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只有那些火炬上的火焰,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声,仿佛为这一触即发的危机,预先奏起了死亡之歌。
高战隐在树上,极力运目向那树林尽头望去,唯见那人中等身材,穿一件鲜色儒衣,昂首阔步,缓缓向寺门行来。
只是,他从两眼以下用一条黑色丝巾掩裹一住,仅露出两只灼灼发光的眼睛,竟是无法一见他是什么容貌。
高战暗忖道:这人功力超凡,才现身便镇摄住寺中数百僧人,威势可说至极了,但为什么用黑布蒙着脸,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难道他有什么难以见人的隐衷?
他决心要把这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来,若是其屈不在禅林上院,自己必要仗义出手,斗斗这难缠的蒙面怪人。
心念及此,那蒙面文士已经缓步踱到火巷尽头第一对手执火炬的僧人之前,火光照射之下,但见他兀自双手反负,神态从容的停住脚步,用那一双一精一光奕奕的眸子,向群僧冷冷扫了一限。
忽又一陰一沉沉笑了起来,冷声说道:“老秃驴,你摆下这等阵势,难道是欺我不敢下手吗?”
他这一出声说话,高战猛可里心头一动,敢情那蒙面文士的语气声音,对高战颇有几分熟悉之感,竟似在那里听见过……
高战忙扭头看那藤床 上的断腿老僧,却见他依旧木然端坐,默默无言!
蒙面文士陡地目射凶光,暴声喝道:“时限已到,老秃驴,你到底肯不肯把东西一交一 出来?”
这一声断喝,恍若平地一声闪雷,距他略近些的和尚尽都身躯一震,不由自主地露出惊恐之色。
藤床 上的老僧缓缓抬起头来,木然答道:“施主约会四更,现今三鼓才过,何必急躁,只要到了四更,老衲自当给施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蒙面文士仰天大笑道:“看这光景,莫非你已邀约了什么厉害的帮手么?”
这时,四名黄衣僧人中有人应声道:“对付你这等残暴一陰一险的人物,便是邀约了帮手,也不是什么可耻之事。”
蒙面文上晒然道:“这么说,我若现在动手,反显我畏怯你们的帮手厉害,好吧!我就在这儿等他到四更!”
说罢,便盘膝席地而坐,双目低垂,不再言语。
场中顿时又死寂一片,数百僧人虎视眈眈,鸦雀无声,那文士独自盘膝坐在夹道巨松之间,左右不足三尺,便是执着火炬的灰衣和尚,但他竟端然正坐,毫无半点戒惧之意!
高战看得暗感诧异,心想:这蒙面文士也真是够狂的了,非但不把数百僧人放在眼里,更坐候别人帮手赶来,难道他仗持着什么?竟敢把这禅林上院看着无人之境,可以任意宰割?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不忿起来,一探手,从树上轻轻折下一段枯枝,屈指扣在掌心,暗骂道:狂妄的家伙,我且试试你究竟有多大能耐!扬手轻弹,那枯枝俏没声息逞奔蒙面文士射去!
他暗中已将真力贯注在树枝之上,是以那枯枝出手,蓦地掠过松林,绕了一个弧形,飞到距离蒙面文士三尺之处,突然“波”地一声轻响,遽然爆袭开来。
那蒙面文土耳目竟然十分敏捷,就在枯枝爆裂之际,陡见他猛地双睛怒睁,身躯轻微的一抖,竟然运起一层无形真气护住全身,枯枝碎片射一到一尺以内,尽都纷纷自动堕地,蒙面文士仰天冷冷一笑,道:“老秃驴,敢情你请来的得力帮手已经到了,只是……”他冷哼一声,又道:“只是,也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偷袭之徒而已!”
