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魔罗(4)
“越说越没边际了。我真是忙着写稿了。”
“那,这是什么?”-
子立起身来,猛地从沙发的一端把风野的袜子扔了过来。
“是回家换的,对不对?”
的确,风野早上出门前新换的袜子。有时若没有妻子催促,连续穿几天才换。今天早上因为没找到昨天脱下的袜子,这才想起换新的。颜色与昨天的一样,都是深蓝色,只是花纹图案略有不同-子似乎注意到了这细微的不同。
“啊,原来的那双袜子脏了,所以就把公司里的袜子……”
风野慌乱中随口解释道。
“你是说公司里还准备了替换的袜子吗?”
“不,也不知道是谁的,正好让我看见。”
“说谎居然都不脸红。”
“我没撒谎。”
风野曾经看过一本杂志,上面写着,如果看到风流事被发现,必须一口咬定没那回事。女人越是指责,越说明在心里盼着那不是真的。要利用女人这种心理矢口否认。即使是在床上被抓住,也一定要死不承认干了那事。这样做的结果可使女人得救。
虽然现在是因为回到妻子处而受到指责,情况有些不同。但是,道理还是相通的-子的话再硬,心里肯定不希望从风野嘴里听到这事是真的。
“昨天晚上你说要去公司我就觉得蹊跷,果然……”
“哟,我真是一直在公司里的。”
“又撒谎!”
“哪里买不到一双袜子……”
没等风野说完,-子从水池边的垃圾桶里拣出块白色布团放在风野面前。
“看看这个!你还敢说没回过家?”
眼前的布团正是风野早上穿的裤衩。风野又回头一看,只见-子双手交叉直挺挺地站在水池前。呼吸节奏很快,怒目圆睁,这是歇斯底里发作的前兆。
“这是我的裤衩,怎么了?”
风野掩饰着心头慌乱,故意提高嗓门反问。
“难道你还要说在公司换裤衩吗?”
“你说我换了裤衩?”
“一眼就看得出来。”
风野在-子这里从来不避讳穿换内裤,特别是在交欢之后,-子都要拿出新裤衩,所以总是当着-子面穿换。起先怕被妻子察觉,多少有些担心,后来又觉得同一厂家同一牌号不会出问题。至少到目前为止,确实平安无事。
“我不明白。”
风野嘟囔着-子又用更加冷淡讥讽的口吻说:“您的夫人可是给您的每条裤衩都做了记号埃”
听-子这么一说,凤野立即抄起眼前的裤衩端详起来。
“看正面……”-
子说。
真的,正面内侧,橡胶的正下方有一个用黑线缝缀出的字母K。
“看明白了吧?”
K是风野克彦的名字读音的第一个字母。
“换上了有记号的裤衩还敢说没回过家吗?”
风野一时语塞,只是盯着黑色的K出神。
风野一点也没察觉自己的裤衩上什么时候被缝上这个记号。也正是因为不知道,今天早上才毫无戒心地换上新的。
“这回该不会说公司里还预备着裤衩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只有投降一条路了。风野不再吭声-子却看着风野散乱在地上的衣服恶狠狠地说:“瞧着吧。你老婆还会把你的背心、袜子上都缀上K的记号。”
“做什么记号呀!简直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即使是男同事们,若发现风野穿着这种有姓名记号的裤衩也会发笑的。
“嘿,快回家去吧,把内衣都换成有K字的多好哇!”
“喂,你说话也别太损人了。”
“那你让我怎么说?我看见什么说什么,哪儿错了?”
“可是,这个记号并不是妻子缝的……”
“不是你老婆还有谁?总不至于买内裤时请售货员在每件上缝个记号吧?”
“这个……”
“我早就发现了。开头还没太在意,后来注意到你所有的裤衩上都有这个K字。只要一看到它就能感到你老婆的怨恨,这让我打哆嗦。”
“大概是恶作剧吧?”
“没那么简单吧?分明是在恶心我。”-
子说得确实有道理。那可能不是单纯的恶作剧。虽然只是一个字母K,可是也需要反复穿针引线才能缝缀好。如果仅仅为开玩笑则是很难做到的。风野想像着夜间时 分在自己裤衩上缝缀记号的妻子,禁不住浑身发凉。自己也听人说过,从前有的女人为了诅咒自己厌恶的人就扎个稻草人,一到夜晚就往上面钉钉子。自己妻子的心 情恐怕就是这样的。妻子可能在一针一针地刺向裤衩时嘴中念叨着“你给我丈夫的内衣裤我都不承认,即使让丈夫穿了,我也要扔了它”。
“我忍受不了啦!”
