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支西地兰(3)
工兵深深懊悔自己放松了革命警惕,看他像个木乃伊似地,一天不多说一句话,便以为他是个死老虎,不再严密监视,自己光顾得给学员们改善伙食,没想到酿成如此大错!
工兵是真正的军人。又问了药厂没有,医院也没有。一旦查明了情况,立即上报。他摇通了军区的电话。
“我是军医训练队队长。反动学术权威焦如海失踪,下落不明,极有可能是畏罪潜逃。我没有完成好党支给的任务,我请求处分……”
对方答话:“你的革命警惕性高,这很好。焦如海不是畏罪潜逃,他现正在我们这里。”
“在军区?”工兵大惑不解,反问道。
“是的。军区首长病了,用车接他来会诊。”军区方面答道,听声音年纪不大,可能是值班的参谋干事,语调中却透露出上级机关的骄矜。
“那也应该同我说一下。”工兵想起刚才冷汗涔涔的焦灼,压着性子埋怨道。
“是你大还是首长大?耽误了首长的病,你负得了这个责吗?”电话哐地放下了。
这事其实并不稀奇。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比任何一次运动更彻底,革命军队再不能保留各种历史渣滓。批斗之后,扒下焦如海的红领章,将他赶回原籍。其实生养他的那座小城,早已没有他的任何亲眷。当他形影相吊蹒跚走进家乡的暮霭之中,早已有两个年青的军人在地方革命委员会等候多时了。他是坐火车,被大串联的红卫兵挤得辗转周折,年青的军人们是天上飞来的。原因很简单,军区首长病了,年轻美貌的女保键医生束手无策,首长想起他几次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医生治好的。问:为什么不请他来?
首长的病好了之后,焦如海成了走也走不得留也不能留的尴尬角色。首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病。得把他像战备物资一样储藏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工兵不是京官,是在山沟里打洞子炸石头的,因此他不明白这其中的典故。他满腔委屈,又要他看着人别出漏子,把人拉走又不同他打招呼。他真切感到自己地位的卑微,一腔火气不知向谁发泄。
老焦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本来首长的病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安顿好了,但美丽的女医生不让老焦走,她胆子小,怕出意外。首长就命令老焦留下。老焦在椅子上守护了一夜。早上,当他打扫完楼道卫生(旮旯里的痰迹让他费了点工夫),出现在讲台上的时候,仿佛一具埃及金字塔内发掘出的木乃伊。
隔了一段时日,郁臣又来报告:焦如海找不到了。他不知道工兵上次受到的挫折,兴致勃勃以为是表示忠诚的好机会。工兵这一次只淡淡地说:“你不要管了。我知道了。”
仍旧同上次一样,哪里都没有焦如海,好像他已提前火化成烟。
工兵耐心地在堆满黄连的小屋里等。是的,他没有军区首长大,可他比焦如海大。军区可以不通知我,但你焦如海必须向我请假!你得明白,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暮色,像昏鸦的翅膀,裹胁走了屋内所有物件的轮廓。凛冽的苦气,浸泡着人的每一次呼吸。屋内很洁净,但这洁净,更笼罩着一种冷模的凄凉。
“这真他妈不是人呆的地方!”工兵咒骂着,抬起屁股要走。他原本预备等老焦刚一进屋就给他一个下马威,叫他以后再敢目无领导。但这小屋给他无形的压力,他一分钟也不愿停留了。
正在这时,门开了。一个鬼魅般细长的阴影,飘燃而至,手中还挽着一个偌大的包袱。“队长,你好。”焦如海苍老的声音竟含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工兵的心吓得砰砰直跳。他原是专为等焦如海,来人应时而归,还把他骇成这样,奇怪焦如海在自己黑洞洞的房间里,劈头看到一个人影,竟如此安详。
“我是既不怕死人也不怕活人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焦如海仿佛看出了工兵的疑惑,淡淡地解释。
“首长的病好些了吗?”工兵单刀直入。
“我没到首长那去。”老焦回答,声音中仍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那你究竟到哪去了?”工兵火冒三丈。到军区去多少还有点投鼠忌器,此刻完全肆无忌惮。
“到野外去了。”老焦把包袱放在桌上,发出清脆如铁的震荡声。腾出手指一比划,那边正是国境所在地。
“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请假?”工兵简直怒发冲冠,这一次有了真正伪敌情。
“早上,我要找您请假。猪圈、伙房都去了,没找到。因为路途太远,就赶快出发了。”焦如海恭恭敬敬地答道。
工兵想起来,早上他正在操场边收拾露天厕所,口气略为缓和一些:“你还没回答我究竟干什么去了?”
