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婆娑(2)
“电话是你家来的,你太太找你有急事啊!”
风野自有打算,不过是不能置亢奋状态中的-子于不顾才说自己去公司。难道女人体察不到男人的这番苦心吗?抑或是心中明了却成心发难呢?
“估计是公司的事情。”风野一边穿鞋,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子似心有不甘:“我看你干脆直接回家得了。”
“太太烧的一手好饭莱,外边的饭难吃得无法下咽,不是吗?”
“你又说到哪儿去了?”
“你太太还说你就喜欢她做的饭菜,做什么吃什么。”
妻子做饭的手艺的确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名菜。妻子在海边长大,特别擅长鉴别生鱼的鲜度,调料也配得恰到好处。
风野确实夸奖过妻子:“好吃”、“饭馆的饭菜也赶不上你的手艺”,但也是那么有限的两次,并没有一天到晚挂在嘴上,更没说过“外边的饭菜无法下咽”。怪不得-子今晚备的饭菜那么简单。
“你要上玉城学园的女儿也正等着你回家呢!”
风野的大女儿明年上高中,提出让她上附近名校玉城学园也是妻子自己,风野并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可是妻子好像把这一切都说成是风野的主意,向-子夸耀风野如何顾家、疼孩子。
“荒唐……”
风野再一次为女人的浅薄而感到无奈。
趁有急事打电话的机会,妻子有的事没的事趁机来一通大发议论,真是差劲。另一方面,为这耿耿于怀的-子也真够呛。
风野早已无心辩解,默默地出了屋,实际上再解释恐怕也是白费工夫。
妻子也真是的,对独身又没有孩子的-子讲自己被丈夫爱恋、家庭和睦、孩子们健康成长等等,只能使-子自卑、沮丧。就算是有仇,也不能咬住人家要害狠咬埃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吗?
妻子表面上老成稳重,竟然干出这等事来。
但是,如果站在她的角度看问题,对她的心情也不难理解。
在电梯上,风野仍然在沉思。身为妻子,当有急事时却没办法与丈夫联络上。丈夫出差在大阪过夜,旅馆里却找不着人。倘非不得已,妻子是不会把电话打到-子处的。
问比自己年轻、俘获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我丈夫在你那儿吗?”作妻子的肯定感到羞辱难当。
既然毅然决然地打这个电话,不把心中积怨倾倒出来就不能求得内心平衡。只有吹嘘丈夫如何爱着自己,如何与丈夫亲密无间,才能抹去蒙受的羞辱。正是这种急切的报复心情才使妻子夸大其辞的吧。
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风野,完全理解双方的心情,冷静下来看,两个都有各自的道理。
风野有时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虽处于这三角关系的顶点位置,但可以置身其外,冷眼相向,仿佛自己是局外人,对两个女人的严重对立反倒震惊、恐慌,不知所措。
然而,风野是没资格唱高调的。无论多么无聊,多么没有价值的争端,始作俑者,非风野其谁?如果没有风野这种男人搅在中间,两个根本不相识的女人之间何来矛 盾?风野制造了争斗的原因,哪有资格作壁上观评论什么“无谓的争斗”呢?既然知道“无谓”,为什么又不努力制止它的发生呢?
想到这些,风野再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能。
天陰沉沉的,看不到星星、月亮。
九点钟刚过,街角的杂货店还没关门,香烟柜前红色的公用电话摆在那里。风野走过去,往周围看了一下,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因为出了市区,所以风野先多塞进几枚十元硬币。话筒中听得铃声刚响,就传来小女儿的声音。
“爸爸,你在哪儿?”
“在外边,把妈妈叫来。”
妻子好像在别的房间,稍过片刻才接了电话。
“是我呀,谁找我啊?”
“你在哪儿啊?现在。”
跟孩子刚才的问题一样。风野压低嗓门说:
“我在大阪,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可是旅馆里找不到你埃”
“我想着或许今天赶回来,所以把房退了。”
“你在哪儿打电话呢?”
“啊,我不过是问问,怕有什么事。”
“那你没有问过别人吗?”
“没有哇!快告诉我有事没有?”
“有个叫村松的来了个电话,说有急事要见你。”
村松是杂志《东亚周刊》的主编,他与自己的这次大阪出差没什么直接关系,所以没有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
“什么事啊?”
