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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同室操戈(2)

张大哥道:“我正好赶上动手的那一幕,那二个人是陶一一江一 的朋友,他们正好谈到了谁欺骗了陶一一江一 之后,只听的嘭的一声,房门已被踢开,他们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便已身首两处,那人一击成功,口中狂傲地笑道:‘你们以为出了家,便能逃过我这一剑吗?’那人黑巾蒙首,又长啸了一声道:‘灵芝草真灵。’就大踏步走了。”

姚畹脱口道:“蛇形令主!”

张大哥也一惊道:“原来他便是蛇形令主。但是,那二个和尚说是北辽派的一个人在沉沙谷边上告诉他这消息的。那人的名字我还没听到,惨案已发生了。”

姚畹儿觉得内中大有蹊跷道:“我听说沉沙谷中有一个怪人叫金寅达,据神笔王天说是北辽派的,而且那金寅达还是蛇形令主的师父。”

张大哥喃喃地道:“金寅达?金寅达?莫非他就是金师弟吗?对了,金师弟在眉间有一颗小红痣,那金寅达有没有?”

姚畹摇摇头道:“听说此人蒙了一个人皮面罩,做事鬼鬼祟祟的,便是破竹剑客揭开他面罩之后,也只不过是惊鸿一瞥,王天才认出他,他便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张大哥略略思虑了一会儿道:“除上次伏波堡的事之外,还有一个理由使我怀疑到金师弟还没死,近年来,蛇形令主不是在北五省干了不少灭门血案吗?”

姚畹道:“一共二十六起。”

张大哥道:“这二十七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你可知道?”

姚畹迅即接口道:“都是正派的人,譬如萧文宗、张青、雷镇远……”

张大哥打断她的话题道:“不止如此,他们在四十年前曾连手大战金师弟于崂山,那次没挂彩的有二十个,负伤的有十六个,后来又死了九个,但经过蛇形令主这一狂杀,现在一个也不剩,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姚畹也接口道:“对了,听说前次陕甘武林集,要找蛇形令主报仇的时候,他曾在林子里说过一句话:‘只许你们报仇,难道就不许我报仇吗?’”

张大哥右拳一击左掌,怒道:“报仇!报仇!人家可没错,是金师弟先错的。”

畹儿站起身来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张大哥从怀中掏出了一支小旗子道:“你告诉金师弟,说师父弥留的时候,已收回了逐他出门墙的誓言,他若重新改悔,再想作我伏波门下,便收下这支旗子,否则的话……”

姚畹紧张地等着他的下一句,张大哥略一踌躇道:“四十年前的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张大哥沉痛地注视着初起的旭日,姚畹知道他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她曾偷一听 过张大哥在黄山上祭金师弟的祝辞,她几乎不能相信,这前后截然相悖的两段话,竟是同出于一个慈祥无比的张大哥的口中的。

姚畹接过了那枚三角形的小旗子,仔细地看了遍道:“这不是堡门口屋角上插着的那支吗?”

张大哥站起身来道:“此旗是堡中外姓弟子的信物,但在你大哥这一代,因为金师弟的缘故,并没有收过一个外姓弟子,所以世上只有三把,就是我、陆师弟和金师弟的。”

姚畹收起了旗子道:“这把原来就是金师兄的了。”

张大哥点点头道:“师父当初把他逐出门墙,也就缴回了信物,但是临终又撤回了前誓,所以你大哥把这旗子插在堡门口屋角上,原来有向金师弟招魂的意思,哪知道,咳!”

张大哥不忍再说下去,发出了一声幽然的长叹。

畹儿和他走上了池边的土石路,张大哥道:“你先往沉沙谷去,我料何摩虽是疯了,但仇恨天全教之心恐怕并没减少,这次天下武林群赴沉沙谷找金师弟和天全教主师徒俩报仇,何摩一定会去的,所以你那陆姊姊也会去的,我随后就赶到,我得先去找一个人的下落。”

畹儿随口问道:“找谁?”

张大哥望着云天道:“陆师弟!”

姚畹惊道:“但是……”

她止住了口,因为她发现张大哥的脸色极其难看。

但是,她觉得张大哥举止失常了,因为他和陆师兄已有四十年不见面了,在三两天之中哪找得着?

良久,张大哥始夷然道:“我已打听出十五年前,陆师弟曾搬到附近一处大宅院中,现在我得去查问一下,听说他已有了一子一女,我想总不会讯息全无罢。”

姚畹这才知道,张大哥平日也默默地下了不少功夫,她心中暗暗佩服,口中却道:“那我走了。”

她正要起步,张大哥道:“且慢。”

姚畹转过头来,张大哥欲言又止,最后终于畅声道:“你若遇上了金师弟他师徒俩,除了我吩咐的之外,你最好不要动手。”

姚畹知道张大哥仍是眷恋着昔日与金师兄的友情,她由衷地感动了,她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异然的微笑,却不知是同情还是赞美?

