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中宗剑会(5)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素笺,朗声读道:“余临终之际,突然觉悟一事,害余者绝非首徒汤武,然既非汤武又是何人?悠悠苍天,凶手余心中自知,此天意绝我,夫复何言,夫复何言?杀余者万非汤武,前书不得为证,余自知之,余自知之……”
那素笺写到最后,昔年宁青峰已是油尽灯枯,他明知凶手为何人,却未曾写下,错非有难言之隐,便是气息已绝,再也无能为力。
那少年念完,环视众人,都是半信半疑。宁老大却愈听愈是沉吟不语,心中却暗自恨道:“那几个饭桶连何老三这种角色也料理不下,真是天绝我了。”
他狠狠地瞪了茅山常道人一眼,又道:“故个已经讲完了,各位要动手只管上.在下兄妹奉陪便是。”
他连说三遍,却是无人上前,汤武心中感激之至,喉间哽咽,一句话说不出来。
那醉和尚杨大师喃喃自语道:“从武侯渡到乌家村,是有这么一条捷径,洒家倒也曾走过。”
汤武哽咽地对宁老大道:“宁师弟,你今日总该相信我这做师哥的啦?”
宁老大一陰一陰一地道:“谁知道你弄的什么玄虚?”
少女尖声道:“依姑娘看来,杀宁青峰大侠的只怕便是宁老大!”
她一说出此话,便如平空一声焦雷,众人都是一震,半响全场声息全无,人人都自想道:“如果真的不是汤武杀师灭祖,宁老大为什么非欲置其死地?而且宁青峰明知是谁却不写明,难道,难道昔年又是一幕逆偷惨剧?’宁老大双目一抬,平视这对少年男一女,半晌始极平淡地道:“姑娘也说够了!”
他一说完,忽然十指齐张,手心渐渐泛白,双脚一前一后。那少女笑嘻嘻漫不在乎地道:“姓宁的,我三哥说汤帮主是好人便是好人,你俩原是师兄弟,何必同门一操一戈,哥俩拉拉手大家喝上一杯岂不美哉,我刚刚是信口乱说,其实全没个准儿,那一话我收回便是。”
那少年将手中信笺一交一 给汤武,汤武双手出汗,颤一抖接过,低声对少年道:“阁下此恩此德,在下永生不忘,云龙帮只听阁下兄妹一句话,水里火里,绝无反顾。”
少年微微一笑道:“大丈夫岂能强人所难,人各有志,在下不过心中不服,这才挑一起这梁子,如果心存望报,不得善终。”
汤武连声道:“阁下言重,阁下言重!”
他适才感激之下,再也未曾想到许多,这少年一提起,想到对方是江湖上公敌金蛇帮中人,此恩只怕再难报答了,但别人行为正若明月清风,高朗已极,绝不肯挟恩有所企图,当下心中不住想到:“谁说金蛇帮人个个穷凶恶极,这对少年男一女胸怀之大,武功之高,异日必然领袖群伦,成为一代高人。”
那少年耳闻那少女一番合情合理之言,脸上笑意更浓,心中想到:“五妹是进步了,这种场面之下,竟能说出这篇道理来,真是难能可贵,真是难能可贵。”
举目一看,众人似乎都有附合他那宝贝五妹之话,茅山常道人如斗败的公鸡一般颓然站在一旁,那宁老大脸上都洋洋一若平时,双手半举胸前,一双手掌白得似透明一般。
少年忽然想起一事,大声叫道:“五妹小心,这是一尸一……”
他尚未说完,那宁老大蓦然双掌一推,那少女双刀连舞.一连挥了八、九个刀花,身一子似脱弦之矢,飞快地倒纵四、五丈,这才立住身形。
少年叫道:“五妹,你受伤了么?”
少女惊魂甫定,摇摇头道:“三哥放心,这厮还伤不了我。”
杜天林吃了一惊忖道:“姓宁的竟会‘一尸一摩禅’难道来自苗疆不成?”
少年双剑一一交一 ,走上前对宁老大道:“阁下原来是苗疆……”
话未说完,忽然四周灯火一暗,那辉煌火把火苗愈压愈低,“拍”的一声,火焰渐渐转大,却是一片惨暗绿色,鬼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那灯火一明一灭,绿火愈来愈惨淡,那少女生平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鬼,当下用手抓紧她三哥,脸色都吓得变了。
这变生突然,众人都是面面相观,杜天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正在此时,突然一声尖啸摄人心魄,众人只见绿火暴长,从黑处闪出一个全身大红的人影来。
那宁老大一见这人影,立时吓得全身发软,以他的身份,竟是颤一抖不已,那大红人影一现,便若一阵一陰一风,众人也未见他起势,便笔直地飞到场中。
那红衣人脸蒙红巾,他走到宁老大身旁,一言不发,轻轻在宁老大背后拍了一掌,宁老大立时脸如死灰,双膝一曲,口中哀求起来。
“求师父赐个速死!赐个速死!”
