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4)
那断腿老憎听了,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强颜笑道:“论理高施主一力拯救全守弟子大劫,禅林上院皆出施主所赐,寺中之物,自当奉献替施主解忧,怎奈那伽蓝真经原是西天竺高僧兹里哈格大师寄存之物,老衲就不便擅作主张了。”
高战一生从没有求过人,这一次为了金英,不得已开口求人,自己也料到如此,不禁叹道:“晚辈也深知难以启口,是以并未真存以书换人的心,此来但盼二位老前辈能赐个两全之策,如何能不用经书数得金姑娘,便感戴不尽了。”
无为上人突然笑向那断腿方丈道:“若愚,你只管把真经一交一 给他,让他去救出那女娃儿,一切有我老和尚,保不致弄丢一了你的经书。”
若愚方丈微微一诧,但随即挥手今黄衣憎人启开壁上秘门,取出一卷用黄绫包着的薄薄书本,递给高战,道:“既是老菩萨这样说,老袖便放心了,这就是西天竺伽蓝真经,高施主请妥为携带。”
高战不料如此轻易便将真经要到手,反而迟疑着不便去接。
无为上人笑道:“好孩子,你只管取了去,但切记要他放了人再给他经书,不可上他恶当。”
高战双手微微发一抖从若愚方丈手里接过伽蓝真经,感激地深深一礼,道:“方丈不必担心,晚辈只待救出金姑娘,誓必仍将经书夺回来,决不使他落在金鲁厄手中遗祸天下……”
无为上人挥手道:“不必多说了,你快去救人要紧。”
高战揣好经书,告辞出来,无为上人亲送他到大殿外,伸手抚一摸一着巨鹤羽翎,哺哺说道:“大鹤,人鹤!千万飞得快些,不可误了大事。”
那巨鹤带着高战展翼而起,略一盘旋,便振翅离了普陀。
无为上人立在殿外,举手向高战挥了挥,枯槁的脸上,竟没有一丝懊伤的神色……
申刻才过,那孤岛已呈现在鹤翼下,高战探手摸一摸怀里那本“伽蓝玉勒真经”,一颗心倒有些紧张,岛上密林映着夕一陽一,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巨鹤低飞划过林中空场,也没有见到金英的人影。
高战心中“砰”然而惊,诧道:难道金鲁厄会失言离开了不成?
心念未已,岛上密林中突然飞奔出两个人影,前面扬手高呼的正是金英,后面紧紧跟着金鲁厄!
高战这才长嘘了一口气,从金英欢欣的情形看来,或许金鲁厄并没有欺凌过她。
他拍鹤颈,巨鹤敛翅下降,落在空场边沿,高战飘身下地,低声嘱咐巨鹤道:“大鹤,请你就在这儿等我,咱们不久就离开这里了。”
可是,他刚才举步向空场中行去,身后狂风扬处,那巨鹤竟突然振翅而起,笔直飞到高空,一眨眼便失去了踪影。
高战失惊却步,骇然忖道:大鹤是怎么回事呢?它这一去,等一会我们怎能离开这孤岛……
这时候,金英已经张臂飞奔过来,高声叫道:“高大哥,你真的回来啦?快把我急死了!”
金鲁厄腾身抢上前来,迅捷地又扣住金英的一穴一门,沉声道:“你先别高兴,他虽然回来,没有经书,你也别想跟他脱身离去!”
金英奋力挣扎着,叫道:“你管我呢?我偏要跟高大哥一起走,高大哥决不会替你取书的,你不要空想!”
高战快步上前,急问道:“英弟,我去了之后,他可曾欺侮过你?”
金英摇摇头,道:“他要你替他取书没敢欺侮我……。”
金鲁厄插口道:“金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不知你高战可是个言出行随的大丈夫么?”
高战一颗高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取出那黄绫包裹扬了扬,道:“高战岂是失信的小人?
金鲁厄,你瞧瞧这是什么?”
金鲁厄一眼瞥见那黄绫包裹,眼中顿时射一出两道贪婪无比的光芒!
但他瞬即镇定下来,故作不屑地冷冷笑道:“只一个包裹,谁知里面是不是们蓝真经,你不要拿我金鲁厄当三岁小孩,以为可以蒙混得过的。”
高战怒道:“你怎敢视我成了谎言小人?这种事,我怎能骗你?”