“就干这个去了。”焦如海小心翼翼地打开桌上的包袱。里面是几个白森森,黑洞洞,风像笛子一样呼哨而过,浮现着永恒笑容,神秘兮兮注视着你的——骷髅头。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工兵,被这些肮脏而丑陋的镂空怪物吓住了。他竭力镇定住自己:“你擅自外出,就是去鼓捣这些玩艺吗,这是借口!我们已经有了那么多的死人,足够用的了!你是想察看地形,伺机外逃!”
焦如海心爱地拍拍骷髅光滑的头盖骨:“多漂亮的骨骼!乱葬岗上死人虽多,要找到这样完美无缺的头颅可并不容易。”他的手臂上有蚯蚓一样的红色血迹,仿佛攀到悬崖上偷吃了酸枣。
“我们的死人都没有头了。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人与人的区别主要在头上,而躯干则基本一样。我不得不把这些头装置在那些骨架上,来一个移花接木。至于跑,我为什么要跑呢?我有了给人治病的机会,我能够培育出一批优秀的医生,这正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的事情,我跑了,岂不是太傻!我要跑,当初又何必回来!队长,你放心好了,我永远不会跑,直到我死在这片土地上!”
从门洞打进来的夜风,把焦如海破烂的军装(荆棘又扯开几道凌厉的破口),吹得像一片哗哗作响的旗。
一席话,直噎得工兵瞠口结舌。不管怎么说,焦如海擅自外出,要给他一个狠狠的惩罚。只是,怎么教训他呢?院子就这么大,不可能扫了又扫。平日罚他铡黄连,已占去了他所有的时间,又不可能叫他干更重的活,万一累垮了,学员们就没人教。再说若首长又病了,也不好回复。要想一个不显山不显水的办法……
浓烈的苦气像水蛭钻进他的鼻孔。
有了!
工兵清清喉咙,对老焦庄严宣布:“鉴于你严重违反纪律,经研究,给你一个处分。从今天开始,你每天要喝三碗黄连水!”
“是。”老焦垂下眼帘,谦恭地回答。声音中仍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是一些多么好的头颅啊?
五
一个纯粹的人,抽象的人,没有性别的人。所有的性征都是皮毛,都随着皮肉被一同掳去只剩一尊洁白如美玉的骨殖,昂首挺立在讲台的一侧。
漠漠的历史劲风,从他宫殿般复杂的颅窍中穿进穿出,奏一支我们所不懂的歌。他的眼眶深邃而空洞,注视着永恒的宇宙真理。他的牙齿很完整,雪白狞厉,保留着人类自远古以来遗留的某种食肉本性。他的颈椎柔软精巧,有像麋鹿一般左右旋转。他的胸廓伟岸挺拔,蕴藏着祖先追赶猛兽时惊天裂地的呼啸。骨盆猛烈地凹陷进去,锋利隆起的骨骼表明曾经有强有力的肌群在此附着,像黄河纤夫的绳索一样,牵引过整个躯于壁虎样的攀缘。还有四肢,像非洲象颀长美丽的象牙,发出凝脂一般润滑的闪光。它们负重而中空,符合最严谨的力学原理,像金属钢管一样无懈可击。还有手指骨、脚趾骨。在如此狭小紧凑的空间内,密植了如此多的骨块,仿佛一盘庄户人家过节时烙的面果子,形状各异,无不精致可爱。正是这些完美契合的骨块,被蛛网似的韧带连缀在一起,(韧带现在由细铁丝代替)形成人类得以骄傲地凌驾于所有动物之上,辉煌地创造出匪夷所思艺术珍品的——手!
