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豺母全文在线阅读(6)
四个多月后,红毛雪兔的数量迅速增长。过去,在红毛雪兔活动最频繁的清晨,人们要用草编帽,伪装起来,蹲在草丛里,静静等待,过了好久,才能看到红毛雪兔的身影;如今,人们不必伪装,边走边唱,就算是深度近视,也能立刻发现红毛雪兔在绿草丛中晃动。过去,猎人牵着猎狗在草原奔波半天,只能靠运气捕捉红毛雪兔;如今,猎人无需亲自出马,只要将猎狗放进草原,一两个小时后,猎狗就会叼回一只半死咒不活的红毛雪兔。某日早晨,几个村民到尕玛尔草原寻找走散的牦牛,毫无目标地朝一片灌木丛乱放了一排枪,结果,竟然有两只红毛雪兔撞在了枪口上。即使是到草原玩耍的少年,也能用弩箭射倒几只红毛雪兔。
面对红毛雪兔迅猛发展的势头,刚开始,人们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灾难的预兆。恰恰相反,许多人还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因为大家可以靠红毛雪兔发财致富了。但我建议在红毛雪兔还没泛滥成灾时,尽早采取有效措施,遏制红毛雪兔数量的急剧膨胀。强巴瞪大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说:“你是怕钱多了会咬手吗?你是存心不想让我们牧民过上富裕的好日子吗?红毛雪兔多了,是大好事嘛!我们可以组织专业狩猎队,捕猎红毛雪兔,然后办一家肉食加工厂,把新鲜的兔肉腌制成腊肉,运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去出售。我们还可以办一个皮毛加工厂,将兔皮进行精加工,制成具有高附加值的裘皮时装,然后与外贸公司联系,出到国外去,赚大把大把的外汇。总之,红毛雪兔多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耐心地说:“任何事情都得有个限度。一般来说,红毛雪兔数量多一些,是好事,能给卡扎寨牧民带来额外收入,但也不是越多越好。超出了限度,好事就会变成坏事,会带来预想不到的严重后果。我好歹是个动物学家,专门干这一行的,这方面的书读了近20年,你应当相信我的话,我不会平白无故地害你们。”
“红毛雪兔的皮可以剥下来卖钱,兔肉可以食用,兔骨碾成骨粉可以做饲料,你说,这红毛雪兔多了有什么不好?”
“红毛雪兔属于啮齿类动物,繁殖率极高,一年能生三胎,每胎可产6~12只幼兔。幼兔长到半年后,又可交配繁殖。从理论上说,—对成年红毛雪兔两年内可繁殖到一万多只。凡是啮齿类动物一生都在不断地长牙,它们靠啃咬草根、树皮来磨短两颗门齿,这就对植被造成了巨大的破坏。要是对红毛雪兔的繁殖不加限制,任其发展,尕玛尔草原迟早有一天会被糟蹋光的。还有,如果大量红毛雪兔暴尸野外的话,很有可能会发生可怕的瘟疫……”
“行了,你不用说这些话来吓唬我!”强巴不满地打断我的话,“我们卡扎寨牧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从来没听说过尕玛尔草原会被一群兔子吃光。嘻嘻,你的牛皮也吹得太大了。你说你读过20年书,哦,你总该知道这两句古诗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尕玛尔草原的草从来没有枯竭的时侯,再多的牛群和羊群也养得活。好几次,眼瞅着冬季的大火把草原烧干净了,谁知一场春雨,草原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一片葱绿。尕玛尔草原是天神赐给我们牧民的聚宝盆,没有谁能够糟蹋它、破坏它,更不用说小小的红毛雪兔了。”
唉,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无能为力了。
又过了两个多月,红毛雪兔的数量成倍地增长,很快发展到令村民担忧的程度。
我见过尕玛尔草原冬天的景色:牧草一片金黄,在一望无际的草海里,镶嵌着一株株苍绿的云杉树,点缀着一片片洁白的薄雪,间或有星星点点艳红的狼毒花,色彩绚丽,美不胜收。可眼下的尕玛尔草原,金黄的牧草被无数的兔子连根啃断,变成了一片枯黄;云杉树的树皮也被兔子啃剥干净,使云杉树难看得就像下肢溃烂的麻风病人。此时正值冬季,牧草进入蛰伏期,停止了生长。红毛雪兔形成了庞大的食草军团,不停地吃呀吃。冬季才过了一半,它们就已经把大半个草原像剃光头一样吃得光秃秃的,草原像患了牛皮癣(xuan),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泥土。每当黄昏时分,成千上万只饥饿的红毛雪兔从地缝、洞穴中涌出来,蚕食牧草,整个草原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恐怖。灾难已露端倪,再这样发展下去,过完这个冬天,尕玛尔草原就有可能变成一片不毛之地。