说着,解一开黄绫,将经书托在手中,扬起向金鲁厄照面了一下。
他们相隔约有丈许,金鲁厄目光如炬,早看见书面上的梵文字迹,明知决不会假.但他城府极深,心机又险诈万分,面上神色不动,只冷漠地说道:“是真是假,必得给我亲自检阅之后,才能作准.否则.我若放了人,换来一本假的,却是不上算的事。”
高战听了这番话,气得怒火上冲,但他转念暗想:金英尚在他掌握之中,我总须忍耐将她救离魔掌,才是正途。
只得将一腔怒火暂时压抑住,沉声道:“你信不过我,我又怎信得过你?假如我将书一交一 给你以后,你仍不肯放她,那又怎么说?”
金鲁厄笑道:“笑话,金某岂是那种小人?”
金英插口骂道:“你不是小人,难道我高大哥倒是小人?亏你不知羞,竟说得出口!”
高战沉思半晌,忽然道:“这样吧!我把经书放在那边青石之上,自愿退出一丈以外,你也将她带到距离青石一丈之处,咱们彼此相距也是一丈,等你离开她去取书时,我再走近她,这样你总该放了心吗?”
金鲁厄暗忖道:这小子倒是很一精一,但等我经书到手,你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又怎能逃得过我的“乌龙索”?
主意打定,便点头同意。
高战果然依言将“伽蓝真经”放在空场中大青石上,一面凝神提气戒备着,一面缓缓向后退去,退到一丈处,霍地顿住。
金鲁厄晒笑一声,一手按着金英“曲池”一穴一上,也慢慢行到距离高战和青石各有一丈的地方站住,但他却不肯立即松开金英的一穴一道,一双诡诈的眼神,向那青石上的黄绫包裹扫了两眼,忽然嘿嘿笑道:“姓高的,那包中的经书不会假吧?”
高战不解他话中之意,忙道:“自然不假,我岂能骗你?”
金鲁厄又笑道:“我却有些不信,这经书禅林上院的贼秃们视若至宝,宁可牺牲全寺僧人性命,也不肯一交一 出经书,怎的你去了片刻,他们便甘愿将经书一交一 给了你?”
这句话,顿时将高战问得语塞,他本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心里一急,只得厉声道:“我今日将经书一交一 给了你,但错开今天,誓必仍从你手中夺回来,那时再还给禅林上院的憎人……”
金鲁厄放声哈哈大笑起来,道:“敢情你对我来存善心,那很好,我和你现在距离那经书都在一丈以外,假如我此时先下手弄死这丫头,再出手夺书,你能其奈何?”
高战听了这话,吓得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骇然忖道:当真,我怎的竟未想到这一点……
但如今他距离金英和书本同有一丈远近,而金鲁厄按着金英的一穴一道,仍然毫未放松,假如他冒然动手,欲置金英于死地,可说是易如反掌。
这一来,登时急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金鲁厄,她和你无仇无恨,你打伤了她父亲,又挟持她千里来到中原,难道这还不够,你一定要害她一性一命?”
金鲁厄狞笑道:“那么你和我无仇无恨,怎的三番两次跟我作对呢?”
高战心惊不已,暗将“先天气功”运集到十二成以上,缓缓说道:“你……若敢伤她,自己也体相想活着离开这个孤岛……”
金鲁厄笑道:“不过,你尽可放心,我要杀她,现在早已下手,又何必跟你多费口舌?”
高战直被他弄得不知所以,道:“那么……你是想干什么?
金鲁厄举手一挥,扯去面上黑巾,顿时显露出满脸丑恶的伤痕来,怨毒的目光闪闪数转,冷冷说道:“这丫头害得我这般模样,我即算不要她一性一命,也得给她一些小小的惩戒!”
话声才落,蓦地翻腕一掌,拍在金英背上!
高战失声惊呼,肩头疾晃,飞一般抢奔过来,但闻金英惨哼一声,萎然倒地……
金鲁厄打伤金英,松手逞扑大石,他们二人俱都是身负绝学之辈,一来一去,尽皆快似电奔,待高战抢到金英身边,俯身将她抱起来,那金鲁厄也到了青石旁,左手飞快地抓向石上黄绫包裹……
然而,当他触手一握之际,却骇然发现手里抓住的竟然不是那本薄薄的“伽蓝玉勒真经”,却是一只枯干的人手!
金鲁厄大惊之下,慌忙松手,定睛看时,那青石上不知何时已端坐着一个面貌枯槁的老和尚,怀里抱着黄绫封裹的“伽蓝真经”,正向自己冷冷而笑。
这和尚出现得太过突然,凭金鲁厄那等敏捷的耳目,事先居然毫无所觉,单凭这一点,已足使他亡魂失魄了。
枯瘦老僧冷冷说道:“金鲁厄,你真称得上心狠手辣四个字了,对一个毫无武功的女娃儿,竟下这种毒手?”
