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4)
平凡上人点点头,道:“正是,那金鲁厄叛离恒河三佛,在风火洞前被金伯胜佛打了一掌,竟然并未死去,潜伏林中,偷一听 得老衲和三佛谈话,知道金英家中有一种兰九果,乃是疗伤圣品,他那时挨了一掌,内伤已极重,便偷偷潜往金家,窃食了兰九果,更将金英的父亲打成重伤……”
西鲁在旁边连连点头,表示平凡上人说得极对,高战却心急如焚,插口又道:“那么,这事怎又牵连了金英呢?”
平凡上人道:“金鲁厄在金家肆虐,正值金英从中原返家,被金鲁厄劫掳而去,目下恒河三佛搜遍天竺,也寻不到他的匿身之处,所以金英的父亲才令他远来中原,一面将这件事告诉你,一面也是要你领他在中原搜寻金鲁厄下落。据他说,那金英的父亲精通数理,曾暗占一课,说那金鲁厄掳了他女儿,已经避人中原来了。”
高战听了这番话,宛如一盆冷水,从头上直淋到脚跟,当时脸色大变,怔立当场,说不出一句话来。
平凡上人叹道:“娃儿,这是你一段情缘,自该由你去了结,老衲的事,急也不在一时,你就先设法追查金鲁厄和金英下落要紧,那金鲁厄为人机诈百出,武功又高,得恒河三佛一精一髓,便是没有劫掳金英,他一到中原,也将为中原武林带来骇然风波的高战突然坚毅地道:“不!我既然答应上人去寻灵云大师下落,自然以这件事为主,何况寻找金鲁厄,也不是一蹴可成,两事并不冲突,我这就赶往普陀借取通灵巨鹤,烦上人令西鲁回天竺去吧!要他转致金英之父,只要我能找到金鲁厄踪迹,必然设法救回金姑娘,亲送她回天竺去!”
话一说完,拔步高了茅屋,飞一般逞向海边奔去。
平凡上人轻叹一声,颔首道:“难得!难得!这娃儿豪气干云,一诺千金,儿女情意虽重,却处理有条不紊,冷静精明,他日成就,只在辛捷之上,唉!武林中若非这几位天纵奇才,更不知魔孽要嚣张到什么程度哩!”
说到这里,又是一声浩叹,那一陰一沉的脸上,似乎已绽现出一丝开朗的曙光……
浙东玉盘洋中,岛屿星罗棋布,礁石处处,无风三尺一浪一,端的是个险恶的所在。
一浪一头汹涌,孤帆一点。
一艘满张风帆的快船,乘风破一浪一,向南驰去!
船首上立着一个少年英杰,愁容满脸,剑眉紧紧纠结在一起,负着手,痴痴望着海大相接之处那单调而无聊的水平线,不时从他口中,长长嘘出一口幽幽闷气。
他——便是那满怀愁思,赶往南海普陀途中的高战。
海上风力虽大,却吹不散他满腔愁云,吹不去他浓重的忧愁,他硬着心肠跨上南行的海船,一怀情思,早已飘飘荡荡向西掠过沙漠,飞落在那宏伟锦绣的庄园中了。
金家那灿烂夺目的琼楼玉宇,仿佛又展现在他的眼前,他怎能忘记金英那银铃般的笑声?那四名美婢俏皮的嘻闹?更清楚地记得那大王石墓,海市蜃楼。以及高大健壮的骆驼,还有半遮半现的天竺公主……
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当时见到那些听到那些,并不觉得深刻,此时回忆起来,却令他心弦为之频频震动,好像那些沙漠中的奇景,—一就在眼前,竟比初见时还要亲切十分。
船在摇,就像是坐在骆驼高高的肉峰上,只是,海天茫茫,见不到沙漠中海市蜃楼奇异的幻境。
他又想到金鲁厄,那看来眉目清秀的书生,他连授艺恩师尚且起心谋害,为人一奸一险狠毒,已经可想而知,金英落在他手中,不知将会遭遇多么悲惨的命运!
金英为了援助自己脱身,不惜甘冒白发婆婆的盛怒,那一次,她的苦头一定也吃够了,不想返回家中,又碰上金鲁厄那人面兽心的东西……
许多往事在高战心中翻腾,他心潮起伏,不亚于汹涌的海一浪一,想到愤怨之处,忍不住放声长啸,用力的挥舞着拳头,恨恨道:“金鲁厄!金鲁厄!只要对英妹妹稍有一点冒犯,有一天落在高战手中,必将你碎一尸一万段,难泄此恨!”
