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口难言(6)
那黑衣人一大汉一听陆述一乃武当门下,似乎放心不下来。他自笑道:“原来见台竟是武当门下,刚才多多冒昧,请兄台原谅,我关外‘神手追魂古义秋’,武艺乃家传,非属何门何派。”说着一指地上一尸一首道:“此人是谁?可是‘鲁中黑豹范横’?”
陆述一点点头,突然古义秋暴喝一声,一扬手中剑,向那些意图打劫之匪徒冲去。
陆述一连忙侧身一看,敢情那些被他萧音迷住之匪徒,俱已悠然醒转,正打算开溜,陆述一微微点头一笑,暗忖:“这神手追魂年龄看来尚比我小几岁,但江湖经验却较我老到些。我处身比他离匪徒近,居然让他较我先觉察出匪徒醒转,看来‘一分功练,一分功夫’,诚不虚也,我陆述一定得一交一 一交一 这个朋友。”
那十余个匪徒在刚苏醒间,都被古义秋点上一穴一道,倒在道旁。
生还的两个壮士,跪下向陆述一与古义秋拜谢道:“多谢二位大侠仗义救助,保全我两人与车内老爷小姐一性一命,请受我两人一拜。”
义秋受惯人跪拜,倒不觉怎样,而陆述一是个初出毛庐的后生小子,怎敢受人此大礼,连忙将两人扶起,讯问为何会受“鲁中黑豹”等的劫持,那两人也连忙说出如何如何来。
原来车中乘者竟是一个病重的知县,正是因病告老还乡。从官府居河北,一路涉行至此,眼看即将可达故居丰城,谁知竟被“鲁中黑豹”看上了。其实这知县为官清正,至今仍是两袖清风,私囊不饱,不知“鲁中黑豹”为何要劫。
陆述一得知这知县名王惠亭,又是沉病难起,不禁大动怜悯之心,急忙走至车辕,掀一开帘幕一瞧,立刻满脸飞红,轻轻放下车帘,退开一旁。
义秋看得奇怪,也自一掀向内看去,只见里面卧着个颚骨深陷的老者,一位妙龄少女正伏于其身上昏绝过去。
义秋生长在关外,对男一女之分随便得很,奇道:“陆哥,里面只有两人啊!你看着什么?”
陆述一长年在道观学艺,何曾与异一性一接触过,平日礼教观念存于脑际,牢不可破。虽然这样看一下也不能称其失礼,然而也自觑颜不已。
那两人跟了上来,轻轻打开帘帷,唤了数声小姐,只内中并无答应,不禁一惊。连忙翻身入内。
义秋与陆述一见是别人私事,自己不便窥视都退立于旁。
突然车内传出那两人呼喊:“唉!小姐!醒醒!啊!不好!不好!老爷断了气。”
古义秋与陆述一连忙一幌身,奔至车口,只见两人含一着满眶热泪,抬出一具一尸一骸,皤皤白头上鹤发根根可数,消瘦脸颊上,唇吻突露,可想而知他是病了多久。
义秋、陆述一见那两人将老人一尸一骸放在地上,又进去扶出那昏绝之少女。
立刻他俩心神俱陡地一震,只见这少女,无论任何那点都可称得上天资国色,小巧的嘴唇,挺一直细俏的鼻梁,虽然眼睛紧紧闭住,也可想像得那清澈的杏目,包含一着无限灵慧与情意。
陆述一无暇多看,立刻他知道此女必是也被他萧音所迷,才昏迷过去,于是他用手舀起一把冰雪,洒在那娇一嫩的脸上,果然她睫毛闪动数下,即张开眼睛。
且说那少女睁开秀目,向四周疑惑地看看,突然忆起前情来,一张手扑在其父一尸一上,大哭起来。
四个男人对这个痛哭之少女都毫无办法,只能在旁边陪掬滴同情之泪。
