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哭泣的遗骨(2)
“我从中午到傍晚,几乎一直与加贺先生呆在饭店的房间里,所以我既不在东京,更没有会见过什么官员。”
“是吗……那大概是我认错人了吧。”
浅见装作极力认真会议的样子。
“那么,下面请允许我进入我们今天采访的主要话题。我可以录音吗?”
浅见煞有介事地在桌上放了一台录音机。
“内脏移植问题好像已经进入立法阶段,关于脑死亡的认定,可以说江藤先生您是基本赞成的,是吗?”
“基本上嘛,是赞成的。当然啦,还有许多细节有待我们商讨。我认为,必须尽快制定认定脑死亡就等于人死亡的相关法律。正因为没有这方面的法律,我 国的内脏移植医疗技术才停滞不前,人们只好劳神费力地到国外去等待内脏提供者的出现。本国的人们视而不见,却请求外国人提供内脏,这在其他国家眼里只能被 认为是利己主义。尽管如此,能在国外接受移植的患者,也仅仅是极少部分经济富裕的幸运儿,而大部分的患者因等不到内脏移植而只能眼睁睁地等死,这实在是太 遗憾了!特别是在包括我在内的战斗在医疗第一线的医生耳朵里,已经听到太多患者要求移植内脏的呼声。我希望救救这些患者!这应该是医务工作者当然的愿 望!”
江藤说到这里,最后结尾道:
“这样可以了吧?”
“我有两三个问题想请教。”浅见说,“这也许只是一部分人的意见,有人认为,以脑死亡认定人死亡,实际上其目的是等待移植内脏,可以说是出于对内 脏提供者的需要。对此,您怎样……”“这个……因为有人坚持这种其顽的想法或者说为反对内脏移植而故意玩弄反对意见,所以阻力很大。脑死亡即意味着人死 亡,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死去的脑不可能再次复活。一旦发生脑死亡,人的其他所有内脏随即死亡,这是无可辩驳的。但是,因交通事故或颅内出血,即使出现脑 死亡,其他内脏还能够存活一段时间的情况虽然极少,但确也存在。你不认为把上帝赐予的这种机会贡献给等待内脏器官移植的患者,这从人道主义的角度看也是正 确的做法吗?从故去的人的立场看,不是也应该为自己的内脏器官能够继续存活在他人体内而感到满足吗?”
“是这样,您说得对。”
浅见频频点头赞同。
“另外,还有人指出,脑死亡和内脏器官移植存在诱发犯罪的可能。对此,您认为如何?”
“这不是站在医生的角度说三道四的问题,说到底是法律制度方面的问题。假如制定并实施一个完善的法律以防止犯罪或事故,我想问题就解决了。”
“您刚才说以一个医生的立场不好说三道四,可是另一方面也有人恐惧地认为,医疗现场可以说是一个封闭的圣地,从外部根本无法窥见里面在干什么,譬 如说有可能伪造提供内脏器官的同意书,或者过早认定脑死亡等等……”“你呀,这大概就叫做小人之心吧!”江藤以强硬的口气抗议道,“从医疗道德而言,这是 不可思议的。希望大家对医生的道德观多一些信赖。”
“可是,也有人对这个道德观表示怀疑埃”浅见说。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越来越面无表情。
“他们怀疑,长期从事脑死亡问题及内脏移植问题研究的医生或医学界的专家们究竟有没有资格谈道德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江藤愤然发问。
“譬如加贺裕史郎先生,有人指出加贺先生与过去的731部队曾有瓜葛。”
“胡说……”
江藤脸色骤变。浅见毫不理会地继续道:“除了加贺先生之外,还有许多先生早已去世。据说还是他们这些曾经参与731部队的专家学者们别热衷于内脏移植问题的研究,据说是凭借当年731部队练就的技术和获取的数据为他们今天的研究奠定了基矗”“岂有此理!”