藤床 上的断腿老婴然一动,情不自禁扫目向四周张望一眼,神色显得甚是激动,但当他并没发现什么,以后又不禁有些失望似的。
许久,他才冷漠地答道:“施主自妄自大,少顷必将自食恶果。”
蒙面文士“霍”地从地面一跃而起,厉声道:“在下不想久耗时光,你若执迷不肯一交一 出那件东西,不论你那帮手来与不来,在下便要覆践诺言了。”
这话一出,死寂的场中,突然响起一片低沉急迫的喘息之一声 ,院中布阵的百余灰衣憎人,微微起了一阵一騷一动。
那断腿老僧轻叹了一声,朗声说道:“伽蓝玉勒真经乃本寺镇寺重宝,施主便是杀尽全寺僧人,老衲也无法送与施主。”
高战恍然悟道:原来这人是来强索一部经书,只不卸那伽蓝玉勒真经究竟有什么好处?
竟使他们为了那一书,宁可拿全寺数百僧人的一性一命去一交一 换?
他方才想到这里,忽听那蒙面文士仰天放声大笑,道:“老秃驴,我若要杀尽你全寺僧人,不过举手投足之间,那时你纵然留得真经,又有何用?难道半月断腿之苦,你还没有受够吗?”
断腿老僧毅然答道:“老衲头尚可断,何况一双一腿……”
蒙面文士一陰一沉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今日就将你全寺僧人尽都断去双一腿,倒要看看你留着真经,有何益处。”
话声才落,身形陡地一矮,两袖贴地一挥,一蓬锐利无匹的暗劲,猛向左右执着火炬的僧人脚部扫去!
他这般突起发难,而且以近身手执火炬的和尚作为对像,自然令人防避不及,劲风过处,只听两声惨哼,左右两名僧人双双仰面栽倒,痛苦的挣动着身一子,竟再也站立不起来!
显然,他们的双一腿,已被那蒙面文士用掌力震断。
那蒙面文士狂笑一声,向前跨进三四步,又立在第二对高擎火炬的灰衣僧人之间。
但奇怪的是,这两名僧人明知灾祸将临,却仍旧纹风不动,一手高擎着火炬,一手竖掌当胸,垂目不作一声。
蒙面文士笑道:“老秃驴,你再不答应,在下又要下手了?”
高战看得体内热血沸腾,然而那藤床 上的断腿老僧却仅是双手合十,闭目不语,好像对方才的惨事,一些儿也没有反应。
蒙面文士见他不应,轻哼一声,双掌一分,“蓬”然两响,两名和尚又被震断双一腿.连人带火炬一起摔倒地上。
这时,寺前那四名黄衣僧人和左右十八名红衣和尚个个面容激动,院中布阵的灰衫弟子,有的已经热泪盈眶,但是,他们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人惨下毒手震成残废之外,竟没有一人动一动,或者发出一丝声音!
高战大惑不解之际,那蒙面文士竟又行到第三对和尚之间站住。
一股激烈的怒火,从高战心头狂升起来,他一拉短戟,便欲挺身而出……
蓦地,寺中陡传来一声沉重的钹声:“呛!”
钹声一起,忽见一名身形粗矮的黄衣僧人越众而出,扬声叫道:“迎宾弟子撤回!”
这矮僧出声洪亮,竟似有极深内家修为,高战微感一惊,忙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凝目望去,却听那藤床 上的断腿老僧沉声说道:“大慈,祖师法规,焉能轻废?”
矮僧朗声道:“对这种凶残狠毒之人,方丈何必拘于礼数?
弟子愿领受重责,以保全寺中门人性命。”
断腿老僧黯然一叹道:“话虽如此,但他既持有天竺佛碟,总是当年信物之一,我们不可疏了祖师遗规……”
高战听了这些话,骇然诧道:“原来是他?”
他初闻那蒙面文士发话之时,已经暗起疑心,这时又听说他持有“天竺佛碟”,这才恍然而悟,敢情那蒙面文士的语气声音,竟极似自己正要天涯追寻的金鲁厄。
这一刹那,高战内心仿佛澎湃翻腾的一浪一潮,激荡得微微颤一抖,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正愁无处寻到金鲁厄,万万想不到才到普陀,竟会无意间在这“禅林上院”撞见!
一知蒙面文士竟是金鲁厄,使他不禁又联想到金英,心灵深处,忍不住越加颤一抖得厉害……
金英被他掳持万里,必然也到了中原,她现在会落在什么地方?可曾被他伤害或欺凌了吗?