隔了许久,少女才抑住悲哀。得知述一与义秋是救命恩人后,也连忙跪下拜谢。
义秋与陆述一都因对方是女子,不便搀扶,只好受了一礼。
北风声中,途穷羔羊何处去?这少女是那王惠亭膝下掌珠芳名王慧君,因为自幼母亡,所以一直跟着父亲客居在外。这次父亲得病还乡,沿途为照料父亲,早忙得一精一疲力竭,最后父亲又因鲁中黑豹来袭,吓得断了气。
那少女想至此,又呜咽地哭起来。这五位护军壮士,正是王惠亭部下之一些将领。因为惠亭病重,沿途乏人照料,才自告奋勇义务地负起护送责任。
述一见到王慧君秀丽出众之芳姿,心内对“鲁中黑豹”的打劫原因,已心中雪亮,暗思道:“这样美的女子,我陆述一还未曾见过。”在他心中已泛起万缕情丝,只是他生一性一对异一性一较矜持,呐呐站于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义秋皱皱眉,依他豪放一性一子,早看不得这一娘一娘一腔,说道:“姑娘别哭了,人死也不能复生,何况这些万恶贼子也尽行伏诛剑下,你仇也报了。”
王慧君微一点首,收去她叠叠泪痕。虽然义秋的语气嫌粗一鲁,但这种话对她,不啻是最大助力。所以她抬起头,轻轻看了义秋一眼。
义秋是个鲁男子,也被她看得心神一动,但他生一性一耿直,竟一丝也不避过这比利刃还锋利的目光。
王慧君被他看得脸泛红潮,悄声说道:“谢谢相见,小女子自应节哀。”
义秋突然暴笑道:“哈!奇怪,从往关外游骑以来,倒是第一次听人叫我相公,哈!”
原来义秋打扮似关外牧人,长像又威武不屈,你想,谁会称他相公。
旁人都被他说得笑将起来,终于扫去不少悲哀气息。
此地离丰城只有二、三日路程,且幸天气还很冷,一尸一身在数日之内,尚不会腐臭,于是五人将王惠亭一尸一身包在车内,里面放些冰雪,启程向丰原而去。
在途中,述一与义秋无所不谈,不消一日两人惺惺相惜,竟结拜为兄弟。
然而述一心中却有事甚为痛苦,因为他天一性一不善与异一性一打一交一 道,整日中难得与王慧君谈上两句,而他心中又深深一爱一上了他。
述一冷眼旁观,只见义秋笑语如珠,向王慧君讲述着江湖奇特故事,常逗得王慧君抿嘴微笑。他知道义秋也一爱一上了她,而慧君对义秋也别有青睐。
且说这日五人两车行至一条河道边,天色已暮色垂垂,人马都疲困异常。大家决定就在此地宿慈一宵。立刻四个男人忙碌起来,搭营的搭营,生火的生火,旷野无人之地上,响起一片喧哗声。
突然述一发现王慧君步出车辕,轻一盈地向河边走去。述一的目光被她吸引,偷偷地跟随着她,一直后她踱到岸边一青石上,接着慧君拿把梳子,沾着溪水细细地梳妆起来。轻柔的秀发,披在肩上随着手势飘动,本来就丽绝人寰的芙容。经溪水一流,更显得容光焕发。
陆述一心神俱丧,从怀中摸出白玉萧,缓缓吹出轻快乐声,本来他技巧已臻上乘,再加上此时心境特殊,更吹得直如仙乐飘飘。
起伏的萧声,微迥的旋律,好像一个勇敢的骑士,轻快地绕着自己一爱一侣,献出盾、矛,还有自己的心,然后两人亲蜜的拥着,跳着,忘去了一切烦恼忧虑。
当一个对乐曲有了深切感受,深切了解,而能将自己全部情怀,溶于声韶之中时,就会特别感觉到乐曲的优美。