“而且据认为,事实上在现职的各位先生中,加贺先生以及越是受到过那些专家学者薰陶的先生们越是热衷于内脏移植,越是赞成脑死亡就是人的死亡这一认定标准。”
“谁……你说,究竟是谁这样恶意中伤?搞不好会发展为诽谤名誉的噢!晤?是谁?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是龙满,龙满智仁。”
“什么……”
“我听龙满亲口说的,在去淡路岛常隆寺途中的渡船上。”
“不要信口开河!你上次来可是没说这样的话。首先,龙满不会对你这样的人说这样的话。”
“你说得对,”浅见爽快地点头道,“所谓听龙满亲口所言是我瞎说的.我听到的是龙满寄存在常隆寺里的遗骨的声音。”
“什么……”
江藤脸色铁青,一直盯着浅见的目光顿时低垂下去。
“喂,你把录音机关掉!”
他慌乱地说。浅见听话地摁下录音机的停止键。
“你是什么人?这哪里是什么采访!你的用意何在?对了,是你,冈沟说上次在Q饭店的庆祝会上,有人向加贺先生提出了奇怪的问题,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向加贺先生提出足尾铜矿时期这个问题的人的确是我。可是这个问题奇怪吗?”
“这……我不知道什么足尾铜矿时期。但是无论如何这不是庆祝会上该提的问题吧?”
“不仅是庆祝会现场,因为无论在何处提出这个问题,加贺都有不回答的理由。”
“什么……理由?”
“也许是加贺历史上的污点,不,也可以说是日本医学史上的污点。遍查加贺的履历,涉及足尾铜矿前后三年的记录全都是空白。江藤先生您自己不是也不 知道加贺在足尾铜矿时期这段历史吗?不仅如此,包括那三年在内的前后几年里,加贺都干了些什么,这一切全都被遮掩在黑暗中。”
“加贺曾参与731部队的研究,在东京新宿区过去的陆军军医学校防疫研究室和足尾铜矿诊所两头任职。当时,被逼在足尾铜矿当劳工的一百几十号中国 人相继死亡,据推测,1989年从户山发掘出的大约七十具尸体其实就是这些人的遗骸,这比当时在中国大陆被用来做活体试验的所谓圆木被大量致死事件稍晚一 些。据认为,这表明在日本国内也曾做过活体试验,而当时担任试验核心任务的就是加贺裕史郎。”
“够了!”
江藤教授突然喊道,仿佛要把什么积郁已久的东西发泄出来似的,声音有些令人发憷。
“你以为我对加贺先生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吗?当然在足尾铜矿发生了什么事这类细节我不清楚,但是诸如在战争期间参与731部队研究的事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的确如你所说,在日本医学界被称为大先生的许多人都曾经协助731部队或者从那里收集过许多有用的数据。但是那是战争这一特殊的环境使然,如果孤立地提出这个问题,把先生们都称作罪犯;这是极为错误的。
“何况,如果站在发展医学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可以说他们为人类的未来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战后,美国占领军不是以提供731部队的情报为交换对所 有相关人员一律赦免吗?这就是证明。有一部分人比如像你,一想到加贺先生以及许多医学家们成为战后日本医学的先驱,或者当初731部队的干部创办了 GREEN制药等,就会念念不忘过去的亡灵或者心有余悸,这才有些不正常噢!
“首先,我要站在像我这样在战后出生、与过去发生的事情毫不相干的人的立场上说几句话。何况你还要比我年轻得多哩!为什么非得回忆过去呢?过去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应该斩断过去。如果不始终面对未来是不会有进步的。”
“能斩断吗?”
浅见以平静的口吻问道。
“晤?……”
“发生的事和死去的人也许可以斩断,但是精神是斩不断的啊!你从加贺那里继承过来的精神和道德观现在不是还延绵不绝吗?那些把731部队的暴虐行径美化为医学进步的奠基石的人,居然可以煞有介事地奢谈什么医疗道德,这让龙满父子深感疑惑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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