这是被老焦精心处理过的越狱犯的骨骼。正确地讲,他是一个组合起来的人。老焦把另外一个不知名的骷髅,镶嵌在这具壮年男性强健的体魄之上。成为一名自然界从未存在过的人。
他是医学殿堂的守门人。
“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活起来,我想,我会在一万个人当中,认出他来。我们熟悉他身上的每一块骨骼。我对我的父母亲人,对我自己,都绝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梅迎对岳北之讲,她已经不再害怕死人。
“先生的嘴角,为什么总是黄的?”岳北之若有所思。平原的氧气,已经洗去了他脸上过多的紫绛。
“防冷涂的蜡!”翟高社没心没肺地喊。他倒并不是不尊重先生,只是天性如此。
“我们今天来讲心脏杂音。”
每人发一副银闪闪的听诊器。大家把圆圆的怀表似的听诊器头捏在手心,指甲刮到听筒上的薄膜,耳鼓响起宛若“车辚辚、马啸啸”的动荡。翟高社趁郁臣不注意,猛地弹一下听诊器头,郁臣嗷地叫起来,好像有人在他耳边扔了一颗手雷。
“杂音可分吹风样、雷鸣样、滚桶样、泼水样……”老焦如数家珍。
岳北之的单位处于风口。一年只刮一场风,从大年初一刮到大年三十。他什么样的风声都听过:笛样、萧样、呜咽样、叹息样,没什么稀奇。想不通的是在自己军衣第二个钮扣偏左这方寸大的地方,竟会有这许多名堂?莫非心脏也是风口?
“同学们先互相听正常心音。知道了正常的,才能分辨出不正常的。有比较才有鉴别。”老焦引用了一句最高指示,恰到好处,使他的讲授更具有权威性。“两人一组,互相听。”他划定范围。
翟高社把听诊器头像探雷针似地,杵到郁臣怀里,郁臣像被扎了一刀似地直往后躲。
“咋啦咋啦?”翟高社忙不迭地把银亮的钢头抽回来。
“凉。”郁臣嘶嘶吸气。
“忒娇气!革命战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点凉怕什么!”翟高社不屑地说。
“同学们暂停。”焦如海擎起听诊器:“听诊之前,一定要把钢头捂热。一种方法是暖在手心,直至同自身体温相近时,才可接触病人肌肤。适用于任何病人,缺点是升温速度较慢,另种方法是用嘴呵气,像我们暖和自己冻僵的手指头那样。优点升温快,节约时间。不便之处是用于异性青年病人时,有过于亲呢之感。”
老焦就有这能耐,把一个极普通的问题上升到理论高度。
大家都点头,唯有翟高社不服:“我就不信。听诊器就算是冰做的,那么一分半分钟的,还能把人给冻死?”
老焦不急不恼地解释:“在突发寒冷的刺激下,病人的思想无论多么先进,机体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反应,心跳加快,频律失常,这对检查是有妨碍的。”
倔小子翟高社只得往听诊器头上吹气。大家敞胸露怀,你听我的,我听你的,礼尚往来,好不热闹。
“老焦,梅迎说我有心脏病,几种杂音都有。我在高原多年,也许真的落下毛病了。这可怎么办?以后我回不去老部队了!”岳北之一脸哭丧相。
梅迎葵盘似的脸庞像经了霜,惨然无色。她反复听了几遍,确信无疑。
老焦把听诊器头在手心暖得很热,又呵了两口气,轻轻搭在岳北之像木凳一样饱满的胸肌上,深陷的眼窝露出睿智的目光,像在倾听遥远的山的回音。
大家都安静下来,等着老焦的裁决。
“你很正常。那种轻微的声音,是一种生理现象。”老焦温和地说。年轻的医学生们常犯这种毛病,讲到什么病种,他们就疑窦丛生,怀疑自己和同伴染了这种疾患。
梅迎的脸仿佛突然朝向太阳,一片通红。虽说当众出了洋相,但岳北之那颗经过缺氧和山风折磨的心很正常,这就比什么都好。
“翟高社,把你的心给我听听。”岳北之低声求告。
“干嘛你又来听我的?郁臣刚听完,他耳朵大约背,手又重。把那个铁家伙使劲往我皮肉里按。好像我的肚子是猪屁股瓣,他要在那儿扣个紫药水的合格章。碰到这样的医生,没病也得给检查出病来!哎,你为什么不听和你一组的那个人的心?”