那红衣人嘿嘿一阵怪笑,便若中夜鬼啾,半响道:“你还想求老夫开恩?”
宁老大一片惨色,不再言语,过了半响,忽然在地上反覆嘶叫,双手乱抓,面上被自己抓得鲜血淋一漓,连眼珠也给抓出了,想是痛苦已极。
那红衣人冷冷地道:“一个对时你自会见阎罗去,算是便宜了你。”
他说话有一种一陰一森森鬼气,令人毛孔皆张,众人眼见连宁老大都束手不敢反抗,这等痛苦别说一个对时,便是半个时辰也是挺受不了。
那红衣人冷冷打量众人一眼道:“汝等都自我了结了罢,免得老夫下手。”
众人见他威势,都下由寒意上袭,那红衣人伸手抹下面具,众人只见他脸上红若朱砂,和未取面具前一般模样,当下人人都是如见鬼魅,双手发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点苍朱二侠到底是名门出身,一壮胆气道:“前辈可是苗疆血魔?”
那红衣人不理不睬,口中喝道:“老夫再数三下,汝等不自了结,姓宁的便是榜样。”
他魔名实在太大,与魔母原是夫妻,两人反目多年,魔母功夫昔年得他所传,不过学了五、六成,便已横霸一方,何况血魔本人?他数到一时,众人目睹宁老大惨状,惧不由斗志全失,竟生“好死”为佳念头,待他数到二时,已有人忍不住举起兵刃往脖上抹,忽然那少年兄妹高声道:“前辈,家师姓李,看在家师份上……”
苗疆血魔不耐道:“老天又没说过你俩例外!”
那少年男一女适才虽是大展神威,但此刻却是低声下气,只因苗疆血魔昔年威名实在太盛,此人绝迹江湖已二十余年,却未想到会在此刻出现。
那苗疆血魔说到“三”,声音未断,忽然一条人影如飞而起,一股排山移海般力道直袭血魔,血魔见来势极猛,当下不敢怠慢,凝神接了一掌,那人又是一掌,血魔一吸气硬拚上去,那人身形倒退数步,嘴角沁沁流血,却是直立不惧,便若一天神一般。
汤武大声叫道:“湘儿!湘儿!”
那出掌之人原来竟是汤武徒儿,汤武当下直惊得有若木鸡,半响喊出来。
苗疆血魔禀然而立,那汤武徒儿调息半响,一声不发再击一掌,血魔迎了上去,两人力道一一交一 ,汤武徒儿喷一出一口鲜血,那血魔喉头一甜,强自把一口瘀血压了下去。
杜天林见那少年出招,心中忽然浮起一个模糊的影子,却是亲切无比,当下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便若一缕轻烟一揉一身而上,那血魔定神一看,忽然眼见杜天林背上所背长布包,一一柄一刀把露在外面,当下指着杜天林道:“你……你……”一言来毕,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转身便走,那汤武徒儿叫道:“师父,弟子瞒您老人家多年,异日相逢,自有一交一 待,师父珍重。”说完身形一起,与血魔反向而走。
杜天林一怔,心中有一千一万个念头,却是摸不到边际。他苦思半天,仍是一片模糊,在一抬头,众人走得一个也不剩了。
杜天林喃喃地道:“又是这金刀!又是金刀吓走了血魔!那少年能力抵血魔,两败俱伤,功力之高,只怕比我不多逊了。”
月光懒洋洋洒在地上,杜天林百思不得其解,无奈地又提起他流一浪一的步子,愈走愈远,影于愈来愈长。
杜天林轻轻倚着那古松躺下来,山风在林梢上轻啸着,远处的林木庄舍在淡淡的一陽一光下显得无比地宁静而安详,终于杜天林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人声惊醒,他一揉一了一揉一惺忪的眼晴,悄悄地爬起身来向后望了一下。
只见林子的那边依稀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你究竟要怎样……”
接着又听到一个沙哑嗓子的声音道:“咱们帮主也没有究竟要怎样,只是对乔老爷子一番仰慕的意思。”
杜天林一听到“帮主”两字,立刻直觉地想到:“帮主?金蛇帮?”
