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无边(7)

　　黄斌摊开双手，耸耸肩，一副苦大仇深却难以言说的悲惨样子……南宁警方的通缉令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年×月，犯罪嫌疑人黄斌携带市值2000万元的股票到了上海，找到工商银行广西分行信托投资公司上海证券业务部，利用第三人的名义，开立股票账户，协商借款炒股事宜。经协商，广西“上证部”同意给其3000万元、期限为70天的借款，双方签订了《专户协议书》。但是之后，犯罪嫌疑人仅分三次还了600多万元，本息尚欠2500多万元，再以后，犯罪嫌疑人以各种理由拒不偿还借款。
　　工商银行广西分行信托投资公司“上证部”后来更名为工商银行广西分行直属支行，直属支行于是向南宁警方报案。
　　南宁警方接案后，以“融资炒股诈骗”立案，立即采取了一系行动：一、以涉嫌诈骗罪，发出对黄斌的通缉令；二、发出一系列的查封冻结令；三、冻结并扣划了黄斌代理客户的股票；四、组织警力抓捕黄斌本人。
　　邵杰非常严厉地质问黄斌：“南宁警方对你的通缉理由是不是事实，你得对我说实话！”
　　黄斌哭丧着脸，眼里泛着泪光，说：“我这是交友不慎，是被朋友害了啊！”
　　原来，黄斌在被公安局审查时，大江证券大桥营业部的叶经理趁机获得了黄斌的股票资金账号和股东代码，跑到上海冒充黄斌的签名，伪造交易单据进行了大量违规透支交易，并将黄斌代理的股民账户上价值2000多万元的股票及资金拉人工商银行广西分行信托公司“上证部”。黄斌中途从公安局出来，发现其代理的股票资金账号和股东代码被盗用，账上多出了3000多万元。黄斌当即赶赴上海查询交涉，才知道叶经理利用黄斌代理的股票资金账号和股东代码违规交易的事。但黄斌却没有跟叶经理翻脸，因为据叶经理解释，他的动机不过是想把朋友也拉到上海一起炒股，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黄斌以为，只要撤回属于他代理的2000多万元股票，就算没事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叶经理隐瞒了自己伪造“专户协议书”、“开户文件”、“透支交易单”、“指定交易单”、“各种交易审批单”等重大事实。更没想到，叶经理还盗用了他的资金账号和股东代码，继续违规炒股，等到出现巨额亏损后又嫁祸于他，还恶人先告状，向南宁警方报了案。
　　邵杰听完黄斌的讲述后，暗自思忖，从法律的角度看，黄斌撤回属于他代理的股票，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整个事件完全是因叶经理侵权所造成。叶经理告黄斌“诈骗”不仅是无中生有，没有任何事实依据，而且还是蓄意栽赃嫁祸，如果要打官司，必须追究叶经理的伪造文书罪、作伪证罪等等。不过，邵杰觉得，当务之急是如何纠正南宁警方的错案，解除对黄斌的通缉。
　　隔了些天，邵杰和黄斌一起坐飞机到了南宁。二人刚走出机场大门，忽听背后有人呼叫“邵杰”，邵杰回头一看，却是家乡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的总队长李运福，他是邵杰的大学同学。这次，李运福到南宁，是为了陪一位副厅长出席会议，也是刚下飞机。老同学异地相逢，自然多了一份亲热和欣喜。李运福将邵杰和副厅长互作介绍，又向邵杰介绍了一名威风凛凛的警官——广西刑警总队的马总队长。
　　在这之前，邵杰已经去了公安部法制局多次，就南宁警方通缉黄斌一案，拿到了公安部给广西公安厅的基本意见，公安部指出，这起案件一定要慎重，请南宁警方尽快予以纠正。
　　邵杰向公安部法制局汇报时认为，南宁警方就黄斌一案立案侦查，冻结资金账号，向全国发出通缉令，其行为是在为地方银行追账，插手经济纠纷，违反了相关法规。
　　邵杰此行的目的就是带着尚方宝剑去请南宁警方撤案，另将此案移交给有管辖权的法院审理。
　　这天清早，邵杰还没起床，李运福就撞开了他的房门，双手抱拳道：“喜事，喜事，南宁警方还不错，他们依据你们反映的实际情况，又结合公安部的意见，已经把案子给撤了。”
　　邵杰大喜过望，从床上一跃而起，把黄斌从卫生间里揪出来，说：“你看他是谁？”