风野一直在为《东亚周刊》的“走近名人”栏目写连载,不但每期均按时交稿,连丢漏字、错别字都没有。
“他好像慌慌张张的样子。”
“知道了,我立刻给他去电话问问。”
风野刚要放下话筒,妻子抢了一句问:“今天回来吗?”
“我在大阪,这么晚了怎么回去?”
“那你得找个地方住下吧?”
“住哪儿还没定呢。”
妻子那边沉默一下,接着传来冷冰冰的质问:
“跟你说过吧,就怕有这种事,去哪儿了,应先跟家里交待清楚。”
风野没再答话,挂上电话。从电话机的退币口哗啦哗啦地滚出好几枚十圆的硬币。
总觉得妻子好像看见了自己回到-子那里。自己说在大阪,妻子恐怕已一眼识破。风野挂上电话后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头一句话是“谁找我?”又强调“我在大阪”。现在只好不再想这事了。
虽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但是因为今天是截稿日,所以编辑们应当在办公室。风野打了个电话,先是个小青年接的,马上主编就接过了电话。
“您给我家打过电话了”
“是的,正等着你呢。”
好像主编在看稿件,话筒里传来翻页的声音。
“是这么回事。上期登的那个叫益山的,说要告咱们。”
在上星期《东亚周刊》的“走近名人”栏里,风野写了帝立大学理事长益山太一郎。文章由采访札记和作者印象、益山照片构成。
“哪儿出了问题?”
“就是与政界的关联那一段。说他在二战前满州的某机关的隐秘活动中十分活跃。”
“事实终归是事实啊!”
“你说的不错。但是,人家指责说是毫无根据的中伤,严重破坏了本人的形象。事实摆在那里,我们不予理睬也没什么。不过对手可不是一般人物埃”
主编似乎已胆怯了三分。
“或许写篇认错声明就能化解此事。这个栏目是请你执笔的,所以……”
这个专栏的最后确实是签了“风野”名字中的“野”字。
“我觉得自己没写错什么。”
“这我知道。他们有钱,还和右翼勾结着,如果事闹大了,这些人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可以想像到,如果与益山一伙对簿公堂,将是极为麻烦的。
“那,主编您是怎么考虑的?”
“我自然也想就这么挺下去。但是局长他们的意思是让让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哎,电话上不好谈。你在什么地方?”
“就在东京。”
“不是大阪吗?”
“我刚赶回来。”
“能不能现在过来一下?”
“行。”
这下可没工夫与妻子、-子纠缠了。
风野来到大路上,拦了辆出租车。本来走几步就是车站,但是,风野心中一急就不想坐电车。
这些年写过各种各样内容的稿件,像这次要被人家控告还是头一遭。
虽然事出意外,但仔细一想,在写那篇文章时可能自己多少有点意气用事。
刚动笔时还想着考虑对方的承受能力,遗词用语还有所克制,后来就有些疏忽了。按说,写这类文章,危言耸听一点才受读者欢迎。单单是人物介绍的话谁都会写,平淡无奇。写署名文章时总想博“出位”,所以往往笔法锋芒毕露,言辞过激。
总之,吸引读者与侵害个人隐私关系微妙。
出租车到神田的公司时已近十点。
入夜后的楼群十分安静。只有出版社大楼的一角还亮着灯。
风野正要从东亚公司的后门进去,忽然收住脚步,朝正门入口处的公用电话走过去给-子打了个电话。
“我现在到公司了。”
风野的意思是我没回家,但-子那边没有出声。看样子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在对方生气时,对其施以更大的震动就能平息怒气。比如,外宿不归被老婆申斥时,不低头谢罪,而以暂时不回家相要挟时,老婆就慌得顾不上生气了。当然,使用这种方法自己也需要有豁出去的精神准备。
“出大事了。”
风野长叹一声,-子似乎有些慌了神。
“你怎么了?”
“可能被起诉,让警察抓走。”
“这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上星期写的连载把右翼分子的大人物给得罪了。”
风野简单地叙述了主编刚才讲的情况。
“那今天你不能回来了吗?”
“我现在必须去和主编谈话,估计不会有大问题的。”
“真可怕,你当心些早点回来。”
“我不睡,等你的电话。”
看来虚张声势很奏效。反正-子已经温柔如初。可以放心了。
风野向门卫说明身份,走进电梯,《东亚周刊》的主编室在三层电梯门的左侧。风野进屋时,主编刚吃完夜餐的米饭盒。
“辛苦了,来得很快嘛。”
主编说着把餐具往桌子的一边推了推,在桌子右侧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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