卡扎寨的人们要求组织狩猎队,准备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捕猎红毛雪兔的群众运动。冬天是农闲季节,青壮年劳力赋闲在家,打猎是最好的消遣。捕获那些红毛雪兔,既保护了草原的牧草资源,又是一项有利可图的副业,何乐而不为呢?寨里的狗全体出动了,大呼小叫地跟着主人,到草原捕猎红毛雪兔。
狩猎队早出巴晚归,有时天晚了,干脆就烧堆篝火住在草原上;狗也挺卖力,见到红毛雪兔的影子就穷追不舍,累得口吐白沫也在所不惜。凶猛的狗吠声和刺耳的枪声从早晨响到晚上,整个草原像个血腥味儿甚浓的巨大屠宰场。
强巴亲自出马,担任狩猎队队长。这家伙剽悍英武,有百步穿杨的功夫,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神枪手,在狩猎这方面也很有谋略。他将狩猎队分为四个小组,分别从东西西北四个方向进行地毯式伸缩,全方位围剿。然而,战绩并不理想。狩猎队辛苦一天,只捕捉到几十只红毛雪兔。
尕玛尔草原在白垩纪时代是一片汪洋大海,新生代时由于欧亚大陆板块碰撞挤压,发生地壳运动,尕玛尔冒出海平面,变成了一块平坦而又丰腴的草原。因为尕玛尔是海洋升高后形成的陆地,所以尕玛尔草原的地表具有很明显的海洋地质特征。在尕玛尔草原,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珊瑚礁,有的隆出地面一二十米;有的陷落土层几十米深;有的风化变形,如断壁残垣;有的还保留着旧时模样,如蜂巢,如蚁穴。珊瑚礁是由珊瑚、虫的尸骸堆积而成,其形状怪异,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气孔、洞穴,孔连孔、洞通洞、穴套穴,窟窿穿窟窿。
红毛雪兔是一种穴兔。所谓穴兔,是指那种自己不挖洞,而居住在天然的地缝和洞穴里,习惯在地底下生活的兔子。尕玛尔草原具有特殊的地质结构,那些布满洞窟的珊瑚礁,是红毛雪兔理想的栖身之地。红毛雪兔的听觉和嗅觉都十分灵敏,—听到猎狗的吠叫,一闻到猎枪的硝烟味,它们就立刻顺着洞穴的窟窿,从地面钻进地下。猎人和猎狗无法跟着它们钻进狭窄的洞穴,而身体娇小的土狗,虽然能勉强挤进窟窿里,但缺乏在黑暗的地下追捕的胆量与勇气,往往是钻进洞窟,追不了几米深,便抽身退了出来,蹲在洞口悻悻地吠叫。有一只身材细长、胆量出众、名叫阿龙的猎狗,在追逐一只红毛雪兔时,不顾一切地跟着逃犯钻入地下,结果在迷宫似的洞穴中迷了路,怎么也回不到地面上来了。它的主人把耳朵贴在地面的洞穴口,能隐隐听到爱犬那如泣如诉的吠叫。两天后,地下的狗吠声才逐渐衰竭……
这里理应是猎狗驰骋的战场,却成了活埋猎狗的坟场。
其他的狗目睹阿龙被活埋的惨状,更不敢追进洞穴里去了。
狡黠的红毛雪兔把远古珊瑚礁形成的地下迷宫当作避风港和防空洞,开展神出鬼没的游击战,同猎人和猎狗进行巧妙的周旋。
“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到附近的村寨找人来帮忙,多借些猎狗,看这些该死的红毛雪兔还能猖狂多久!”强巴用拳头擂着桌子说。
当天夜里,强巴就骑了一匹骏马,到附近几个村寨联络。两天后,几个狩猎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村子,还牵来许多猎狗,准备再次对红毛雪兔进行围剿。尕玛尔草原到处都是猎人和猎狗,可谓声势雄壮、气魄宏伟。
但战绩仍谈不上辉煌,每天最多只能捕猎到百十只红毛雪兔。
猎人太多,而且来自不同的村寨,强巴很难协调指挥,古老的牛角号也难以保持联络畅通,因此发生混乱在所难免。比如,卡扎寨的一位牧民开枪误伤了纳珐寨的一位猎手的腿,松甸村的一位猎人将躲在草丛里想守株待兔的庆迪寨牧民的胳膊打断了。各个村寨的猎狗更是难以调教,公狗打架斗殴,母狗争风吃醋,闹得乌烟瘴气。
大规模围剿仅持续了一个星期,“各路诸侯”便不不草草收兵。
整整一个冬季,狩猎队天天出征,虽然战绩不尽如人意,但累积起来数量也不算少了,大约有七八千只。可红毛雪兔的总体数量并未明显减少,金黄的牧草仍像理发似的被一片片剃掉;日落时分,成千上万只红毛雪兔形成的庞大军团,依然像红潮似的在草原上涌动。
卡扎寨坐落在日曲卡雪峰脚下,过去从未发现过红毛雪兔的活动踪迹。可冬末这几日,也不知是因为觅食的压力,还是基于扩大生存地盘的打算,红毛雪兔渐渐向卡扎寨靠拢。寨子四周的树林里,许多大树的树皮都被兔牙啃得一片斑驳了。
“这是怎么回事?”强巴望着打谷场上被打死的红毛雪兔,迷惑不解地搔着头皮问我,“它们怎么会越杀越多呢?”