　　李运福摇了摇头，说：“那天在机场见过，他是谁？”
　　邵杰因怕南宁警方在没弄清楚事实真相的情况下把黄斌带走，因此一直没敢说出黄斌的真实身份，现在他却敢说了：“他不就是南宁警方要抓的人吗？”
　　李运福打了邵杰一拳，说：“狼狈为奸，不可想象！一个律师带着一个通缉犯，公然在两省的刑警总队长眼皮底下溜了，真是不可想象！”
　　黄斌提着裤子一个劲地傻笑。
　　邵杰对黄斌说：“快穿好衣服，请李总队长喝茶去。”
　　李运福连连摆手，说：“免了，免了，今天散会，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你们留在这里打官司吧，我先失陪了。”李运福边说边往外走。
　　黄斌追出门外喊：“总队长，总队长，等我发了财再感谢你！”
　　李运福回头笑道：“等你发了财，我就找不到你了啊！”
　　邵杰也急忙追出去问：“那案子移交了没有？”
　　李运福点点头说：“已经移交到法院了，听说法院已下达协助冻结存款通知书，这对你们不利，你们要赶快想办法去法院应诉。”
　　“这个官司不能在南宁打，我们必须马上向南宁法院提出管辖异议。”邵杰自言自语道。
　　过了几天，南宁法院的裁定书下来了，裁定如下：被告黄斌对管辖权提出的异议成立，本案移送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审理。
　　黄斌忍耐不住了，说：“邵律师，走，我们回上海打官司去。我不要南宁警方向我赔礼道歉，他们办错案对我造成的精神和经济上的巨大损失，我也不再提请司法赔偿了。”
　　“怎么，你怕南宁警方抓你？”
　　“是的，我的确被公安局搞怕了。”黄斌老实地承认。
　　邵杰顿时陷入了沉思，他在考虑这场官司该如何打。
　　艰难胜诉
　　上海有个正直无私的女法官，人称“女包公”，五十岁出头，却已是两鬓染霜了。她以对法律、对人民的忠诚，赢得了诸多荣誉，“全国十佳法官”就是其中之一。
　　当黄斌的案子摆在女法官案头上时，她随便瞟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平心而论，她不喜欢接这类案子，因为她总觉得经济纠纷中有太多的铜臭味。尤其是证券市场，浑水摸鱼的不法分子大有人在，估计黄斌也不是什么善类。所以，当她在法庭上第一次见到邵杰和黄斌的时候，她的脸冷若冰霜，甚至直言黄斌是个骗子，邵杰是半个骗子，这在法庭上是极其罕见的。
　　回到宾馆，黄斌的情绪非常沮丧，他唉声叹气地对邵杰说：“完了，完了，碰到这种法官，又是个蛮不讲理的女人，这场官司我们输定了，我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邵杰不吭声，他在想，这个女法官为什么这么凶，她恨我们骂我们完全没有道理呀！不是说她是“全国十佳法官”吗？这样的法官肯定是疾恶如仇的。如果她真的是一个正直的人，那她办案就会秉公执法，绝不会笑里藏刀！这么看来，她现在这个态度，多半是对我们有误解。他决定连夜上女法官的门，向她做些解释，以便消除她对黄斌和自己的误解和偏见。
　　女法官回到家里，虽然她是一个很和善的大姐，可她对邵杰的来访仍然保持了警惕，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邵杰，说私事免谈，公事就到法庭接待室里谈。
　　第二天，在法庭接待室里，女法官果真礼貌地接待了邵杰。
　　邵杰先是告诉女法官自己被她看成是骗子后的委屈，然后讲了黄斌案子的全部细节，说着说着，他的眼睛里竞泛起了泪光。
　　女法官听得坐不住了，等邵杰说完，她拍案而起，连声道：“对不起，昨天在法庭上所说的话，我确实有欠考虑。但你放心，昨天毕竟不是庭审，只是对案，我所说的话不代表我对此案的倾向。昨天晚上，我已经仔细地阅读了此案的卷宗，对案件已经基本清楚了，希望你们能够坚持你们所说的事实，我会公正审理的！”
　　邵杰连忙把自己对案情的分析、本案的几个关键问题说了出来，同时要求法庭做笔迹鉴定，以及请有证券业务经验的人民陪审员参加旁听。女法官已经不知不觉地受到了邵杰的影响，连连点头道：“这个我会安排的，你放心，你的要求合情合理，毫不过分。”
　　开庭那天，法庭气氛非常紧张。旁听席上，坐满了广西方面的人，邵杰发现，里面有好几个竟是南宁市公安局的便衣。
