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3)
金鲁厄撤出长鞭,涌身越过密陀宝树到洞一口,这时恰到午夜,那风火洞一口的火焰已经只剩一小点绿色暗光,加大尔提着长剑紧随金鲁厄身后,青尘罗汉和一温一 成白罗分立洞一口两侧,八只眼睛灼灼不瞬地注视那行将熄灭的火光,碧绿的光芒照射在他们四张神情凝重的脸上,使他们脸面发梢也蒙上一层青光,远远望去,显得狰狞万分。
过了约莫半盏热茶光景,洞一口火焰只余下最后一股跳动的火舌,接着,那火舌伸缩两次,也邃然灭尽。
金鲁厄招招手,低声道:“二师兄,请跟我来。”一低头便向尚有余烟的洞一口钻去。
那洞一口大约有三尺高,壁间光滑整齐,宛如人工砌造,金鲁厄刚钻进一个头,突然空中弧光一闪,“轰”然一声霹雳,震得万物齐动。
青尘罗汉等尽都吓了一大跳,仰头望天,一片又浓又厚的乌云从西飞驰而来,紧跟着闪电和雷声滚滚一息,眼看一场大雨就要降落。
加大尔胆怯地说道:“老五,咱们别进去吧,天神都在发怒了!”
金鲁厄一陰一沉沉道:“良机即逝,你们要想永霸天竺,只有这短短三个时辰,再要迟疑,就万劫不能超生了!”
青尘罗汉道:“这风火洞是魔鬼之地,进去的人,必死无疑,我看师父他们只怕早死在洞里了,何必再去查看呢”
金鲁厄突然狰狞地吼道:“你们这般胆小,怎能成得大事?
师父如果已死,密陀宝树还呆坐在这儿做甚?难道你们连他也不如吗?你们不进去,我一个人去!但掌门大位,你们却没有份了!”
青尘罗汉为难地望望加大尔和一温一 成白罗,面上颇有心动的表情,原来金鲁厄煽动他们叛师欺宗的时候,曾许他们每人轮流执掌天竺掌门大位,这青尘罗汉乃天竺门第二名弟子;私心何尝不早觊觎那掌门大位,听了这话,不禁砰然心动。
金鲁厄察言观色,已有主意,突然大声喝问道:“谁愿意跟我去的,事成之后,便由他先登掌门大位!”
青尘罗汉果然忍不住,一横心道:“好!我和你去走一趟!”
说着提剑跨到洞一口!
金鲁厄嘿嘿一阵冷笑,扫了一温一 成白罗和加大尔一眼,笑意之中,颇有讥嘲之意,一温一 成白罗垂头道:“那么,三师兄和我守洞一口,你们快去快回!”
金鲁厄得意地应了一声,正要转身人洞,蓦问一声冷冷的声音发自身后,道:“谁敢踏进洞一口一步,老袖就叫他永远也别再出来了!”
加大尔最畏鬼神,闻声扭头看见电光闪烁之下,竟有一个十分威严的老和尚屹立在自己身后不足一丈之处,那老和尚飘然而立,僧衣微摆,不是神仙降世是什么?他登时两一腿一软,“噗”
地跪倒,叩头求道:“老菩萨,这事全是金鲁厄一逼一我们干的,求菩萨大发慈悲!”
平凡上人缓缓举手招了招,道:“金鲁厄,你过来!”
这时候,青尘罗汉和一温一 成都惊得目瞪口呆,动也不敢稍动,因为平凡上人口里讲的是梵语,神态又飘逸出尘,在天竺境内,他们可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和尚,也暗暗猜想必是天上老神仙无疑。
金鲁厄虽然也心惊肉跳,但他凝神看一会,却突然认出这和尚竟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他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啊!怎会是他……”
平凡上人笑道:“是我老人家又怎样?莫非你还敢不服管教吗?”
金鲁厄沉声叱道:“加大尔,使起来,这家伙那儿是什么神仙,他只不过是中原来的野和尚,咱们合力上前;一定能打赢他的。”
加大尔半信半疑,注目向平凡上人看了又看,自觉也对这和尚似曾相识,只是一时记不起来,哺哺道:“真的么?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金鲁厄喝道:“你忘了咱们在中原扬威称霸的时候,这和尚不是分明跟咱见过面?中原和尚,只有他会讲梵语?”
