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高战忖道:看来那位孙老前辈或许睡得正熟,天色这么早,想来他不会便出去了。
于是轻轻跃过小溪,将金英放在草坪上,自己抖抖身上尘土,恭谨地走到茅屋前,举掌拍门,叫道:“孙……。”
方才叫了一个“孙”字,那木门竟“呀”地应手而开,屋中空空,并无人影。
高战诧道:“这么早,老孙前辈难道是到山中散步去了,我且在门外等他一会。”
他顺手将木门带好,回到金英身边,低头见她紧紧闭着两眼,呼吸悠缓,气息已经十分微弱,那娇一媚的面庞上,正泛着一片深深的红晕,呼吸之间,似乎也相当吃力。
高战一爱一怜地捧着金英的脸蛋,触手处宛如火烧,他心里一阵紧,黯然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英弟!英弟!全怪我做大哥的太粗心大意,才被金鲁厄那一奸一贼对你下这毒手,早知如此,我若直接出手抢夺,或许倒不致让你伤得这么重了。”
他这些呢喃之词,金英自是不会听见,但高战说了一遍,似乎意犹未已,又道:“英弟!你记得那次我中了毒伤,咱们一块儿上天竺你家里取兰九果吗……?”
这些话,登时勾起他自己无尽回忆,说了一半,不觉便住了口,痴迷中,他仿佛又见到金英娇一笑着高坐在骆驼背上,扬着手,向前飞跑……。
他忽然又懊悔起来,黯然道:“唉!可惜平凡上人取回来那几个兰九果全被我糟踏掉,要不然,这时对她必有很大的用处金英的气息越来越低微,高战只觉像飘浮在深海中,心灵的感受,是一直在向下沉,向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百草仙师”孙不韦仍未见回来,四周除了淙淙流水的声音,开始又加上烦人的瞅瞅鸟语,大地在复苏,但金英的生命,却好像即将到了终点!
他不敢想像金英万一死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会像吴大叔(吴凌风)一样颓伤的削发出家?还是像梅公公(梅山民)
一样让岁月来摧一残以后凄凉的日子,听候死神的召唤……?
此时,他恨不能以身替代金英,让她那尚在青春灿烂的年华,不要一折而中断,但是……。
蓦然间,他仿佛听到有一声低沉的叹息!
高战悚然而惊,抬起头来,张惶地四边望望,四野寥寂,并未见到人影,那么,是谁在叹气呢?
冥思未了,又是一声低叹,传进他耳中。
这一次,他听清了那叹息声竟是从茅屋中发出来的,而且,那活似一个人在重病时偶尔发出的低声呻一吟。
高战放下金英,猛地立起身来,惊忖道:难道那茅屋中有人?或者孙老前辈根本没有出去?
奇念在他心头滋长,高战忍不住一拧腰间到木门前,侧着耳朵,向屋中倾听着……。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光景,果然茅屋中传来一声低弱的呻一吟声,似道:“啊……水……
水……”
高战确知屋中真的有人,心里又惊又喜,慌忙推开木门,抢了进去,叫道:“屋里是孙老前辈吗?”
那茅屋共分三间,正厅上除了简单的家俱之外,并无人踪,但靠左一间垂着布帘的卧室里,却传来一阵凄凉的断续人语,道:“给我水……给我水……渴……”
高战左掌一撩门帘,伸头向那卧室中张望,但见这间卧室十分幽暗,连一扇窗口也没有,只靠壁有个巨大的土坑,上面铺着卧具、坑上躺着一个乱发老人,正在辗转蠕一动,吃力的呻一吟着:“水……水……”
高战情不自禁跨进房内,扫目看见坑头边一张木桌上放着一只瓦罐,连忙伸手取来,急急转身退出屋外,到小溪边盛了半罐泉水,二次人屋,将那老人从坑上扶起!
那乱发老人才坐起来,高战触目一惊,原来他的右手和一只左脚都已没有了,仅用布巾层层包裹一着。
难道他便是孙不韦?是谁斩断了他的一手一足呢?
高战心口一阵狂跳,但这时那老人气急败坏伸着头在四处寻找水罐,只好将一肚子奇怪忍住,喂他喝着罐里的泉水!
半罐清水,一口气进了老人肚里,清冽冷冰的泉水,好像使那老人神志清醒了不少。
他喘息几声,缓缓张开眼来,望着高战问:“你……你是谁啊?”
高战忙道:“晚辈高战,因一位朋友受了重伤,特地赶来拜求老前辈的,想不到……”
以下的话,高战想了想,终于又咽回肚里没有说出来。
那老人脸上充满了诧异的表情,紧跟着问道:“你是来找我的?你怎知我会在这儿呢?”
高战道:“晚辈系因无为上人所嘱,特从南海普陀赶到此地来!”
老人听了,诧色越浓,沉吟着道:“无为上人……无为上人,我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呀?”