像神萧客陆述一,心中正是万缕情丝,牢牢被王慧君系住,然而他又明白王慧君甚可能根本不一爱一他。尤其像是这种单方面相思,更容易使人激动地述出自己心声。
陆述一十指轻一抚一着白玉萧,柔和一温一 馨地萧声,从那白玉管发出。只见他两眼满含企望,满含情意地注视着王慧君,这时也不知是鼓了多大勇气,才能吹奏出这首“长相忆”。
旷野上,四男一女俱呆呆地坐在雪地上,在他们脑中一定都浮现着他们心目中永远难忘的人儿——像王慧君此时,面上时欢时悲。当陆述一萧声高吭而愉快之时,她目光一温一 柔地射一向那黑衣大汉——古义秋——而古义秋又何尝不如此呢!当萧音低沉而如诉时,逝去的王惠亭而活现在浮动在王慧君面前,于是悲哀诉一陰一影,又罩在她美丽的脸上。
陆述一吹啊!吹啊!连自己也被萧音陶醉,因为他本身也未曾听得自己吹过这样好。只见他目光透露出幸福光芒,可知他一定是正幻想着,在与心目中之情侣,翩翩起舞,共渡那快乐生活。
整个大地似苏还睡,除了小溪中,冰雪流动冲击,发出些微声响,与陆述一相应相事外,一切都是宁静安祥,天上浮雪,也像是留恋于空中,不忍骤离这百世难闻的音终,而相堆相叠。
四人俱被他如仙如神般萧声,吹得如痴如醉,一个个心神随着旋律邀游纵横。述一越吹越起起劲,在急快的韵一律里,像是那英勇骑士对那美丽的女子,述出他是如何如何的一爱一慕着她,愿为她牺牲一切!一切!甚至生命。
这也正是陆达一的心声啊!陆述一终于像作了英勇骑士,用萧音,向王慧君表达出自己情感。
陆述—一曲终了,郝颜地收起白玉萧,因他知道王慧君聪慧异常,必定能了解他那一曲中,说出了什么意思。
王慧君恍如置身仙境般醒转,脸上带着似悲似喜表情,喜的是居然陆述一能吹出如此高妙的仙音。悲的是——那只有她晓得了。
“音有妙面难赏,曲有高又寡和,陆大哥,你吹得真好啊!”王慧君冷冷赞道。仍继续梳洗秀发,不再言语。
述—一颗心沉下去了,连他自己也不知沉到了多深,王慧君的冷冷赞美不正是等于说:“我不爱你。”这不是完全绝望了?
义秋对音韵不太了解,也不明了陆达一已向王慧君示过一爱一意。发声赞道:“大哥,吹得真妙,小弟虽对音律一窃不通,也能听出内中包含有深意,但我却解释不出,大哥你能告诉我其中有啥意思吗?”
陆述一早心灰意懒,苦笑地摇摇头,义秋看到他颓丧模样,于是求助似地看着王慧君。
哈!巧不巧!王慧君也正睁着秀目,脸红红地瞪着义秋,好似责怪义秋的不知趣。
义秋碰一鼻子灰,但他天一性一豁达,自打个哈哈下台收场。
一宿无话,第二天一切又回复正常。只是陆述一与王慧君之间,更形冷淡,终日难得谈上一句。
述一心情沉重,整日神思恍惚,拿着萧欲吹还罢。义秋也看出陆述一有些失常,关切地问道:“大哥,有地方不舒服吗?到耳室内去想息一下可好?”
陆述一从种种迹象看来,义秋与慧君已深深坠人情网。不但自己爱情形将落空,况且情敌是义薄云天,亲逾骨肉的拜弟。
要知陆述一长居武当山上,师兄弟、师傅辈们都是些道士,平日难得言笑。下山后碰上义秋这样知己同龄伴侣,怎不会对他友一爱一有加。
陆述一勉强作出个微笑,说道.“秋弟,咱们将王姑娘送返家后,联袂至江湖上闯荡个痛快可好?”