翟高社看到梅迎的脸越发红了,才悟到自己说走了嘴。梅迎是岳北之的搭档。
隔着厚厚的棉军装,胸部仍像驼峰一般耸起,风纪扣系得铁紧,毫无接受检查之意。
其实,在她那颗心的极隐秘处,渴望岳北之倾听她的心音。她的心会告诉他一个秘密。
“在给女病人检查时,可以将丰满的乳房推开、抬起或翻上。乳房是一个囊性腺体,具有强烈的隔音效果……”
老焦啊老焦!在他眼里,人类自身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梅迎真想用听诊器头把他的嘴堵上!
进入临床课了。讲到肺炎,就带大家到野战医院,找个肺炎病人,让学员们轮流去听。几个学生听下来,病人冻得胸前直起鸡皮疹,咳嗽也愈发深厚了。医院医生不干了,辛辛苦苦治了半个月,眨眼工夫疗效就打水漂了。
“现在,我领你们去实地检查一个病人。他的心脏可以说五毒俱全,而且他会很好地配合你们,使每位同学都能听清。本想在教室里实习,没有床。请同学们跟我走。”老焦说。
走啊走……出了楼,左拐右拐,穿过空旷的院落,空气中浮动起若隐若现的苦涩。这苦涩迅速地醇烈起来,像一只无所不在的黑猫,猛地钻入鼻孔,牢牢地霸占在那里,使你除了苦涩,感觉不到天地之间还曾有过其它气味。
到了!这座黄连弥漫的小屋!
“地方小,只请担任检查者的同学留下。其它的,请在屋外稍候。”老焦一指梅迎:“就从你开始吧。分辨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杂音。”
梅迎知道这是老焦的宿舍,她没来过,此刻被这种清贫和简陋所震愕。
病人呢?她四下寻找。
“我就是。”老焦平静地说。
“铺板当检查床矮了些,但一个好医生,应该能在各种条件下检查病人。”老焦说着,在菲薄的褥单上躺好,骨骼与床板相击,发出类似鼓掌的响声。
屋内很冷。老焦袒露着他嶙峋的胸膛,像一把古老的蓖子。
梅迎捏着听诊器,不知所措。
“全队五十个同学,你要抓紧时间。”老焦尽量乎和,但已抑制不住冷颤。
梅迎把银亮的圆饼贴在老焦胸上。他太瘦了,干枯的肌肤填不满肋骨之间的缝隙,圆饼便像钢桥,架在肋条之上。
剧烈而钝重的心跳,像一颗滴血的太阳,空洞地燃烧着,发出火焰与洞穴的声音。梅迎听过岳北之的心跳,浑厚低沉,透过发达的肌群,那心像埋在地壳深处的煤,稳定而极有韵律地搏动着。她也听过自己的心,纤巧秀丽,那心像一柄珍藏于锦盒内的绢扇,温柔地细腻地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地摇曳着,像一曲低宛的歌。焦如海的心脏,像一匹衰老的马,在旷远的荒漠上跋涉,不时传来马失前蹄的溃乱之音。
猛然,一切声音全部消失。什么叫死一般的寂静?梅迎刻骨铭心地感觉到了。你眼前明明是活人,他的心脏却阒无声息。心不跳了!梅迎想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再看老焦,只见面色灰黑如铁,牙关紧闭。
梅迎吓得刚要叫人,听筒里传来像空酒瓶砸在地上的爆裂之声。蓬……蓬……那颗苍老的心,缓慢执着地又开始跳动。老焦叹息样地吁了一口长气。悠悠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梅迎,不知她为何受了惊吓。
瞬即,他明白了:“我刚才是否有一过性晕厥?”