高战急忙解释道“无为上人便是从前少林三老之一,从前的法号,称为灵镜大师,也许你老人家……。”
老人不待他说完,叫道:“啊!不错,少林三老声名赫赫,老朽倒是早有耳闻,但,他们与老朽从无一面之识,怎知我现在此地呢?”
高战无可奈何地笑笑,心想:这位孙老前辈必是伤重神志不清,一时记不起来了。
那老人想了一会,忽然微笑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来寻那百草仙师的,却把我错当了他了……。”
高战惊道:“什么?你老人家不是孙老前辈?”
老人含笑摇了摇头,浩然叹息一声,吃力地又仰面躺回坑上,却没有出声回答这句话。
高战越加不解,讶然忖道:难道这小峰上不只孙老前辈一人居住?难道我找错了地方?
方在狐疑,却听屋外一个娇脆的嗓音叫道:“敢问孙不韦孙老前辈可在家中?”
高战吃了一惊,听那声音,竟是发自女子口中,这时屋外除了金英,怎会又有旁的女人?
他骇然之下,无暇再顾坑上老人,身形一闪,出了茅屋,定睛一看,果见一个身着灰色疾服的负剑少女当门而立,另在距金英不远的草坪上,仰面躺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少年男子。
高战首先望望金英,见她仍沉沉而卧,并无异状,这才放了心,转面瞧那灰衣女郎,却觉似有几分面熟,忙抱拳道:“姑娘要找什么人?”
那灰衣女郎也拱手道:“我姓张,现有急事,特来求见百草仙师孙前辈。”
高战道:“张姑娘来得不巧,孙老前辈现在不在家中,在下也是……”
灰衣少女显然很急,不等高战说完,抢着又道:“我师兄中了毒砂,不能拖过十二个时辰,务必要求孙老前辈替他解毒疗伤,否则。……。”
高战苦笑道:“在下也与张姑娘一般急着要见孙老前辈,可惜,他老人家不在。”
灰衣女郎狐疑地道:“孙老前辈既然不在,方才阁下在屋中是跟谁谈话?”
高战虽觉这女郎言谈未免有些专横,但想到她师兄负伤,不知从多远专程赶来,自是免不了焦急,于是淡淡一笑,道:“屋中那一位,也是一位身负重伤的老人,或许他也跟你我一样,是特来求助疗伤的呢。”
灰衣女郎沉吟片刻,忽然道:“听说孙老前辈隐居此地多年,从来足迹不离华山,他怎会不在呢?”
高战耸耸肩头道:“这个,在下与姑娘一样不解。”
灰衣女郎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他必定在屋里,只是不愿意见外人罢了。”
高战对这灰衣女郎的固执和不相信自己,引起极度的不快,也冷冷答道:“在下一片好心,姑娘既然不信,在下也没有解说之法。”
高战已微有些怒气,转念又想:一个焦急的人总是口不择言的,我何苦与她争论什么?
他本是忠厚豁达之人.想到这里,自顾淡然一笑,便向金英走去。
那知才走了两步,忽听那灰衣女郎厉声叱道:“你笑什么?”
高战一怔停步,缓缓道:“在下自觉好笑,难道也碍了姑娘的事?”
灰衣女郎道:“哼!你一定心里骂我吹大话是不是?告诉你,咱们师父也是江湖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高战不悦道:“在下与姑娘素无一面之识,姑娘的令师名声再大,难道就教姑娘这般出口伤人的吗?”
灰衣女郎冷笑道:“便是伤了你,又打什么紧?”
高战斜退一步,原待发作,但终又强自压抑住怒火,暗道:高战!高战!你是为了救英弟的伤而来的,怎能这样动辄跟人家生气呢?
然而,那灰衣少女盛气凌人的眈眈注视着他,脸上满是一付不屑的神态,又使他不能平白忍下这口气来,便也冷笑着道:“令师能教调出这种目空一切的高人,想必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在下倒想拜闻令师大名是怎样称呼的?”
灰衣女郎傲笑道:“你总听过关外当今第一高人,天煞星君四个字吧?”
高战骇然一惊,但继而失声大笑起来,道:“啊!原来你是说字文彤?”
灰衣女郎脸色一沉,道:“你敢直呼我师父名讳,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高战笑道:“不敢,在下虽是江湖无名之辈,但与令师,倒有数面之缘。”
灰衣女郎喝道:“那么你是谁?”
高战道:“在下姓高名战,姑娘可是张丽彤张姑娘?”
灰衣女郎大吃一惊,身不由己一连缓退了好几步,骇呼道:“啊!你就是高战!”
