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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4)

林玉抬头一看那人,吓得失声叫了起来,原来那人一身绿色破袍,乱发篷松,脸上又黑又脏,瘦骨嶙峋,直如城隍庙逃出来的饿鬼,而他握在林玉手臂上的五指,却如五道黑色钢箍,根根捏在她“曲池”一穴一上五寸之处。

那人见她不答,手上突然加力一紧,厉声道:“你不说吗?

你不说吗?我要你死……”

林玉此时已骇得面色如灰,挣了两挣,竟丝毫也挣不脱它,那人手上果然又一紧,只痛得林玉轻哼一声,险些流下泪珠。

这当儿,倒是平时文弱的林汶胆壮起来,圈马回头大声叱道:“你是谁?还不快些放手!”

那人回头一看,立刻松了林玉,仰身一掠到了林汶马前,只一探手,又将林汶从马鞍上拖了下来,说道:“你一定是知道了,那么你快告诉我,高战在哪儿?”

林汶心知这人神态有些昏乱,自己若不应他,或许他当真下手杀死自己姐妹也未可知,当下壮着胆喝道:“你要知道高战下落,就快些放开,否则咱们决不告诉你。”

那人果然脸上露出喜色,松手退开一步,笑道:“我松手就是,我松手就是,你千万别生气,只求你告诉我高战在哪儿?”

林汶一面一揉一着被他捏得疼痛的手一臀一,一面打量那人形貌,镇静地问道:“请你先告诉我,你是谁?要找高战什么事?说得明白,咱们就告诉你,说不明白,就别怪咱们不理你了。”

那人喜得一伸脖子,“咯”地一声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你不骗我?你真的知道高战在哪儿?”

林汶想了想,道:“我自然知道,他就跟咱们住在一块儿那人不等待她说完,上前一把,又握住林汶的手臂,用力摇动着道:“呀!那真是太好了,你快快告诉我!”

林汶虽然心惊,但仍力持镇静,冷冷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呢?”

那人“啊”了一声,忙又放手,急急道:“你问我什么话啊?”

林汶道:“我问你是谁?要找高战为了何事?”

那人用手连连敲头,喃喃道:“当真,我是谁啊?我是谁啊?”

林议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便道:“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还要找人家做什么?难道你和高战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正是,我跟他有些关系!唉!女娃儿你不知道,那高战是我生平第一个知己,全因他一句话,把我老人家从迷梦中惊醒,才出了那间人的地洞……”

林汶自然听不懂他话中故事,但却心里暗笑道:“你何曾从梦中惊醒,只怕你现在还在迷梦中呢!”不过,她从那人言辞之中,已知他之寻找高战并无恶意,便放了一大半心,微笑说道:“这么说来,你和高战乃是朋友?你有什么事要找他呢?”

那人摇头道:“我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是一日见他不到,心里便闷得发慌,这天下只有他能跟我谈得来,那日我在海边等他,原说好不见不散,后来……后来……”他急得抓头,显然是把那后来的事儿,一时忘了。

林汶聚一精一会神地听着,脑海中不时泛起高战英俊秀朗的面目,那面目似乎活生生就在眼前,突见他说不下去,忙插口问道:“你干吗要在海边等他呢?他又到哪里去了?”

那人猛地一拍前额,笑道:“对啦!他到无极岛去,约我在海边等他,后来我突然见到我那生死不知的徒儿,想不到离开海边才不到五天,再去时已经等不到他的人影了。”

林坟诧道:“徒儿?谁的徒儿?”

那人面有得意之色道:“金欹!金欹便是我的徒儿,你不知道么?”

“金欹?”林玉在一旁咀嚼着这两个字,好像曾在那里听人说过。

林汶摇摇头道:“我根本没听过金欹这个名字……”

那人不待她说完,突然用力一拍脑袋,插口叫道:“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林汶茫然地问:“你记起了什么?”

那人道:“你方才不是问我是谁吗?我现在记起来了,我便是金欹的师父,当年名震一时的毒君金一鹏。”

林汶林玉齐都骇然一惊,冲口道:“呀!你便是金一鹏?”

她们虽未在江湖中走动,但常听梅山民谈些当年武林轶事,对“金一鹏”三字早已耳熟能详,尤其金一鹏毒战玉骨魔这件往事,辛捷更是常常向她们提起,是以突闻这面前槛楼老人竟是毒名远震的金一鹏时,不由又惊又畏,又敬又疑。

金一鹏见她们惊骇之状,心里甚是得意,又道:“女娃儿,你问了我许多话,但高战现在哪里?怎么总不肯说呢?”

林汶轻叹一声,道:“不瞒老前辈说,高大哥前些日离家,后来听说中了无影之毒,我辛叔叔急急赶去救他,至今尚未回来,沙龙坪近日又遭惨变,咱们姊妹正要去寻他们呢!”

又把梅山民遇害之事,详细说了一遍。

那金一鹏自从寻高战不着,心神已是迷乱,听了这番话,登时大吃一惊,喝道:“什么?你是说那七妙神君梅山民已经死了?”

林汶点点头,眼中含泪欲泣,却哽咽无法出声。

金一鹏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耳欲聋,好一会才得意地说道:“梅山民死了!当今天下奇人,就只有我北君金一鹏了!”