义秋直爽地答应焉,而述一也似乎有能将他们拆开一时,稍稍有些报复一性一的快一感。
第二日已到达王慧君的故居,王慧君家除了少数亲人外,也别无家产。陆述一待埋葬了王惠亭后,即催着义秋速上道。
王慧君深知述一尚有些恨自己的心意,也不加挽留,只殷殷叮嘱他俩游侠倦后,再至丰城来看她,义秋虽然生一性一豪放,也互道珍重,洒泪而别。
晃眼两易寒暑,自述一与义秋别后,每日惹君都倚于窗槛上盼望他们归来。当然这个盼望,绝大部分是站在义秋份上。
果然有一天,陆述一与古义秋翩翩归来,并且古义秋娶了慧君,将她接至关外古氏牧场安居下来。
原来在这两年中,述一与义秋虽在江湖中扬起万儿。被道上美称为“二神”,但是两人心情都很沉重。
义秋眷恋那一温一 柔的慧君,而陆一却深深渐愧于对义秋付出的自私表现。
终于有一日,陆述一忍不住,反而催促义秋速返丰城,与慧君缔结良缘。而他自己,待人秋与慧君成婚后,怀着破碎情怀,飘然回山,割发出家,法号“慧真子”。
在这段时期里,当然义秋与慧君是幸福已极,第二年就产下了古濮,又隔三年生下了古强。
再说述一呢,却长居深山,对自己曾经向义秋付以的自私,深自仟悔。六年后他下山,来至关外,接走古濮,在经南山上传艺八年,算是对义秋的补偿。
再八年后,慧真子送古濮返庄。正巧逢到王慧君因产第三子,身一体虚弱而亡。
义秋遭到丧偶之痛,不禁对初生幼子有些憎厌,整日落落寡欢,不理外事。慧真子虽也内心悲痛惋惜,然而十余年青灯古佛,至少使他参悟许多玄机。更何况初生幼儿酷似乃母。
尤其是那一对迷过慧真子的秀目,竟在这小儿子身上又重显出来。
慧真子感慨之下,立刻将满腔热一爱一灌注在这初生幼儿身上,并为他取名为忆君,而忆君渐渐地长大懂事了,古义秋也因复对他喜一爱一万分,较之古濮,古强犹有过之。
然而古义秋只作到了一个严父,不能像慧君般给他母一爱一。可是慧真子却作到了这一点,所以亿君才会如此喜一爱一慧真子,而也是慧真子为何如此疼爱忆君的原因。
不久忆君长大至六岁,正是到了开始练武的年龄,当时“黄衣魔僧”已开始在一陰一山屈起,而一般正道也日趋衰落,义秋有远见之明,毅然决定不让忆君一习一 武,而令他改一习一 文。
慧真子为了此事与义秋大吵了一顿,义秋平时对慧真子言听计从,唯独此事却固执己见,毫不让步。于是慧真子一气之下重返武当山——
慧真子从绵绵回忆中醒转,忆君一曲已终了,而自己却老泪垂垂。
“君儿!吹得真好,我当年都不如你,唉!就是那支,就是那支……”慧真子感叹地说道。
原来忆君此时所吹的曲子,就是当年他向慧君示一爱一的那支,所以他才作此语,然而忆君他们怎会知道呢?
慧真子站起身来,搂住忆君凄声道:“我得走了,但愿天道不疏,叫这群狗一党一 恶魔,尽行伏诛,那么我慧真子就可很快回来了。”
五人缓步踱出庄门,慧真子坐骑早就备好。忆君要想将他送至山口,但慧真子阻止他道:“君儿别送了,免得我看着伤心。”
义秋在旁喝道:“濮儿,送师傅一程。”
忆君泪眼中,眼看老道伯伯、大哥渐渐远去,最后消逝在茫茫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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