他转头又大声用汉话向平凡上人叱道:“野和尚,你到天竺来管咱们的闲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平凡上人淡淡一笑,也用汉语答道:“我把你这背师欺祖的小贼,你师门待你何等思重,你竟敢忘思背义,于起杀师的勾当来,既然被我老人家撞见,少不得要代你师父惩处你这畜牲!”
加大尔苦心思索,忽然记起“无为厅”的往事,胆子登时又壮,跃起身来,用梵语咒骂道:“他一妈一的,原来是你这老东西装神扮鬼,害得老子向你叩头,金鲁厄,让我去斗一斗。”
金鲁厄自然求之不得,长剑一抖,叫道:“这老东西功夫不坏,咱们干脆用阵法对付他,早些把他了结!”
青尘罗汉慨然应诺,四人一齐跃身过来,分站四方,布好阵势。
平凡上人摇头笑道:“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眼泪,这区区阵法,又怎放在我老人家眼中,看来不重重处罚一番,你们是不会醒悟的了。”
金鲁厄振索一挥,大声道:“各位哥哥,大家动手,千万不要放走这老鬼?”
波罗田奇三剑一齐出手,阵法一施,四股兵刃同时向平凡上人卷了上来。
平凡上人轻叹一声,大袖微拂,绕身一个疾转,四周登时成了一堵看不见的气墙,金鲁厄等吃那内家至高劲力一挡,个个倒退两步,半招也递不进去。
金鲁厄又高声用梵话叫了一遍,阵法顿时飞动起来,四面八方,人影幢幢,全是金鲁厄等人踪影,四股兵器狂扫疾卷,仿佛一只插着利剑的车轮,围着平凡上人飞卷。
这阵势当年围困辛捷,吴凌风,孙倚重和金欹,后来又曾经困住宿陀宝树,每一次都发挥了难以想象的威力,几乎使辛捷等小一辈的英才束手无策,平凡上人虽然功力一精一深,一时也被这种阵法弄花了眼睛。
他起初想不到这阵法有如此威力,略一疏神,险些吃了大亏,连忙收敛心神,全心应付,直过了半个时辰,才渐渐能够应付裕如,但却丝毫也不敢大意。
金鲁厄见阵法仍不能胜得平凡上人,时间却耗去不少,心里焦急,越加怒叫连声,催动阵法加速转动。
平凡上人双掌不停挥动,一面拆招护身,一面细心审视那阵法的破绽,又过了快有一个时辰,才渐渐被他看出一些端倪来。
原来这阵法本从“六一合 阵式”蜕变而来,昔年“恒河三佛”
传授这套阵法,乃系专为门下六名弟子合击之用,后来四弟苦行僧巴鲁斯偷了达摩秘笈轻功篇脱逃,门下只剩五个弟子,不过密陀宝村内功极佳,尚能弥补人手的不足,如今只有金鲁厄四人施展这“六一合 阵”,难免便有许多破绽显露出来。
平凡上人是何等眼光,略一沉吟,已知道只有使用“达摩秘笈”轻功篇所载快速身法,不难以快制快破去此阵,但他终是有道高僧,转念又想道:我破了此阵之后,金鲁厄情急之下,势必惹得我老人家出手伤人,但我修为百年,从未伤过任何敌手,又岂能在天竺破此戒律?何不等三个时辰拖延过去,那时再惩戒他们一番,也就罢了。
他怀着悲天怜悯之心,只采守势,不作进攻,这一来,却把金鲁厄急得头上冒烟,七窍火生!
眼看时间无情地消失,风火洞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又将发出怪火,现在立刻进洞,还不知来不来得及退出来,而平凡上人却越来越沉住气。仿佛那凌厉阵法尽在他意中。
他恶念陡生,忙探手抓了一撮“透骨香”在手,同时高声叫道:“各位哥哥,快准备解药。”
青尘罗汉知他必要使用迷一药 ,三人一抽一剑停身,撤去阵法,各各跃退了一大步,忙忙向怀里去取解药应用。
平凡上人笑道:“金鲁厄,你要用透骨香对付我老人家?那敢情很好,我老人家准备好啦,你这就开始吧!”