　　经法庭同意，邵杰可以向对方提问了，他放连珠炮似的一口气提出了二十九个问题，发发炮弹击中了对方的要害。开始时，对方还能勉强应付，后来实在招架不住了，几次举手反对。女法官端坐在审判长席上，均以反对无效驳回，示意邵杰继续提问。邵杰越战越勇，对方则脸色苍白，大汗淋漓。
　　到法庭鉴定笔迹时，整个庭审气氛达到了高潮。女法官拿出一张白纸，让黄斌和叶经理同时签写“黄斌”几个字，经和“专户协议书”对照，两人签字均与协议书上签名不符，法庭顿时大哗。女法官三言两语就让叶经理彻底缴械，叶经理终于承认，协议书上黄斌的签名系他请人代签，也就是说，这份“专户协议书”是叶经理单方面伪造的。
　　“啊——”法庭上的听众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呼。
　　黄斌始终脸现悲戚，对方律师提问时，他回答要么是“是”，要么是“不是”，他很累，不想多说话。当然，他或许是因为受的冤屈实在太大，便用最少的字词来表达自己的厌恶和愤慨之情。
　　邵杰似乎嫌黄斌着墨不够，他抓住机会面对法庭，当着人民陪审员，不仅诉说了黄斌的冤情，还描述了黄斌所受的迫害，以及冤案对黄斌和他的家庭带来的一系列痛苦。到后来，邵杰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受审席上的黄斌终于控制不住悲伤，泪流满面地“呜呜”直哭。男儿有泪不轻弹！整个法庭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连叶经理也惭愧得低下了头。
　　女法官的眼圈红了，她起身宣布退庭，同时示意两名法警保护黄斌从后门出去。
　　不久，邵杰接到了女法官的电话，案子已经判决，只等着择日宣判，法院驳回了广西工行的诉讼请求。
　　上海的官司胜诉，为黄斌解封了500万元的代理股票，免去了3000万元的赔偿责任和近20万元的诉讼费、保全费。可是，不等黄斌的眼泪擦干，阴云又开始在他的头顶盘旋。“大江证券公司”盗卖了他代理的1270万元股票，也就是他从上海撤回来的那笔资金。看来，叶经理是个下棋高手，他每步棋都走在黄斌的前面，上海损失江城补。上海诉讼暂时失利了，他不在乎，不服输，暗渡陈仓，釜底抽薪，先下手为强，逼你把官司拖回江城接着打。
　　一审开庭后，黄斌一方败诉，这大大出乎邵杰的意料。朋友们开玩笑说：“邵大律师在半个中国的法庭上跃马横刀，纵横驰骋，决胜于千里之外，运筹于帷幄之中，却不小心在家门口的小阴沟里翻了船！”
　　“大江证券公司”请了一个名叫向葵的女人做律师！向葵，一个中性的名字，一个听起来光明磊落的名字，然而，这个女人行事却既不光明也不磊落。
　　稍稍把向葵写的答辩状和法院的判决书对照一下，就会发现，判决书居然照抄了答辩状！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官司打到这个份上，法官和律师同穿了一条裤子，也不避嫌，连遮羞布也扯下来了。面对这种情况，即便你有三头六臂，也只能败北！
　　江城法制报社的周记者认识邵杰，这天，他特地跑来告诉邵杰，说：“向葵到处散布流言，说黄斌是个坏人，是个流氓，根本不值得同情。她甚至还说这个官司黄斌根本就不想打，而是你冲着高额律师费，反过来做黄斌的工作，他才愿意打的。”
　　见邵杰望着江水中的漩涡不作声，周记者赶紧安慰他说：“哥们，一个女人的话别往心里去，长舌妇的话有几个人相信？谁不知道你为黄家母子搞法律援助全是义务劳动？”
　　“不，官司打输了是义务劳动，官司打赢了我还是要收回成本的。”邵杰说话的时候，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是应该的，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对了，你们准不准备上诉？那个女人很关心这一点。”周记者问。
　　邵杰一笑，反问他：“她还说了些什么？”
　　周记者神秘地一笑，说：“她劝你站稳立场，不要再和坏人搞到一起。至于官司，‘大江证券’可以考虑给你一定的补偿。”
　　邵杰轻蔑地一笑，说：“你知道“大江”的老总找我开什么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