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哭泣的遗骨(8)
原来如此!
森喜美惠不得不告发的那个可恶的“罪犯”原来是她的父亲!
对此,浅见一直未能察觉,喜美惠刚才的一番告白才使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但是却一直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件事所具有的意义。浅见闭上眼,默默地深深地埋下了头。
从颓市往回赶的路上,浅见觉得自己背负着一个比骨灰盒还沉重的东西。一到冬天,靠近日本海一侧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但一过了半山腰的隧道后便云开雾散。小郡的天空明朗起来,不过,浅见沉重的心情依旧。
租来的车归还后,便在小郡站内消磨等待新干线电车的时光。绿色窗口旁,摆放着许多装潢漂亮的海外旅行宣传手册,其中有“澳洲七日游”。望着粗粗的 黑体字,有关田口信雄的事从脑海中掠过。田口对恐吓的成功产生了瞬间的希望,便对家人夸下海口,浅见至今对他的愚不可及深怀不满。
田口夫人似乎对丈夫的这种虚张声势或精神慰藉了然于心,所以冷淡地表示“绝不可能”。这也是令人备感可悲之处,她还自卑地说“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
想到此,浅见又想起曾经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澳大利亚”一词的事来。那天在采访江藤薰时他提到“有人到新西兰、澳大利亚等地等待内脏移植手术……”。
浅见愕然了。
在田口家见到的那个男孩从门缝往里瞅时青得发黑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夫人还说丈夫的逞强“不过是精神慰藉,是讨孩子高兴,给孩子鼓劲”。
“愚蠢……”浅见一时冲动得真想拍打自己的脑袋。
他一直误以为田口“恐吓”的目的是为了还债,或者带家人到海外旅行,没想到田口还有更加迫不得已的目的。迄今为止面对田口,为什么就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呢?浅见觉得自己的愚蠢才是值得嘲笑的。
晚上九点过到达东京,回到家,阳一郎已经等候多时。浅见来不及宽衣就被叫到了书房。
“听说你已经离开家好多天了,上哪里活动去啦?”
“什么呀,还不是例行公事为杂志做那些无聊的采访。”
“听须美说这次是去获市?时下的颓市还会有什么有趣的素材吗?”
这个多嘴多舌的女人!
“素材没什么,倒是品尝了美味可口的鱼肉汉堡,给妈妈买了只新烧瓷做的茶碗。”
“哦,这样埃别太过分了,免得让妈妈担心噢!”
阳一郎摆出兄长的架子说教了一番才终于进入正题。
“对你说的冈沟和江藤的问题我们已经做了调查。冈沟和江藤都曾经极大地蒙恩于加贺哩!”
“果真如此啊!”
“冈沟1984年在警视厅任职时,他所在的富士警署辖区内发生了一起盗窃事件,冈沟在追捕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受到对方的反击,于是双方发生打斗, 结果导致对方死亡。因为有防卫过度之嫌,差点被起诉。但是,救护车把在打斗中昏迷过去的嫌疑犯送至丁大附院抢救时,指挥救治的人正是江藤副教授;据江藤医 生诊断,嫌疑人原本就有心脏疾患,打斗不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后来加贺先生也出面支持这一判断。”
“晤……可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有什么必要感恩戴德呢?”
“这个嘛,怎么说呢?”阳一郎意味深长地笑道,“你说得不错……”聪明的浅见立刻明白了。仔细想想,就在前几天与哥哥谈话时,正是浅见自己提到了警察与医生相互串通的话题。对犯人死因最清楚的人恐怕还是冈沟,所以冈沟对江藤和加贺产生了无法抹去的感恩心理。
“那江藤又是怎么回事呢?”