林氏姐妹正愤然作色,要想斥问他何出此言,那金一鹏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刹时哭得泪水滂沱,纵横满面,凄惨说道:“可怜他堂堂一代奇才,竟会丧命在两个小贼之手,看来这武林生涯,真正叫人寒心啊!”哭罢又朗声吟道:“大千世界,虚虚幻幻,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佛门广大,普渡众生。”

他吟里又哭,哭了又吟,神情悲切,真是如丧考妣,一时倒把林氏姐妹也引得唏嘘不止。

金一鹏疯疯癫癫器闹半晌,忽然收泪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何必这样伤心呢?我老大人家已经大彻大悟,从此也不再去寻什么高战了,你们见着他时,就说我这个老哥哥已经……”说到这里,突又凄然泪下,不能成声。

林汶林玉同时惊问:“老前辈,你要到哪里去?”

金一鹏叹口气,忽又吟道:“我由何处来,便向何处去,生前事渺不可知,生后事难寻难觅,有生便有死,有合自有离,你问我去向何处?我倒问你何处可去!”

说罢,掉转头匆匆便走。

林汶赶了两步,见金一鹏早已去得远了,只得凄然止步,怅立无语。

深夜的寒风拂过她的面颊,泪痕被风掠过,更有一份冰冷的感觉,她虽然只有十几岁,但这一刹那间,似乎从金一鹏的疯态疯语之中,对人生加深了许多从未有过的体验,一丝痴念,已经在她心中缓缓泛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间鸡声长啼,林汶才听到身后妹妹的声音在说道:“姐姐,我的马死了,咱们合乘一匹吧,天都快亮了,咱们也该动身啦!”

林汶茫然地点点头,牵过马儿,让妹妹先跨了上去,然后登鞍扬鞭,驰进夜色之中。

寒风呼啸着掠过大地,大巴山麓已散乱地飘起雪花。

细雪落在地上,转眼消融,因此道上一片泥泞,令人寸步难行。

林氏姐妹合乘一骑,低着头,弓着腰,尽量减低阻风的面积,策马向东赶行,马儿时常滑着蹄,不时倔强地停下来,呼一呼吐着白气,好像对身上那过量的负荷和恼人天气也有无限不满和愤怒。

二人一骑缓缓转过一处山腰,劲风被山势一阻,突然显得平静了许多。

林玉从衣领中探出头来,抬手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秀发,慢声道:“姐姐,这儿风小些了,咱们歇一会,让马儿也寻些草吃。”

林汶默然不语地下了马,林玉取下包裹,松开马儿肚带,让它就在附近吃草,自己却提着包裹,寻了一处石隐遮蔽的干燥土地,坐下休息。

林汶意态阑珊地踱过来,靠着妹妹坐下,双手抱着膝盖,眼神却痴痴地注视着远方。

林玉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呀?”

林汶“唔”了一声,似乎慵懒得连开口也觉得很吃力似的。

林玉笑道:“我知道,你又在想高大开了。”

林汶淡淡一笑,侧过脸来,娇慵地注视着妹妹,道:“你怎知道我会在想他?这世上值得我想念的太多了,我干吗一定要去想高大哥呢?”

林玉从未听过姐姐这种口气,心里一怔,暗想道:“姐姐定是被金一鹏的疯言疯语感染啦,自从那夜碰见金一鹏以后,就再没见过她真正的笑容,那一性一金的疯子真是害人不浅。”

于是转过话题,道:“姐姐,咱们去弄些枯枝来升一堆火,暖暖身一体可好?”

林汶道:“要去你就去找吧,又何必问我呢。”说着又痴痴望着远方出神。

林玉不便多说,轻轻站起身,踏着泥泞,去找枯枝。

这时山边雨雪绵绵,万物皆潮,一时实在不易寻到干燥的枯枝,林玉边拾边行,不知不觉行了很远。

突然,她听到一阵低微的呻一吟声。

那声音好象从一处石崖下传来,初时不甚清晰,但走得近些,却一些也不假,竟似有什么病重之人,在忍受身一体难耐的煎熬。

林玉好奇心起,放下枯枝,循声奔去。那知才到石崖下,那呻一吟之一声 却突然消失了。

林玉急忙停步侧耳倾听,四周沉沉,何曾再有什么声响?她不禁暗诧:“咦!莫非是我听错了么?但刚才分明一点也不假,怎会走近了反听不到了呢?”

她年纪虽小,机智却多,当下静静立在原处,屏息不动,全神凝注地倾听那石崖下动静。

果然片刻之后,呻一吟之一声 又起,同时一个细弱的声音说道:“小余,我眼看是不行了,你独自快走吧,赶快到沙龙坪去报讯!”

林玉一听“沙龙坪”三个字,浑身都是一震,急忙一揉一身又欺近了数尺。

只听另一个人声说道:“前辈振作一些,这点刀伤算得了什么?你口渴吗?我去替你找些水来。”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林玉急切间无处可避,身形疾掠,索一性一飘近丈许,用背心紧紧一贴着崖下石壁凝神而待。

那石崖下林草杂生,隐着一个深凹的洞一穴一,此时草叶一分,钻出一个人来。

这人年纪不过三十以内,遍体血渍,肩后斜插一一柄一长剑,生得眉目清秀,英气内蕴,匆匆出洞,略为张望一眼,便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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