梅迎点点头,惊讶一个人能这样精确地给自己做诊断。也许,他将来也能这样精确而科学地描绘自己的死亡。
“我这个心脏,也闹文化大革命了。”老焦难得地幽默了一下。
“老焦,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医生。”面对着这种确实死过片刻的人,梅迎发悸。
“不必了。我这是老毛病。请帮忙将我床下的小箱子拿来。”老焦喘息着说。
箱子很精巧,老焦不知揿动何处机关,澎地弹开,一排整齐的药瓶呈现眼前。
老焦倒出一粒朱砂红的药丹,噙在嘴里,面色渐渐转红。“在我所有的罪名里,唯有私藏药品这一条属实。都是我自己买的,靠它们维持着我的生命。只是坐吃山空,越来越少了。”
梅迎发现药箱中有一支装璜古怪的小瓶,全身被复着严谨的外文。只在瓶口处可以看到澄清的药液,闪着蒸馏水一样纯净的光。她也算见多识广的护士了,从未见过这种药。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这是从西地兰中提取的强心剂。”
西地兰!多好听的名字。梅迎的父亲喜欢兰花,泽兰芝兰鹤望兰,可她没听说过西地兰。兰高雅而名贵,居然还能制成药。
“疗效极好。进口的,可惜我只有一支了。”老焦珍惜地抚摸着药瓶,好像那是他生命的舍利子。
梅迎赶紧离西地兰远一点。就这一支,丢了或碎了,准能赔得起!
“现在,我们开始吧!”老焦收起箱子说。
“开始什么?”梅迎反倒糊涂了。
“听心脏。免得你把吹风当成雷鸣。”
“我不听了。你心脏这么不好,我们一圈学员听下来,你的心脏更受不了。”
“心脏这个东西,你听也好,不听也好,它总是要那样跳,不在乎外界在于什么,这是由它的本性所决定的。所以,也不必把心脏说得那么崇高。跳动本身就是它的生命。它不跳,自身的价值就不存在了。”
梅迎明白了,对于一个全身都被他所热爱的事业酱透了的老人,你拒绝听他那颗有病的心脏,他会伤心的。
梅迎看到桌上一只硕大的碗,盛满金灿灿的黄水,鲜亮得如同刚刚洗摆过迎春花。她已知道工兵罚老焦每天喝三碗黄连水,没想到碗竟这么大。
“这是队长给你的碗吗?”梅迎气哼哼地问。这个工兵,心也太狠!
“不是。他为什么要给我碗?”老焦莫名其妙。
“他每天盯着你喝黄连水吗?”梅迎又问。
“不。他也很忙。这点小事,就不用他操心了。”老焦设身处地为工兵着想。
“那你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碗,喝这苦药汤呢?你可以换个小碗,再说,不喝他也不知道!要不,干脆泼了就是!”梅迎说着,颤悠悠双手端起药碗。老焦急忙去拦,撞出一道弦形的黄色,老焦的军衣上晕染一片。
老焦正色道:“这怎么成!我既然受罚,就要自觉遵守。怎么能泼了或者干脆不喝呢?这不是科学的态度。”
梅迎想不到先生遇到这样,没有什么可以回报老师,索性替老师把这碗苦药汤一饮而尽吧!
她一仰脖,咕嘟嘟直灌喉咙。
苦,真苦啊!苦到极处,就是辣,就是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为苦水所浸泡,每一根头发梢都苦得蜷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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