张大哥默然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旭日的霞光之中,他木然地长叹了一声,仿佛自己也回享了少年时的快乐。他沉痛地喃喃自语道:“畹儿,不是我不告诉你陆介未死的事,实在是你不能再纵一情 啦!唉!”

乌云轻轻地遮住了月儿,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丝电花,那又白又黄的光激,在黑黑的天上织成了一幅令人心寒的图案。

电光照着一株奇大的槐树,槐树下静静地立着一个青衫的人,他那脸色白的比电光还要惨然,他口中喃喃地道:“不错,这地方应该是叫古槐园,这株高达云霄的大槐树不是一个绝佳的标志吗?但是,又哪来的宅第呢,咳!附近又没人家,难道……”

忽然,他机警地往附近的林子里一躲,片刻之间,在漆黑中,飘然走来两人。

他们默默地走着,有若鬼魅一般,忽然为首的一人抬头一望黑暗中屹立的大槐树道:“不错,正是这儿。”

另一人迫不及待地道:“师父,你终于要告诉我的身世了。”

“师父”一字一字地道:“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我路过此地,恰巧遇到有人寻仇的事,便救下了你,但我只从一个临终的妇人口中得知你的名字,此外便一无所知了。”

他们便是青木师徒了。

陆介叹声道:“天哪!难道我陆某人就此不明不白地度过了一生吗?”

听得“陆某人”这三个字,林中人不禁一怔,老泪夺眶而出。

青木道长道:“往事已矣,你只有再加努力,咱们走吧,你的仇人尚在沉沙谷边等你呢。”

陆介凝声道:“不诛金寅达,誓不为人。”

青木语重心长地长叹了一声。

呼地一声,他们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良久,林中传出来了一声痛苦的嘶喊声,那青衫的人心中狂道:“金师弟,你好狠心,竟会下此毒手!陆师弟为你折了一臂,还被逐出堡去,你、你、你怎能下手!陆介啊陆介,原来你就是陆二弟的儿子……老天啊,你真会作弄人啊……”

又是猛地一声霹雳,那大槐树猛然一摇,电光正中树梢,刹那间火势熊熊。仿佛是冥冥天意之中,大槐树已尽了指路之用,而把它收归天上去了。

那株槐树瞬刻之间已烧去了大半截,这时哗啦一声,大雨沛然而降,那青衫客茫然地从林中走了出来,他每走一步,心中便是一阵绞痛,他注视着槐树后的荒废之地,但是十多年来,时光已埋藏了一切。

张天行只觉得这堆废墟,也埋葬掉了他那唯一可留恋的少年情趣,虽然,那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是,他却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一睁眼,猛然发觉出此生竟都是南柯一梦。

他沉痛地往那大槐树一挥袖,在那烧焦了的残干上,此时竟显出了四个大字:“同室一操一戈!”

他停下来望着那四个大字,脸上浮起了一股莫名的悲愤。

大雨仍稀稀拉拉落着,但是,他的头上浮起了一股蒸气,他身边半丈之内,竟都是一片干燥之地,滴水不入。

天一大师唯一的高徒使出了失传已久的少林先天气功!

雷声隆隆,但仍比不上他心中的怒吼!

时间是在五雄大闹沉沙谷后的第二天。

在陕西长安以西约百来里的一座山的山腰上,烈日虽是炙人,但山风却是可人,所以在一览千里之余,并没有炎炎夏日之感。

一个年纪老得一胡一 子全白了的老者,懒散地斜靠在一株大松树下,嘴中咿咿呀呀地唱着山歌。

呼地一声,树上掉下了一只松果,来势甚疾,径奔这老者的泥丸大一穴一,那老者忽然仰面一吸再一吐,那松果来势一窒,反射而上。

树上一人哈哈笑道:“老五,你又进步些啦!到底是年轻人。”

树下是五雄中的老五——“云幻魔”欧一陽一宗。他不高兴地道:“老大,你今年贵庚啊?”

风伦坐在粗树枝上,其实应该是“浮”在松针上,例着嘴笑道:“老夫一百零七岁又十三个月啦!”

欧一陽一宗道:“我不过比你少五个月,哪里算是年轻人。”

风伦一吐舌头道:“乖乖,你我这份年龄,这五个月可少不起啦,一日便是一年,你少了百多年,不算年轻又算啥?”

欧一陽一宗一摆手道:“不和你一胡一 闹,喂,你望望老三回来了没,可带了些什么样的东西请咱们吃。”

原来五雄在这山上修身养一性一,只待八日之后,便去接收沉沙谷。他们早有退隐之意,但一来实在没有个清静的所在,二来没有传人,三来尚有十年之约未了,非和陆介大战一场不可。现在三事皆了,还不归老,只怕将来不容易,五个人一齐身退了。

这是老人的悲哀——朝不保夕。

风伦仰起头来,用鼻子深深一嗅道:“老三回来啦!不对,还有别人的味道,待我仔细瞧瞧。”

欧一陽一宗道:“算你狗鼻子灵。”

风伦站起身来,用手括住额前,眼睛眯成一缝,煞有介事地道:“哈!今天加菜了。”

欧一陽一宗一跃而起道:“是什么东西,兔子还是猪?”