突然,-子大叫了起来,在梳妆台前把双手插进头发胡乱地抓着。
风野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愣愣地呆立在一旁-
子又抓起毛刷在头上来回猛搓。或许房子太狭小,无处可避的缘故,-子一直是面向梳妆台压抑着自己愤怒的心情。
因为是背对着风野,所以无法直接看到-子的正脸,但是从镜子上的映像可以看到-子已是泪流满面。
然而,风野此时还不能近前安慰。若是哪句话不小心都可能招致怒火爆发,甚至是发狂。
现在什么手段都无济于事。眼前这裤衩上的字母实在是太刺激了。看着这记号仿佛妻子忽然出现在面前。
风野控制着出逃的念头,朝窗户望去。沉寂之中,-子突然站起身来。
风野注视着-子的举动。瞬间她抓起桌上的手袋朝门口走去。
“喂,你去哪里?”
“喂!”
风野再次喊她,-子仍然是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风野随即起身要追,可再看看自己穿着睡衣的这身打扮又无奈地坐在沙发上叼起了一支香烟-
子一不在,屋里顿时沉寂下来。客厅中间散乱地扔着风野的白色内裤和蓝色袜子。在风野眼里实在看不出它们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我该怎么办呢?”
马上就是正午了,刺眼的陽光照在陽台上。孩子们的喧闹声从窗户传了进来。风野对着明亮的窗户看了一阵,掐灭了烟头,像是要把不愉快都抛到脑后,捡起了内裤和袜子扔到水池边的垃圾桶里。然后,脱了睡衣,换上衬衫,穿上裤子。
似乎在转瞬之间,风野经历了天堂与地狱,仿佛要把这两者都忘掉似的出了房间。
来到车站,风野又有些茫然。今天本来想在衿子处舒舒服服地过一天,所以没有安排与其他人见面。
风野驻足站前,举目四顾,哪里有衿子的影子。他又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着,吸完了烟就进了车站对面的咖啡店。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店里人渐渐多了起来。风野在里面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冰咖啡。
立刻,一位与衿子年龄相仿的服务员送来咖啡。
风野插上吸管,陷入沉思。
“晴天霹雳”,真应了那句话。风野今天早上满心欢喜,以为瞒过了衿子,不料却被识破。
自认为安排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密中有疏。冷静之后,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男人可能把该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只是不曾想会在陰沟里翻船。尤其在穿着、过日子方面,男人天生就粗疏。恐怕没有哪一个男人会把自己的内裤逐条翻过来检查。对自己穿的袜子,大概只注意颜色的配合,至于图案则往往忽略。既然内裤上被做了记号,那么背心、裤子……都可能被做上记号。能想得出来在那种地方做记号,实在是够绝的了。但是能发现这记号的也令人叹为观止。总之,男人不会留意到如此细微之处。
这种邪办法只有女人才想得出来,衿子发作也是情有可原吧。
话说回来,只是一味地指责对方“撒谎”,未免失之公允。
明明回了家还硬是不承认,的确不对。在这点上风野是撒了谎。如果当时老老实实地承认“孩子们在等着自己”,又会怎样呢?衿子可能照样不依不饶。
撒谎是为了不伤害衿子的感情,保住来之不易的亲密气氛。换句话说,正是因为爱-子而撒的谎。否则,甩下一气“今天晚上必须回家”-子也无可奈何。
昨天陪着-子一直磨蹭到九点,谎称在公司过夜等等,都是出于对-子的怜恤之情。所以,对风野的一味指责表现出拎子气小量窄。
一杯咖啡下肚,情绪和缓了许多,风野拿起收款台旁边的公用电话拨了-子的号码-
子怒气冲冲地出的门,现在还不大可能回去,但风野还是希望听到她的声音。
风野又回到座位上,凝视着窗外。
放学了的小学生三五成群地一边扒着看路边商店橱窗的玻璃一边往家走。一个妇女牵着个四五岁大小的孩子从咖啡店前走过。利用午间休息时间出来的几个职员装束的人匆匆走过。午餐时间的商店街人来人往。透过窗户看着这一切,-子的事似乎变得与己无关。
男人与女人为什么相互憎恨争吵不休呢?
那些窗外的行人也会与自己的妻子、丈夫、女友、男友相争相恨吗?不,恐怕只有自己在自寻烦恼吧。
无论怎样讲,要爱一个人就得付出巨大的能量。尤其是有妻子却又移情另外的女人,更是需要异乎寻常的能量。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比之完成某项课题或是写长篇大论的巨著,还要耗时费力。
想到此,风野不禁喟然长叹。
如果把用在-子身上的精力哪怕是拿出几分之一放在工作上,自己一定会比现在更出色得多。或许已经该结束这种得不偿失的来往了。
古人云:“四十而不惑。”现在的风野岂止是“惑”,而且是越来越“惑”。在深深的困惑中,看着妻子与-子的眼色,像钟摆一般不停地摆来摆去。
“这样下去,何时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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