“江藤那边还不清楚,只知道江藤在T大附院加贺手下工作。有可能发生过医疗事故。但是受到了加贺的包庇,而且也许不止一次。”
阳一郎说得很平静,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浅见很喜欢自己的哥哥,但是对他明知存在不正之风却允许它俨然既定事实一般存在的官僚作风却不敢恭维。
既然医生也是人,失误可谓是医疗的附属品。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事情极少公开化,许多发生在医疗现场的事故或事件都在内部进行处理,从不向外透露。人们都议论纷纷说这是公开的秘密,但 是只要没有内部告发,即便是警方也不能擅自调查。这当然是治外法权的力量在起作用。正因为医生对患者确实是生杀予夺之权在握,所以医生的道德才值得重视。
总之,事情至此已经明了,冈沟和江藤都有自愿为加贺献身的背景。
但是,究竟是否已经到了为他杀人犯罪的程度呢?坦率地说,浅见也没有信心。正因为如此,他认为第一次杀害龙满智仁不是出于冈沟的本意,而是遭到意想不到的反抗才在打斗过程中失手夺命的。
而田口事件则有明确动机。对犯人而言,田口是恐吓者,是一个掌握着事件真相的危险人物。作为罪犯,为了保护自己,肯定必须尽快除掉对方。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田口竞然会不计后果地上了自己宿敌的当,实在叫人觉得有些蹊跷。
浅见一面认定冈沟是主犯,江藤是从犯,可内心却备感不安,仿佛自己犯下了什么重大错误,其根源也许是亲眼目睹了冈沟对两个儿子表现出的慈爱之情。那个充满人情味的父亲形象无论如何无法与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凶手联系起来。
过着极其普通的社会生活的人偶尔犯下可怕的罪行的案例也常有。
但是——浅见仍然踌躇不安,他不能控制自己对把冈沟假设为犯人的心理抵抗。
为了斩断这种心思,浅见访问了冈沟。他想,既然警方的调查至此已经走进死胡同,那么就只有把希望寄托于另一个人性的冈沟,而非杀人犯冈沟。
冈沟不在家,夫人出面接待说冈沟出去了,说是到附近走走。浅见为冈沟夫人爽朗的性格所折服。一想到要为把这一家子逼进不幸的深渊推波助澜,浅见就心情颓丧。
冈沟照例望着中学的球常学校还没有下课。面对空无一人的校园,冈沟略带寒意地竖了竖大衣衣领,抄着手一动不动地仁立着。那样子,与其说是一个凶杀案的罪犯,还不如说是一个求道者的形象。
“怎么,又是你呀!”冈沟迅速瞥了浅见一眼笑道,“今天有什么事?”
“我带来了我承诺过的证据。就在这里,要看吗?”
浅见递过“骨灰盒”内容的复印件以及复制的照片。
冈沟一面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一面从浅见手中接过材料。
从冈沟的侧脸可以看出,他受到了非同一般的震动。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道蔼—
对此,浅见颇感意外。当时冈沟问他有没有“证据”时,他以为那完全是冈沟的遁词,他一直以为冈沟至少知道加贺裕史郎过去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但是,从眼前的情形来看,冈沟完全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盲目地信奉加贺,为保护加贺一心一意地奉献着自己。
“怎么样,冈沟?既然有这么多的证据,专案组恐怕会做出判断,认为加贺命令你杀人也就不奇怪了。”
“这……也未必吧。”冈沟一边把证明材料还给浅见,一边貌似平静地说:“浅见,你的确是一个比警察还优秀的侦破能手啊!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怎么找出来的呀?太了不起了!但是,你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怎么说呢,就是你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
“怎么会……”浅见笑道,“我对自己的能力完全没有自信噢!因为从出生以来,我一直就认为自己很背运哩!就连此时此刻对你如此紧追不舍,我也还强烈地感觉是不是搞错了。”
“哦———”
冈沟奇怪地回头望了望浅见:
“既然如此,你应该清楚,我不是什么犯人。”
浅见无意反驳。他注视着冈沟若无其事的脸庞。
“你一定以为警方很无能。但是,警方一直在认认真真地做他们该做的事。当然多少有些迟缓。警方已经把我排除在调查范围以外。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承认我不是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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