风伦坐下道:“是人子。”

欧一陽一宗一怔道:“人子?”

风伦摇头摆尾地道:“人子者,食人肉也。”

此时老四“三杀神”查伯闻声也从石洞中走了出来道:“那老三变成名副其实的‘人屠’啦!”

欧一陽一宗戟指笑骂风伦道:“听他一胡一 吹,老三现在是咱们中间的圣人!”

风伦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他一早去打猎,现在扛了个人回来便是了。”

老二“金银指”丘正这时也出来了道:“我偏不信,让我瞧瞧。”

没见他什么动作,便已上了树,他“咦”了一声道:“怪哉,那人长发垂肩,还是个女的。”

风伦冷冷一哼道:“我偏说是个男的。”

他们一个说男的,一个硬说是女的,两人在树上便吵了起来,吵声忽然停止,原来“人屠”任厉正满头大汗地扛了一个人走出林子来。

风伦和丘正一齐跳落到地上,任厉旁若无人地扛了那人直往石洞走去。

欧一陽一宗见他两眼已发了直,连招呼都不向老弟兄们打一个,暗道一声不好,莫非任厉的老毛病又发了。

他们四个不敢离他太近,以免任厉在神智不清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来一下。四个人无声地排成一列,跟在他后面。

风伦身为老大,只得干咳了一声道:“喂!老三,你请客也得把客人介绍给大家啊!”

任厉冷峻地哼了一声,一副一爱一理不理的样子,脚下却一点也不放慢,已然走进了石室。

风伦讨了个没趣,丘正在旁边帮腔道:“喂,老三,菜在哪里,午饭没得着落啦!”

任厉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却把肩上的人仔细地放在一张石塌上,他跪在石榻旁,轻轻地分开了覆盖在那人脸上的头发。

欧一陽一宗蹑手蹑脚地挨近了过去,瞥了一眼,惊道:“这不是神龙剑客何摩吗!”

任厉头也不回,但却是第一次开了口道:“谁说不是。”

“三杀神”查伯道:“喂!老三,你真的要作人屠不成?”

任厉迅捷无比地转过身来,大喝一声道:“谁敢碰他一丝毫毛!”

四人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心中都在奇怪,这次任厉的疯病可犯大了,但这何摩又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要无端发疯?

风伦连忙摇手道:“大丈夫说不碰就不碰,别凶,别凶。”

大概普天之下只有任厉发疯才能镇住他们四个了。

任厉这才悻悻地回过身去,又跪在地上,他缓缓地拂着何摩的头发道:“小眉,你放心,我一定会医好你的外孙的,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完整的外孙的。”

风伦他们当然知道这个“小眉”是谁。

但是,鼎鼎大名的后起之秀何摩,怎会又变成了“小眉”的外孙,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了个念头,只怕任厉又疯得认错人了。

欧一陽一宗走上一步,扬声道:“老三,这位何小弟犯了什么毛病呀?”

他特别强调了“何小弟”这三个字,来提醒任厉不要再认错了人,前回他莫名其妙地救了青木,这会可没了千年人参,自然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任厉沙哑地道:“失心疯!”

白龙手风伦惊道:“那岂不是坎离二脉倒置了吗?”

任厉白了一眼道:“便是短了这二条大脉我也不怕。”

查伯想上前又怕任厉误会,只得大声道:“老三,千万不能乱下手,咱们从长计议。”

金银指丘正耐不住喝道:“老三,你要放明白些,你若下手救他,就要废去自己一身功力,而且两肌力道的反震之力,足以使你坎离两脉倒置!”

任厉声调不改,仍是老话一句道:“便是短了这二条大脉我也不怕。”

欧一陽一宗道:“咱们兄弟一场,八天之后,便要洗手江湖,你何苦为了这人而牺牲了大家的天年之乐,和百年来的愉快合作。”

任厉抬起头来,瞪视着石壁,显然地,他心中对这句话颇有些动心,但他迅速克制了自己的情感,毅然地道:“我管不得那许多了,他是小眉的外孙。”

他举起右手,食中两指,并指加戟,眼看便要落下。

风伦猛喝一声道:“老三,你这般好差使,为何不让我也分些光彩?”

任厉一怔,风伦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双手搭在任厉的肩上,查伯、丘正和欧一陽一宗也不再迟疑,依次搭住了线。

任厉激动了,他别过脸来,眼角中含一着泪水,瞟了这四个有百年一交一 情的老友一眼,然后又回过脸去,猛喝一声,长长地吸一口真气,右手双指如闪电般地往何摩身上戳去。

他们唯一的希望是,借着五人的合力,可以强制住何摩肌肉和经脉中潜在的反震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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