我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两句古诗用到红毛雪兔身上倒是挺恰当的。”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都快愁死了。”强巴不满地说。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红毛雪兔之所以越杀越多,道理很简单。一红毛雪兔倒下去了,千万只红毛雪兔站起来了。”
“这话怎么讲?”
“你们狩猎队虽然捕杀了不少红毛雪兔,但并未破坏红毛雪兔的繁殖机制。它们的繁殖速度远远超过你们的捕杀速度,当然只能是越杀越多喽!”我认真地说。
【11 红毛雪兔泛滥成灾,尕玛尔草原就像衣衫槛褛的叫花婆】
冬天过去了,阳光越来越温暖,树枝绽出新绿的嫩芽,怒江的冰层咔咔开裂,融化的冰水叮叮咚咚地唱着春天的赞歌,欢快地流向远方。到南方过冬的大雁和黑天鹅,成群结队地飞回尕玛尔草原。
以往这个时节,尕玛尔草原就像一位参加时装表演的女郎,那淅淅沥沥的春雨就像为表演奏响的乐曲。第一场春雨过后,灰黄的草原冒出星星点点的嫩绿草芽;第二场春雨过后,密密的小草铺满大地,草原像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绿纱裙;第三场春雨过后,草原像一位身穿翡翠绿紧身衣裤的美女,十分妩媚;第四场春雨过后,浓绿的青草间绽放着姹紫嫣红的野花,艳丽得像穿着盛装的贵妇人……
可今年春天,这儿却丑陋得惨不忍睹。草芽刚刚冒出地面,便被贪婪的红毛雪兔洗劫一空。融化的雪水过后刚刚泛起的一片绿意,就被数以万计的红毛雪兔糟蹋殆尽。
红毛雪兔啃食青草的特点与牦牛、山羊迥然不同。牦牛和山羊只吃冒出地面的草叶,不会伤害草根。草叶被啃食后,春雨一浇,暖阳一照,又会蓬勃地长起来。而红毛雪兔吃起草来像强盗掠夺一般,不仅将冒出地面的草叶啃光,还要扒开泥土,将草根咬断、嚼烂。根系遭到破坏,青草当然也就不再长出新叶了。
四五场春雨后,明媚的阳光温柔地照耀着大地,而尕玛尔草原仍显得支离破碎、萎靡不振。东边枯黄西边绿,大片大片的黑色泥土裸露着,野花也开得有气无力。放眼望去,整个草原就像衣衫褴褛的叫花婆。
每年秋天,卡扎寨的牧民将青稞的秸秆晾晒在木架子上,在大雪纷飞、牧草匮乏时,将其切碎了喂养牛群、羊群。春雷隆隆时,架上的饲料基本吃完了,牲畜则被赶往尕玛尔草原,改食茂盛的春草。
俗话说,一年之际在于春。对牧民而言,尤其是这样。牛羊冬季吃的是干饲料,口感和营养都不太理想,不过是维持生命而已。春草肥,牛羊壮,冬天掉膘春天补,牧民所有的希望都在春季。春天,牛羊晒着暖暖的阳光,大口大口地啃食着口感甚佳、营养颇丰的春草,没几天,冬天熬瘦的身体就变得油光水滑,憔悴的容貌就变得青春焕发,懒懒散散的生命就变得激情澎湃了。
可今年春天,对卡扎寨牧民来说,却成了一道鬼门关。
尕玛尔草茸原上稀稀落落的春草,根本无法满足整个卡扎寨的牦牛、山羊的需要。牧民储存的越冬饲料早已吃光了,牛羊饿得饥肠辘辘。本应是长膘的季节,可怜的牛羊却因为吃不饱肚子而迅速消瘦下来。不少牦牛瘦得肩胛突出,许多山羊瘦得肋骨凸与显。饥饿使牛羊丧失了生命的活力。
牧民望着骨瘦如柴的牛羊,眉头紧锁,表情凄苦,整日唉声叹气。
虽然能捕到一些红毛雪兔,得到一些兔肉和兔皮,但比起因草原受到破坏、牛羊饲料不足而遭受的损失,这些兔肉和兔皮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人们占了小便宜,却吃了大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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