金鲁厄急退两步,惊恐地叱道:“你是谁?”
枯瘦老僧淡然笑道:“老衲无为,在这石后早已恭候你多时。”
高战抱着金英,见她秀目紧闭,脸上一片淡金,呼吸逐渐低沉,眼见伤得极重,心里真是又急又痛,凄声唤道:“英弟,英弟,是大哥害苦了你,你醒一醒啊……”
但任他千呼万唤,金英却始终沉迷如故,高战眼见金英已将要断气,一阵急痛攻心,泪眼模糊痴望着她那似花一般容颜,许多一温一 馨往事,都在脑中浮现,忍不住放声大哭。
无为上人白眉微皱,冷冷向金鲁厄道:“孽障!你还不快走,待他痛定之后,怎肯与你善罢甘休?”
但金鲁厄却执迷不悟,他那已到手的真经这般莫名其妙失去,心念疾转,凶一性一又起,忽然悄没声息挥掌向无为上人猛劈过去!
无为上人浩叹一声,举掌一封,“蓬”然一声响,上人端坐未动,那金鲁厄却一连倒退了三四步,但他兀自不肯罢休,探手一抖一扬,又从腰间撤出了“乌龙索”。
当年金鲁厄曾用这根“乌龙索”数次和辛捷激战,索上功夫,端的可称得技艺超人,他两手分握长索中段,贯力一抖,那索端在空中“呼”地绕了一匝,向无为上人眉间暴点而至,招出之后,才大声喝道:“老秃驴,还我的经书来!”
无为上人仍是不愿出手,略一侧头,长索业已走空,金鲁厄欺身上步,索端一圈,又是一招“秦王赶山”,疾拍下落。
无为上人腰间微微一拧,坐着的姿态未变,身形却蓦地横移数尺,金鲁厄一索拍在青石上,发出“铿”然脆响。
金鲁厄至此才暗暗吃惊,皆因无为上人适才那拧腰移位的功夫,正是将“大挪移身法”
炼到化境的表现,他虽然狂怒之下,也知自己万不是这枯瘦老僧的对手,但使他不能理解的是他总以为中原能人不外“海外三仙”和辛捷等数人,怎的如今一个高战已觉难与匹敌,又来了这枯瘦老僧,功力竟似更在高战之上?
怯念一生,杀机立起,金鲁厄忖道:“打人不如先下手,再不赶快毁了这秃驴,高战如能一抽一身过来帮助,那时更难夺回真经。
他一横心,“乌龙索”紧了紧怪招迭出,那软索被他贯足真力,时棍时槍,忽软忽硬,索头发出“嘶嘶”之一声 ,卷起一蓬乌溜溜的光芒……
金鲁厄当年在“无为厅”上用这根“乌龙索”镇压住中原数百高手,如非辛捷,几乎无人能敌,自从那次大战之后,又经过十余年苦心钻研演练,索上功夫当真已练得出神人化,更在当年之上。
此刻他急怒之下尽出绝学,一口气十余招连绵出手,索影纵横,将无为上人紧紧裹在一片暗劲里,几次怪招诡式,元为上人险些吃他扫中。
老和尚双目暴睁,显然已有些被激怒,宽大的僧袍一交一 相连拂,身形从青石上飘退下来,沉声喝道:“孽障,你是至死不悟吗?”
金鲁厄招式不辍,跟踪又追下大石,道:“要我罢休,除非将真经还我。”长索抖动,又迎面点到。
无为上人浩叹一声,飘身又退了丈许,道:“不识死活的孽障,老衲数十年未曾出手,这一遭,只好破戒了!”
言语之间,金鲁厄索头又至,无为上人一大袖一抖,探出五指,只一翻,疾扣金鲁厄的左肘。
金鲁厄奋起平生之力,一声大喝,长索忽从中折转,一端却弹飞而出,扫向无为上人“劳宫”一穴一上。
无为上人冷然一笑,枯掌翻处,闪电抓住索头,贯力一抖,低喝一声:“撤手!”
