,18年前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蓦地,林一中激动得痛哭起来,因方这女人的话激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和对儿子林子河的怀念。林一中的心里不由得变温和了,他似乎认可了这女子就是查玉琴,就轻轻地问道:“就算我承认你是我的儿媳妇,但你这怀里的孩子,谁能证明是我的孙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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