他悄悄抬起头来向那边望去,只见林木莽然,不见半个人影,显然是在这斜坡的底下。
他悄悄向那边爬去了一些,只听得那老人的声音道:“乔某封剑已有十年,对江湖上的大事陌生得很,敢问贵帮是什么帮?”
那沙哑的声音:“敝帮金蛇帮,乔老庄主没有听说过?”
那老人道:“金蛇帮?不曾听说过。”
那沙哑的声音道:“乔老爷子十年来闲云野鹤,不曾听过敝帮的名字那也难怪,敝帮自从咱们帮主力意革新以来,短短时间之内,已雄居武林第一把一交一 椅,是以咱们帮主意欲跟乔老爷子谈谈天下武林大势,说不定乔老爷子念在武林一脉,参加咱们共襄壮举……”
那老人的声音:“你们帮主是谁?”
那沙哑的声音道:“乔老爷子见了咱们帮主自然识得。”
那老人冷笑道:“笑话,老夫活到七十几岁还不曾受人如此协迫过……”
那沙哑的声音道:“岂敢,岂敢,乔老爷子言重了。”
那老人道:“现在老夫没有空与你罗嗦,老夫可要上路了。”
那沙哑的声音沉默,接着听到那老人怒骂道:“你们敢拦路么?”
杜天林爬起身来,暗道:“要干起来了。”
他悄悄向前走去,走到那小斜坡顶上,轻轻伏了下来。
只见那坡下一共站着四个人,一个儒袍老人,面对着三个身着华服的汉子,那三人中间的一个面色枯黄,但是一双眼睛却是亮的出奇。他左右两人长得一般高矮,相貌也长得一模一样,看来是一双孪生兄弟。
只听得当中那枯黄汉子抱拳一揖,嗓声沙哑地道:“乔老爷子请息怒,九天云龙二十年前便是天下第一号人物,咱们后生小辈怎敢相拦,只是……”
他说这里停了一停,嘿嘿一笑,那老人道:“只是什么?”
那人道:“只是敝帮帮主给了咱们手令,说是无论如何一定得请乔老爷子到咱们那儿去盘桓数日,也显得咱们后辈敬老尊贤应尽之礼。”
那老人呆了一呆,忽然呵呵笑了起来。
那嗓声沙哑的汉子道:“乔老爷子笑什么?”
乔老爷子忽然笑容尽致,厉声道:“十多年不履武林,武林中的小辈们当真便愈来愈嚣张了么?”
那汉子道:“不敢不敢,就请乔老爷子随咱们上路吧。”
乔老爷子冷笑一声道:“老夫家里还有一个远道客人,这就得赶回去招待招待,回上你们什么金帮蛇的帮主,就说老夫不想见他。”
他说罢大踏步向前走上,杜大林在高处只见他面貌虽具龙钟之态,但是步履之间却隐隐透出一种高华无比的气势,不由心中暗暗赞佩。
那面色枯黄的汉子也不阻拦只是侧身让道。
乔老爷子大步堪堪走过那面色枯黄汉子的身边,那两个一直不发一言的孪生兄弟,忽然一晃身形拦在乔老爷子的身前。
只见左边一个道:“兄弟,帮主说过若是乔老爷子硬是不肯赏脸的时候,咱们怎么说?”
右边那人道:“大哥,亏你提醒我,不然我都要忘了,帮主好像是说咱们动……”
他说到这里一停,只听“嚓”的一声,这一双孪生兄弟手中俱都多了一一柄一乌光灿然的长剑。
乔老爷子仰天大笑起来,他笑声效时,面上已是一片肃色,只听得他缓缓地道:“乔三川啊,你封剑退隐了十年,想不到还有人要在你面前耍刀弄剑哩……”
那面色枯黄的汉子道:“乔老爷子,可否听在下一言”
乔老爷子冷哼一声道:“老夫在听着。”
那黄面汉子道:“乔老爷子着年名震九州,十年前封剑隐退实乃是大智大慧之举,武林中老辈们提起九天云龙来无不叹服,只是如今形势大不同了—一”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乔老爷子道:“你说下去。”
那黄脸汉子冷冷地道:“如今武林大局,已不适合任何作退隐之举了!”
乔老爷子一怔,问道:“你说什么?”
那汉子双目紧紧盯着乔老爷子,一字一字地道:“乔老爷子,您可知道无敌金刀重现武林了?”
乔三川脸色陡然一变,他追问道:“你说什么?”
那汉子道:“在下说,无敌金刀又重现武林了!”
乔老爷子忽然仰面笑道:“老夫说什么都不行,但至少虚度了七十多年,老弟你拿这话来唬老夫么?”