他一面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塞在鼻孔上。
金鲁厄大感奇怪,忖道:咦!这老狗怎的也有解药?心念未已,忽听加大尔声叫起来。
“不好,我的解药被这老东西偷去了!”
金鲁厄气得狠狠一跺脚,低声咒骂几句,握手道:“咱们用车轮战累死这老狗,今夜大事反正被他坏了!”
青尘罗汉一挺长剑便想上前动手,平凡上人笑道:“傻瓜,你们四人齐上尚且奈何我老人家不得,你何必当先一人上来送死呢?”
青尘罗汉听这话有理,果然迟疑起来。
金鲁厄大怒,只好一抖长索,准备自己先上,打一个榜样给师兄们壮壮胆,那知人还未动,突听身后“轰”地一声巨响,火舌闪动,“霍霍”之一声 又起,显然时辰已到,风火洞一口怪火又起,这次他们是注定又失败了。
金鲁厄一番心血,尽付东流,不禁呆了,扭头向洞一口望去这一看,却把他吓得三魂出窍,敢情他身后不远正赫然并肩站着三人,竟是他设计骗进风火洞的两位师叔和师父金伯胜佛。
“恒河三佛”脸上一片木然,六只摄人心魄的灼灼目光,射在这四个叛徒身上,青尘罗汉等吓得失魂落魄,怔怔呆立着,几乎忘了自己是生是死!
半晌之后,金伯胜才缓缓说道:“孽障们,还不跪下领罚么?”
青尘罗汉,一温一 成白罗身不由己,双双跪倒,加大尔张惶地望了金鲁厄一眼,也跟着俯跪地上,金鲁厄自知罪孽深重,横坚是死,狠狠一挫牙,一声不响腾身而起,右手飞快的一扬,“透骨香”向“恒河三佛”迎面撒去,右手长索疾抖,竟然暴点师父金伯胜佛的双眼。
他是存心拼命,出手既快又狠,迷一药 和长索几乎同时袭到。
金伯腾佛大袖一挥,刹时漫天劲风飞卷,“逢”然一声,金鲁厄登时像断线风筝,几个翻滚,直坠入三丈外的密林之中,但金伯胜佛却同时嗅到一股异香,脑中顿时昏眩起来,身一子摇了两摇,险些栽倒。
他不由大吃一惊,慌忙闭气护住内腑,蓦觉一缕劲风射一到,探手一一操一,竟是一粒药丸,他感激地抬头向平凡上人笑笑,平凡上人却对他挤挤眼,又将手向鼻孔上一比,示意要他塞在界上。
金伯胜佛塞上解药,果然眩昏之象尽失,他且顾不得惩处叛徒,大步走向平凡上人,拱手躬身道:“天竺一派,已多次承中原武林援手,敝师兄弟终身难忘!”
平凡上人却笑道:“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来的,你先别谢错了人。”
金伯胜佛诧道:“不敢动问,老菩萨果为何事临边土?”
他心中对平凡上人已衷心敬服,这才改口称他为天竺至高尊称——老菩萨。
平凡上人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老袖此来,正是要向你们天竺讨一点东西。”
金伯胜佛面露喜色,忙道:“老菩萨需用何物,只要天竺有,那怕是皇宫珍品,在下也能替老菩萨取到。”
平凡上人便将辛捷受了“腐石一陰一”重伤,需用兰九果解毒之事,大略说了一遍。金伯胜佛骇然道:“原来是辛少侠受伤,兰九果区区之物,不须老菩萨挂怀,但不知可有需用在下师兄弟之处,在下等愿同老菩萨往中原一行。”
平凡上人笑道:“这却不必,你只送我几个果儿,老衲便感激不尽了。”
那金伯胜佛沉吟片刻,急忙用解药救醒大弟子密陀宝树,令他立刻驰返北天竺金英家中去取兰九果,然后从身边掏出一本小册子,双手递给平凡上人,虔诚地道:“在下那大弟子脚程极快,大约一二时辰便可返回,这是在下师兄弟因居风火洞中所悟一点武学,权当敬礼,奉献老菩萨消闲。”
平凡上人知他这小册子上必然载着什么旷世绝学,但却淡然笑道:“老衲虽然嗜武,但岂肯掠人之美,这东西还是你们自己收着吧!”
金伯胜佛尴尬地道:“在下也知这不过微末之见,难邀老菩萨青睐,但总是我等一番心意,老菩萨如不屑一顾,就请代赠中原少年英杰高战高大侠如何?”