高战握着短戟的手,不住地剧烈抖动着,眼中怒火外喷,咬得口中钢牙格格轻响,他仿佛从金鲁厄的蒙面黑巾之中,已看到金英那哀怨如诉的面庞,以及金鲁厄的得意一奸一诈的狞笑……
他与金鲁厄本没有仇恨,以往仅是对金鲁厄叛师欺祖的可鄙行径有些轻视而已,但如今目睹金鲁厄出手毒辣,再加上金英的被掳,使他不由升起满腔仇恨之火!
可是,令他不解的是,金鲁厄怎会独自来到普陀?他强欲索取那部“伽蓝玉勒真经”有什么用处?同时,他为什么要用黑巾蒙面?掸林上院那断腿方丈为什么仍要对他以礼相待呢?
这许多解不透的迷一团一 ,好像一个接一个的锁环,紧紧束缚着他的心!
突然,寺中又扬起“呛呛”两声钹响,寺门外那两行手持火炬的灰衣和尚迅捷地转身向寺内奔回,火光一暗,山门外已不见一个僧人。
金鲁厄放声大笑道:“秃驴们,劫运当头,你们还想逃生不成广话落时,人已闪身立在寺门之前。
那黄衣矮僧大袖一抖,身形凌空而起,掠过院落,飘落在金鲁厄面前一丈以内,错掌喝道:“贫僧大慈,欲领教施主的天竺绝学。”
金鲁厄不屑的冷笑数声,道:“大师父只怕不是此院弟子吧?
半月之前,在下似乎并未见到过你?”
大慈恨恨道:“贫僧适巧游方在外,否则,绝难容得施主在禅林上院放肆行凶!”
金鲁厄笑道:“好说,好说,在下远从天竺来此,旨在索回咱们大竺至宝伽蓝玉勒真经,不得不休,大师父若是知事的,就该转请你们那老秃驴乖乖献出来才对!”
大慈和尚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狂徒住口,你且先试试贫僧无上降魔大法,再提真经也不迟。”
叱喝声中,左掌一扬,出手竟用了西藏密宗门的“大手印”
心法,闪电般向金鲁厄小腹按了过去!
这大慈和尚人虽粗矮,却显得是位内家名手,出手不但快得出奇,而且掌力收发由心,足见是个曾经高人陶冶的高手。
金鲁厄见他出手一招竟然不凡,眼中微露惊讶之色,拧身向左一旋,儒衫震起一股护体罡风,同时穿掌递出,竟是一招硬接!
两人掌力一触,平空爆起一记问响,金鲁厄双肩微晃,那大慈和尚却猛地退后一步,脸上微微变色。
金鲁厄扬声笑道:“大师父功力超卓,比你们那位方丈强多了广狂笑中,身形一拧,双手伸缩,眨眼间竟一连拍出五掌。
那大慈和尚怒叱一声,双掌互捏斜举,突然吐气开声力砍而下,狂飙横扫,登时将金鲁厄的掌式一齐封住,金鲁厄略微一缓,大慈和尚忽然左脚欺近一大步,又是一声大喝,居然使出北派正宗的“大摔碑手”法,闪电般回攻一招。
全鲁厄轻“咦”一声,掌上遽然变刚为柔,五指疾翻,反扣和尚脉门,敢情他也看出这和尚所学极杂,而且处处使用刚猛之劲,好像存心要跟自己拼个两败俱伤似的。
大慈和尚一连变换三种掌法,见仍然胜不得金鲁厄,陡地又发出一声暴喝,身形遽尔飘退,两手握拳一阵遥击,空中不住“波波”连声,竟改用“形意门”无形神拳掩住门户,探臂反一抽一,忽地银光灿烂,手上已多了一面闪闪发光的钢钹,大喝道:“狂徒,亮兵器咱们再拼几招!”
全鲁厄笑道:“你认为凭你这身武功,便值得在下亮兵器吗?”