那汉子冷然一笑道:“不错,乔老爷子是何等人物,在下若是想唬的话会编这么一个幼稚笑话来唬乔老爷子么?”
乔老爷子呆了一呆面上露出一种极为奇怪的神色,那面黄汉子道:“是以敝帮帮主要恳请乔老爷子去一趟……”
乔老爷子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们帮主究竟是何人?”
那汉子微笑道:“乔老爷子只要肯见了他便不难知晓,何必此刻追问?”
乔老爷子冷笑一声,忽然道:“还没有请教阁下贵姓大名。”
那汉子抱拳道:“不敢,在下姓秦,草字篷真。”
乔老爷子脸上又是一变,他指着那瘦黄汉子道:“你……你,嘿嘿,老夫封剑之时,闻得河北秦篷真一双神掌突武林数月之间声名如日正天,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了泰兄的庐山真面目!”
那秦篷真抱拳道:“乔老爷子过奖了,秦某武林末学岂敢当此谬誉。”
乔老爷子道:“如此看来,贵帮帮主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了,只是,嘿嘿—一”
秦篷真道:“只是如何?”
乔老爷子道:“只是老夫仍是不想见他!”
那对孪生兄弟一齐道:“我看还是动动武才能解决!”
乔老爷子道:“闪开!”
他对着那一对孪生兄弟正中间直走过去,只见那一对兄弟左右一闪,忽然又是一合,两支乌光闪闪的长剑直刺向乔老爷子的两肋。
那两支长剑刺到离老爷子肋前五寸之地,忽然一起停住,剑尖不见有丝毫抖动。
乔老爷子道:“老夫不愿动手,但请两位让路。”
那左边的一人道:“乔老先生,今日你是不跟咱走不成了!”
乔老爷子的满头白发忽然一根根直矗一立起来,他的脸色也忽然变的醉酒一般酡一红,杜天林道:“这下怕是真要干起来了。”
却不料乔老爷子长吸了一口气,又把怒火强仰了下去,他淡淡一笑道:“老夫不愿动手,就请两位高抬贵手吧。
那两人冷冷一笑,右边的一个皱起眉来道:“大哥,听帮主说这姓乔的老儿如何如何,似乎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的宝贝似的,怎么见的面原来是个大脓包?”
那乔老爷子闻言淡淡一笑道:“抱歉之至,叫两位大失所望。”
他一面说着,一面作势前行,那两人忽然同时大喝一声:“你,这样就想过去了么?”
那乔老爷子仍是不愠不火,和声道:“两位还要怎样?”
那黄脸汉子站在一旁,冷眼凝视着乔老爷子,对乔老爷子与这一双孪生汉子的冲突不闻不问,那两个孪生汉子这时冷笑一声道:“韩信当年曾受跨下之辱,乔老爷子你有这份海量么?”
两人说完相对大笑起来,左边的一个更且叉一开双一腿来,做出一付等那乔老爷子钻过去的样子。
乔老爷子忽然脸色变红起来,他一睁双目,眼睛中射一出慑人心魄的一精一光,狠狠地盯着那一对孪生兄弟,然后一字一字地道:“你们说话,可知道是在跟什么样的人物说话么?”
那右边的汉子一提手中长剑道:“怎么不知道啊—一”
左边一个接着道:“威震天下的九天云龙乔老爷子,嘿嘿!”
乔老爷子忽然如同炸药一般一掌拍出,大喝道:“还不与我滚开!”
他一掌拍出,身边一棵碗粗松树哗啦一声齐腰而折,断处就如巨斧所劈一般,平一滑如镜!
这一掌拍出,乔老爷子有意卖弄他掌上的神功,委实己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却不料那一对孪生兄弟不在乎地相对一笑,大声道:“看来乔老爷子的确还有两手,咱们领教了。”
乔老爷子不再说话,大跨步向前走过去,那一对孪生兄弟一晃身形,长剑相一交一 。
乔老爷子沉声道;“让路!”
那两人道:“不让!”
乔老爷子忽然长叹一声,举掌向左边一人轻轻拍出。
他这一掌拍出缓慢之极,但是却发出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异啸,那孪生兄弟两人面色一变,猛然同时刺出一剑。
只见两道乌光一闪而过,呜的一声暴响,剑上真力泉一涌而出。
乔老爷子不闻不问,依然一掌拍向左边,然而奇怪的事就在这刹那间发生了—一只见左边的一个汉子剑如蛟龙一抵而出,然而右边的一人却如突然被一个巨大的力道一吸,几乎立足不稳,连忙横跨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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