平凡上人不好意思再推却,只得称谢接了过来,看也不看,随手塞在怀里。
那金伯胜佛对平凡上人敬服万分,师兄弟三人邀请上人就在风火洞前席地坐下,畅谈起来,青尘罗汉等三人直挺跪在地上,他们竟如未见。
倒是平凡上人忍不住,问道:“那三个叛师之徒,各位准备如何处置呢?”
伯罗各答正色说道:“欺师灭祖,在天竺刑责来说,是要挖目断体,受十日炼魂苦楚的。”
平凡上人听了笑道:“这原是贵门岁之事,老衲本不该置啄,但据老衲观察所知,罪魁全在金鲁厄一人他们不过受人挑一拨,盲从行一事,而且在来到此地之际.三人俱已有悔意,我佛说: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三位若愿听老衲愚见,何妨赐彼自新之途,命他们痛改前非,既往便可不究了。”伯罗各答肃然道:“老菩萨慈悲襟怀,令人敬仰,我等定当遵行便是。”回头向青尘罗汉等叱道:“听见了吗?还不赶快拜谢老菩萨思典。”
青尘罗汉等尽心膝行上前,叩首见血,心里莫不对平凡上人感戴无涯,平凡上人今日一念慈悲,将来果然收得善果,那青尘罗汉后来累助中原,天竺一门从此坦诚一爱一戴,对后来辛平成名,实有莫大助益,这是后话。
恒河三佛陪着平凡上人直谈到天色破晓,密陀宝树果然取来十只兰九果,三佛责令青尘罗汉等就在风火洞前面壁三年,由密陀宝树监视,然后三佛欢送平凡上人动身,直送到走完了沙漠,方才依依告辞。
日落西山,寒鸦绕林,淡淡的晚风,将小镇村野的炊烟,吹得摇摆不停,正像一个个披着乌纱的女郎,在轻摆柳腰起舞。
惨淡暮色之中,一辆蓬车,缓缓向沙龙坪进发。
蓬车上坐着四个人,三个人愁眉苦脸,另一个人却沉沉昏睡,不省人事。
那心情沉重的三人,乃是辛捷合家三口,不用说,昏迷沉睡的便是高战了。
马车缓缓地前进着,高低不平的道路,使车身不断左右摇摆,车底的轴上,传来阵阵吱吱格格的声响,车座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各人心头却像压着一块沉重的铅块。
高战脸色腊黄仰身而卧,两眼紧紧闭着,但悠缓的呼吸却使他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着,像一个重病的人,正与生命作最后的挣扎。
张菁傍着高战而坐,两道黛眉紧紧锁在一起,一只手搂着辛平,愁思恹恹望着道旁缓缓后退的山景材影,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总算又到家了!”
她这句话不对谁而发,因此也没有人回答,只有辛平仰起头来望了母亲一眼,又黯垂下头。
张菁一爱一惜地轻一抚一着一爱一子,柔声问道:“等一会又可见到梅公公了,你高兴吗?”
辛平却没回答母亲的话,竟反问道:“一妈一,你看梅公公会有办法治好高大哥的伤么?”
张菁笑道:“梅公公学究天人,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了他,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替高大哥疗好伤势。”
辛平忽然吁了一声,道:“能这样就好了,一妈一!我真担心高大哥的伤会不会……”
张菁忙掩住一爱一子的口,沉声道:“平儿,不许胡说,高大哥舍命救你爹爹,咱们便是拼了一性一命,也要替他治好伤势。”
辛平点点关,眼眶一阵红,没有再说什么,他年纪虽然甚小,但此时却也尝到人世感情的煎熬。
车子转过一处,那一精一致山坡的小屋已然在望。
张菁探头窗外,向那小屋张望一眼,皱着眉道:“奇怪,怎不见让儿和玉儿呢?”
这时,梅香神剑辛捷高据车头驾车,他本是低垂着头在沉思,听了这话,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那小屋仍然无恙屹立在梅林中,红梅似海,遍地惺红,风光依旧,只是现在正当晚炊之际,怎不见屋顶烟筒冒出炊烟呢?
屋前林中,一片死般沉静,连鸟语也未闻一声,死寂之中,透着一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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