啸音四散在辽阔的海洋上,远远地播散开去,高战心中气闷,好像舒畅了许多,他反手又拔一出身上短戟,两手一合,“嚓”
地接上长杆,迎风抖起一一团一 戟花,然后轻轻一抚一摸一着那乌亮的戟身,一刹那,父亲慈祥地声音,又在耳边荡漾起来:“……战儿啊!我死了之后,你把一切都卖了,回到老家去,如果能再碰到那位传你内功的奇人,就跟他去学功夫,将来好为国家做一番大事……”
那声音索绕在高战脑际耳边,永远是那么深沉而清晰,他抚一弄着长戟,心中却生出无限愧恨!
是的,他已经从那位奇人处学得了惊世骇俗的武功,但这些日子来,他何曾替国家做过什么事呢?清兵虎视关外,朝中昏庸颓败,而他,除了在江湖恩怨中打滚,实在有愧这一身武功。愧对高家历代英雄祖先。
这杆长戟在高家祖先手中,不知多少次挽救国家于危亡,在战场上立下过多少辉耀的功绩,他怎能使它长此埋在江湖仇怨之中?
蓦地,他又想到辛叔叔最近所说的几句话:“世道坎坷,英雄迟暮,叔叔老了……”
是啊!等到岁月逝去,鬓上添了白发,时日蹉跎过,当他也兴起“英雄迟暮”之感时,他将再无面目,去到九泉会见高家的列祖列宗!
他用力一顿长戟,咽然叹息一声,展目望处,一列海岛已呈现在眼前,心里不禁暗暗自语道:“只等这两件大事一了,便是高战投身军旅,执戈卫国的时候。”
一阵海风吹过,高战豪一性一大发,情不自禁低声吟道:“昂藏赴一死,马革裹一尸一还……是啊!大丈夫马革裹一尸一,才是男儿最佳葬身处……”
沉吟中,船身一顿,后稍的船老大叫道:“这位少爷,普陀到了。”
高战闻声一震,举目打量前面这座高山,但见丛林密茂,气派万千,点点屋瓦,从绿丛中飞出一角,船只泊处不远岸上,有一艘石刻的画肪,海边一块巨石,石上留着个巨大的赤脚深印。
相传那舫肪便是众仙同游南海时的遗迹,而那大脚印,便是观音大士踏上普陀时留下来的。
这南海佛门圣一地,端的巍峨肃穆,使人一临其间,不期然会生出无限虔诚的敬意来。
高战随手掷给船老大一锭银子,收了长戟,跃身上岸。
他取出平凡上人一交一 付给他的书信,只见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普陀禅林上院”几个字,当下毫不迟延,迈步向山上而行。
离岸不远,有一条简单的街道,石板铺的道路,一直延伸向山腰,街上也有几家货店酒馆,是专为游客而设的。
高战才进街内,早有小贩上前兜生意,叫道:“少施主,买一串菩提子吗?”
高战见那人手上挂着一只竹篮,篮中盛着一串串佛珠,每粒佛珠,约有小指头大小,那小贩举起佛珠,从孔中迎亮看去,孔中竟有一尊跌坐的佛像。
高战大感惊奇,心想:这东西倒是一精一致少见,天竺人崇佛,我若买些将来送给英妹妹,她必是喜欢。”于是爽然购了一串。
问明禅林上院所在,高战大步穿过市街,拾级登山,渐行林木渐深,人声沉寂,偶闻鸟呜虫声,磐声梵唱,阵阵传来,令人顿觉尘念尽涤,心地空明。
正行着,突然近面从山上并肩走来两名僧人,二人都在三十左右,举步轻一盈,一恍眼已到高战前面,石道狭窄,高战连忙停步让在道旁,拱手道:“二位师父先请!”
那两名僧人展颜一笑,缓缓行了过来,和高战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含笑稽首道:“少施主是上山随喜的吗?”
高战道:“小可正欲登山拜见一位老菩萨。”
那憎人扫目望了高战身后的戟尖一眼,脸色突然一沉,道:“啊!敢问少施主欲寻那座寺院,那位师父?”