金鲁厄但觉有一股灼烫一热流,从乌龙索上飞传过来,手心上顿时奇痛难忍,好像握着一条烧红的铁条。他此时凶一性一已发,拼着一只左手受伤,拉住长索死力向怀中一带,同时脚下不退反进,运起全力,右手一招,“一浪一卷流沙”,横撞而出。
无为上人叹了一口气,举掌一封,掌心与金鲁厄相隔尚有一尺,虚空一触,金鲁厄早拿桩不稳,松手弃了“乌龙索”,蹬蹬蹬一连倒退了十余步,终于一跤跌坐地上。
但他一双怨毒无比的眸子,却狠狠瞪视着无为上人,缓缓说道:“秃驴,你好……”
话未说完,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斑斑腥血,洒在地上和金鲁厄胸前,泥地上宛若散落了一地梅花,金鲁厄自知伤势不轻,深深纳了一口真气,坐在地上闭目行功调息!
无为上人叹道:“金鲁厄,善恶之分,但凭一线,你如今该知道悔悟了吗?”
金鲁厄不言不语,恍如未闻,面上却依然浮现着一片愤满之色。
无为上人将“乌龙索”仍旧放在他身侧,又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递给金鲁厄道:“只要你肯放下屠刀,仙佛无门,终有渡化你的一天,你被老袖九天真气震伤内腑,这粒药丸,快服下!”
金鲁厄缓缓睁开眼来,木然地望望无为上人,却不肯伸手去接那药丸。
无为上人又道:“你心中如对老衲仍有余恨,将来尽可寻找报复,但这药丸对你疗伤大有神益,老油一番苦心,你也该领受少许!”
金鲁厄伸手接过那粒丸药,看了看,突然挥手将药丸用力掷出老远堕人乱草中,咬牙支撑着站起身一子,踉踉跄跄向前奔去。
无为上人黯然望着他直奔进寒林中不见,长叹一声,哺哺说道:“佛说天下无不渡之人,看来是我善行不足,诚意不坚,才未能化解他心中怨毒之念吧!”
蓦地,一条人影越过青石,落在无为上人面前,急声问道:“上人,金鲁厄那贼厮呢?”
无为上人扭回头,见高战手提铁戟,满脸尽是泪痕,眼中隐隐射着凶光,老和尚心头猛地一震,淡淡说道:“他早去了多时,你不必再追他了。”
高战一跺脚,地上登时陷落数寸深一个足印,恨恨道:“你老人家怎不拦住他,他把英弟打死啦!”
无为上人微惊道:“真的?那金姑娘已经死了?”
高战流泪道:“怎么不是,那一奸一贼暗施狡计,用掌力震断了她的心腑经脉,现在……已经断气了……”
无为上人骇然道:“你快带我去看看。”
高战用手一指大石,道:“她就在青石那一边,上人请暂时看顾她一会,晚辈去追那一奸一贼回来。”肩头微晃,腾身欲行。
但无为上人迅速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摇头说道:“你纵使追上金鲁厄,也挽不回她的一性一命,现在应该先看看她还有救没有!”
说着,不待高战回答,牵着他一齐越过大石。
金英侧卧在石边一片草地上,乌黑的秀发,散覆在颈后,两臂微伸,像一只熟睡的小猫,弯曲成一条优美的弧线。
无为上人探手试试,果然已经没有了鼻息,不禁心头一凉,暗叹道:这段仇恨,只怕是万难解得开了。
但他兀自不愿绝望,屈起右手三个指头,轻轻搭住金英腕间“鱼际”一穴一,闭目细品,不觉露出一丝喜色,道:“不用着急,她气息虽微,血行未止,体内尚有一丝血气,并非绝不可救。”
高战大喜,忙问道:“你老人家有法子能救她吗?”
无为上人道:“目下虽然难说,但不妨试试。”
他叫高战将金英扶坐起来,先喂了她一粒药丸,然后垂目盘膝坐下,伸出左掌,按在金英背心“灵台”一穴一上,默默运起“九天真气”,循着左掌,缓缓注人金英体内。
高战紧张地注视着无为上人面上神情,见他宝相庄严,呼吸缓柔,三吐三吸之后,枯槁的脸上,已泛起一层红晕,头顶冉冉发着蒸气,显吃力异常。
他深知此刻无为上人正以百年修为的内家真力,在为金英催动内腑生机,这种疗伤返魂之法,不但极耗真力,而且一个不好,施救的人便将走火入魔,将以往修为全都毁了,忍不住暗在心中为他祈祷。
过了顿饭之久,无为上人呼吸之一声 越来越重,额上汗如雨F,好像已有些力不从心的象征……
高战忽然心中一动,忙也席地坐下,伸出右掌,轻轻一按在无为上人肩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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