高战见她惊惶之色,心里竟有说不出的满足,张丽彤和文伦师兄妹为了争夺丐帮大位,曾在那座荒野中的土地庙里和师兄李鹏儿朝过相,难怪方才一见之下,觉得有些面熟。想起师兄,他不禁又兴起无限怀念,古庙一别,师兄李鹏儿和自己多年音讯未通,至今不知下落何方,而自己这些年来东奔西走,一事无成,回想起来,亦有几分愧意。
这时,张丽彤已经由惊而愤,由愤而怒,忽然“呛”地一声响,一抽一出肩后长剑,沉声喝道:“姓高的,你师兄抢了咱们丐帮帮主大位,害得我师兄好苦,今天姑娘跟你拼了。”
说着,一领长剑,“刷”地分心刺了过来。
高战忙一拧腰,闪过剑锋,道:“且慢,你师兄的伤,难道是我李师兄伤的吗?”
张丽彤切齿道:“虽不是他亲手打伤的,但若不是因为帮主大位,咱们不落败而走,怎会被天魔金欹的毒砂所伤,姓高的,这笔账,姑娘反正算在你的头上。”
话声未落,又是刷刷两剑,横飞而至。
高战脚踏小戢岛慧大师所授“诘摩步法”,轻妙地又闪开两剑,心里却在自忖:这件事怎又扯上了天魔金欹?那金欹不是毒君金一鹏的徒儿吗?难怪文伦吃他毒砂打伤,竟会这样重。
他曾经在土地庙中目睹李鹏儿和文伦争位之战,那时李鹏儿本可打败文伦,但为了张丽彤幽怨的一瞥,才失手反被文伦刺伤,这些往事历历在目,无疑地,师兄李鹏儿已对这位张姑娘颇有几分动心,高战一爱一屋及乌,自然不想跟她动手。
匆匆间张丽彤已快攻了十余剑,但都在高战的曼一妙身法之下化为乌有,她情急之下,娇叱一声,剑势陡地一变,越发层层汹涌,展开了天煞星君字文彤平生得意剑法“万流归宗”
来,忽然,草坪上的文伦发出一声低沉的呻一吟声。
张丽彤虽然急怒羞恼之下,耳目却仍不离师兄左右,一见文伦痛苦的呻一吟起来,登时收剑跃退,理也不理高战,迳自奔到文伦身边,一条腿跪在地上,低声急问:“师哥哥,你怎么啦?那儿不舒服么?”
文伦痛苦的扭一动了一下一身一子,呢哺着道:“你……你在跟谁说话?”
张丽彤柔声道:“我们碰到李鹏儿的师弟高战,正要杀了他替你出气哩!”
文伦那血肉模糊的脸上一阵一抽一动,急急说道:“是高战?”
“是呀!师哥哥,咱们被他师兄害苦了,好容易竟在这荒山中碰见了他……”
“不!你不是他的对手……师父呢……师父怎么没有来……”
“师父就要到了,他老人家叫我先送你来华山,求见孙不韦前辈,孙老前辈会替你治好伤势的,师哥哥,你放心吧!”
文伦痛苦地轻叹一声,恨恨说道:“等我伤势好了,一定要找李鹏儿和金欹报仇,师妹,你快带我去见孙老前辈!”
张丽彤顿了顿,点头道:“好的,但孙老前辈现在不在家,咱们须得等他回来。”
文伦忽然奋力叫道:“不!不!我要赶快治好伤,赶快去报仇,你快些带我去呀!”
这一声大叫,也许抖动了伤口,叫一声才落,紧跟着又低声呻一吟起来。
张丽彤满脸怜惜地用一条毛巾替他拭着创口上流一出来的污水,一面柔声安慰他道:“师哥哥,你千万忍耐一会儿,我这就带你去了。”
说着,果然从草地上将文伦抱起,一步一步向茅屋行去……。
高战看到这里,不觉痴了,不知不觉却为师兄感到万分失望,瞧这情景,张丽彤固是个一温一 柔多情而体贴的姑娘,但她一颗心早已给了文伦,只怕再不会有所动摇。
他深深为张丽彤的柔顺而感动,唯可惜的是,这样一个好!”
一娘一.竟会一爱一上那专横一陰一狠的文伦。
天地间的事,往往是这样难以捉摸,高战喟叹一声,仅只痴痴望着张丽彤已经抱着文伦跨进屋去,却不忍再出声阻止他们。
茅屋中传来一阵阵人语,或许是文伦和张丽彤在切切私语,或许是张丽彤也发现了土坑上的残废老人,正好奇地盘诘着他……高战只觉心中空荡荡的,无意细听,迷惘地依着金英席地坐下。
蓦地,忽听有人轻声作歌而来:“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是可,最毒妇人心……。”
高战听那歌声,想起石上刻字,心知这人必是那隐居华山的“百草仙师”孙不韦,连忙站起身来,恭谨地侧立而候。
不片刻,歌声顿止,林边缓缓转出一个头戴竹笠的老年农人,肩荷小锄,锄头上挂着一只竹篮,篮里放着几株小草。
那老人才到溪边,抬目看见高战,登时脸色一沉,双目暴射一出两道摄人一精一光,沉声道:“喂,那小伙子,你是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