高战平生从不说谎,便道:“小可欲往禅林上院,求见一位有道高憎,他便是……”
他忽然住了口,原来这是陡地想起,那骑鹤的枯瘦高僧从前在少林寺的法号虽叫做“灵镜大师”,但他乃逃禅离寺隐居之人,这时一定已经改换了名称了,可惜自己竟未想到这一点,当时忘了问明平凡上人,如今被那僧人一问,才顿时想起,竞答不上话来。
那僧人也没追问,仅只冷冷一笑,道:“少施主身携兵刃,必是江湖武林中人,若无重大之事,还是不要在普陀清静佛地生出是非来才好,这是贫憎肺腑之言,少施主不要见怪。”
高战知他已起了误会,连忙笑道:“大师父过虑了,小可乃奉一位前辈差遣,持书赶来普陀,欲向一位老前辈借用一件东西另一个借人冷冷打断他的话头,道:“既是这样,少施主怎会不知那人的姓氏?”
高战讷讷无话可答,皆因“少林三憎”自从离开嵩山隐居,必不再提及从前往事,他怎可随口便把这段隐事抖露出来,吞吞吐吐半晌,才尬尴地笑道:“这个……小可一时忘了那位前辈的称谓法号,等一会想想也许便能记起来。”
那两个僧人脸上笑容尽敛,隐约已有些不豫之色,冷哼一声,道:“但愿少施主能想起来才好!”说罢,昂然举步,依旧向山下飘然而去。
高战怔怔地直到他们去得远了,不禁轻叹一声,暗骂自己当真糊涂,匆匆赶到普陀来,怎会连人家法号都说不出来,难怪人家要误会自己是特来挟械寻仇的了。
他急急又掏出平凡上人的书信,翻覆细看,信封上果然只有“普陀禅林上院”六个字,并无收信人的姓氏名称。
信封已经贴口,高战又不便拆开查看内容,一时间,急得搔头抓脑,没有了主意。
假如他就这样寻到排林上院去,别人问起来,势必无言回答,假如再赶回大戢岛去问个清楚,事实上一往一返,费时误事,更为不妙,可是,他如果不能见到灵镜大师惜得通灵巨鹤,又怎能去寻灵去大师和金英呢?
踌躇半晌,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普陀乃是游人信士众多的地方,我何不假扮游人人寺随喜,暗暗设法找到灵镜大师,再拿出平凡上人的书信,岂不就成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揣回书信,急急又迈步上山。
转过一丛密林,迎面现出崇檐叠角一栋大庙,庙前两列青松夹道,左右塑着两头石狮,门上横扁,果是“禅林上院”四个斗大金字。
这时候,庙门大开,可以望见门里还有个宽大的院落,清扫得十分清洁,再后方是正殿庙房,已遥遥看不甚清晰,奇怪的是,虽在白昼,却不见院中有僧人行动。
高战整顿衣衫,将戟尖藏在衣下,以防再引起误会,然后装着游山玩水客人,缓步跨进大门……
院中冷冷清清,生像个无人居住的空寺,高战满怀诧异,穿过院子,踱到正殿门外,举目张望,殿上也是一片幽寂,竟看不见一个和尚踪影。
他心里大感奇怪,故意咳嗽一声,朗声道:“里面有人吗?
在下是特来参佛随喜的。”
话声才落,左侧一阵轻微脚步声响,刹时转出一个年纪五旬的黄衣僧人。
那僧人一双眼神分外锐利,上一上一下一下将高战打量了一遍,合十道:“施主有何事见教?”
高战见他两侧太一陽一穴一坟起甚高,显然是位内功极高的好手,忙拱手才道:“在下久慕普陀圣一地,今日特来一游。欲要搅扰贵寺几天,自当厚奉香油之资。”
黄衣僧人脸上忽然现出不耐的神色,冷冷道:“小寺向来不留宿外客,施主如欲随喜游玩,普陀寺庙甚多,何不另投他处?”
高战听他语气竟十分冷漠,心里虽有些不快,但也不便强人所难,想了想,便笑道:“即是这样,大师父可肯容在下就在贵寺随处观赏一会?”
黄衣僧人摇摇头,道:“敝院今日正当有事,只怕无人导引施主游玩……”
高战笑道:“这个不妨,在下意在瞻仰贵寺的宏伟建筑,便独自游赏一遍,也不要紧。”
那黄衣僧人凝神又看了高战片刻,嘴角掀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颔首说道:“那么,施主就请随意吧,只是后院众僧住所,尚请施主不要乱撞才好,早早离寺,以免错过他寺宿处!”
高战笑道:“在下领会得……”
但他话还没说完,那黄衣僧人竟已转身疾步而去,隐进左侧一扇圆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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