大慈和尚怒极反笑,也不再多话,铜钹迎面一圈,陡地一招“力士排山”,拦腰扫了过来。
金鲁厄好似有意炫耀武学,蓦地一声清啸,身形凌空而起,悬空突然翻了一个筋斗,头下脚上,双掌化作“苍鹰搏兔”,逞扣和尚肩井一穴一。
大慈和尚左腿一弓,铜钹斜举上封,乘势吐气开声,又捣出一记“无形神拳”。
如此一上一下,金鲁厄无处着力,原是最不适硬接硬折的,但金鲁厄不愧身负“恒河三佛”惊世骇俗的绝顶武功,但见他掌势疾变,竟与大慈和尚一招硬接!
劲力一一交一 ,大慈和尚向下一沉,金鲁厄借势腾身又起,人在空中仰面翻滚,宛若一头大鹏,瞬息间又电掣般闪朴而下。
那金鲁厄不愧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这一招,正是当年“恒河三佛”在小戢岛上初逢“海外三仙”时,慧大师在石笋尖端施展过的“苍鹫七式”绝妙身法,那时金鲁厄和辛捷都在岛上观战,被他牢记了去,几经演练,竟化成了一招‘海鸥掠波”。
当年“海外三仙”大战“恒河三佛”,高战并未在场,是以他一眼看出金鲁厄这一招诡异多变,令人莫测高深,登时心头骇然,料定那大慈和尚必难挡得住,连忙厉叱一声:“金鲁厄!住手!”
喝声才出,人已离树飞起,抢扑过去……
然而,他却终于迟了半步。
那大慈和尚不明这一招诡变百出,而且在一个内功修为有根基的人施展出来,威力更甚,仗着自己手上多了一面钢钹,竟不闪不避,钢钹一翻,硬用一招“云锁五岳”封住头顶!
就在高战出声喝的刹那,金鲁厄辣手已出,双掌一合一翻,那绵绵无上的内家至高劲力猛击在钢钹之上。
只听“当”地一声脆响,金鲁厄业已飘身落在一丈以外,那大慈和尚右臂奇痛莫名,心神一阵震荡,两一腿登时酸一软,扑地跪倒,按捺不住,“哇”地张口喷一出一大口血,神志颓丧地垂下头来。
高战纵身跃到,大慈和尚业已负了极重的内伤,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群僧一阵一騷一动,那藤床 上的断腿老僧合十垂目,滴下两滴晶莹泪珠,黯然喧道:“阿弥陀佛,祖师慈悲。”
另三名黄衣僧人一齐抢出寺院来,院中布阵的灰衣弟子紧跟着向前迫近一大步,戒刀闪耀,似欲出手……
高战向群僧微一摆手,低喝道:“且慢,在下自能打发这人。”
他缓缓转过脸来,眼中激射着慑人的光芒,向金鲁厄冷冷叱道:“把你那劳什子的布巾取下来吧!”
金鲁厄想不到高战会在此地出现,肚里自也心惊,但仍强颜镇静的笑道:“呀!原来秃驴的靠山竟是你啊?”
高战怒目一瞪,厉叱道:“叫你把脸上的布巾取下来,你听见了没有?”
这一声大喝,恍如平地春雷,在场群僧尽都一震,金鲁厄情不自禁伸手摸脸上布巾,讪讪笑道:“我若不愿取下来,你便怎地?”
高战此时急怒已达极点,冷笑道:“你要是再不识趣,别怪我……别怪我……”
他本是个忠厚之人,原意要骂几句毒恶的话,但一时又不知骂什么才好,是以倒有些结结巴巴,说不出口。
金鲁厄格格笑道:“高战,你真是个一爱一管闲事的家伙,在沙漠中,你破坏了姓金的大事,难道今天又要替这些秃驴出头不成?”
高战想了半晌,才突然记起,厉声喝问道:“金英呢?你把她怎样了?”
金鲁厄神色一震笑道:“她么……?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不劳你关心!”
高战又怒又急,咬咬牙,道:“你快说,你把她怎样了?”
金鲁厄耸耸肩,晒笑道:“我凭什么应该告诉你?难道你是她的什么人?”
高战气得浑身乱抖,切齿说道:“金鲁厄,你若敢伤她一肌一发,高战誓不与你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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