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慧大师微微颔首,拉着林玉就在沙滩上席地坐下,怅然许久,然后幽幽说道:“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也才不过二十岁吧!有一年为了一事远走南荒,听说南荒有一个绝世异人,一身武功,已达化境,自号天下第一高手,我一时年少气盛,便寻那异人比试,谁知不出百招,果然败在那人手下……”
林王忍不住插口问道:“那位异人就是矮叟仇虎吗?”
慧大师不答,仍继续说道:“我技不如人,败得口服心服,于是转念便求他传授我旷世绝学,因为我听说那人年近百岁,尚无一传人……”
林玉又问道:“他肯了没有?”
他不但不肯,反把我重重奚落了一番,说他的武功,必须要传给他师父的转世化身,此外谁也别想投拜在他门下……”慧大师忽然一顿,斜瞥了林玉一眼,似乎对自己亲口向别人述说当年被奚落的往事,难免有些尬尴之意。
林玉却对慧大师如此坦然告诉当年恨事,一些也不觉得奇怪,诧异地又问:“什么叫做转世化身呀?难道他师父不会死?”
慧大师淡淡一笑道:“所谓转世化身,乃是说他师父死后重行投胎转世,再世为人,他便又将从师父那儿学来的武功再还给师父,如此等自己死后转世,他的师父又将武功还授给他,这般互相传授,他们那独门武功,永远也不会流传到外人手中。”
林玉一惊,道:“这真是怪事,他师父就算转世投胎,他又怎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慧大师笑道:“他们自有他们的寻觅之法,据说做师父的在临死之际,用手指着那一个方向,便是说他死后要向那儿投胎转世,做徒弟的按方向去寻,只要是他师父逝世那一年出世,面貌又酷似他师父的,便确定是他师父转世化身,一定千方百计带回南荒,将自己独门绝艺倾囊相授,当作自己的传人!”
林玉也笑道:“这简直是一胡一 闹嘛,单凭臆测,如果找错了,那该多糟啊!”
慧大师道:“天下怪事正多,他们一派自定律例,是以从不将武功传授外人,同时代代相传,只有一个人,而且师父与徒弟面貌一定十分相似,师父就是徒弟,徒弟又变成师父,纠缠不清,若非只传一个人,那就更要弄不清楚了,所以他们也有个奇怪的门派名称,叫做‘师徒门’。”
林玉听得大感有趣,忙又问道:“那么他们这一块虎头牌又是作什么用的呢?”
慧大师道:“这银牌便是他们‘师徒门’的独门标帜,师父死时传给徒弟,徒弟死后又传给师父,从来不准许落人旁人手中。”
林玉顿时一惊,道:“可是,现在这牌子已落到我手里,这可怎么办呢?”
慧大师脸色一沉,道:“所以我要把这些奇事告诉你,这面银牌必须趁早设法还给那仇虎,否则被他查觉,持牌之人,难免不惨遭横祸。”
林玉听慧大师也说得如此严重,心里不觉害怕起来,呐呐半晌,才道:“老前辈,这么说来,那仇虎的武功,真是天下无人能敌,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慧大师沉吟不语,许久才道:“这话也难说,但据我看来,当今之世,尚无人能胜得矮叟仇虎,譬如天下至今均认为人身一穴一道共三百六十五一穴一,死一穴一仅二十四一穴一,但师徒门却能辨认人身三百六十六一穴一,而且能炼闭二十五处死一穴一,这等玄妙之学,怎是中原武林所能及的。”
林玉更加毛骨惊然,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慧大师轻叹一声,拍拍林玉肩头说:“你也不必害怕,这件事乃中原数百年难逢的大事,你一个小孩子如何能担当得了,你只管安心住在我这岛上,待我亲往大戢岛和无极岛走一遭,务要和他们共议一可行之法来。”
林玉喜道:“老前辈,你准我住在这岛上了么?”
慧大师笑道:“徒弟自然应该住在师父身边,你说对不对?”
林玉雀跃而起,张大眼,半晌才惊喜一交一 集的叫道:“师父!”
倒身拜了下去。
慧大师从来孤独不群,亦未起过收徒的心愿,今日情不自禁,收了林玉作为传人,自己也是觉得感慨不已,林玉则乍惊喜讯,出乎意外的投靠在海外三仙之一门下,那芳心中的欣喜之情,竟远远将矮叟仇虎的一陰一影撇在脑后去了。
师徒二人各怀心念,直在沙滩上盘桓到红日东升,灿烂的日光涌一出海面,慧大师方才携了林玉的手,展开身法,驰向内岛居住之处,那地方除了慧大师自己,林玉可说是第一个踏进内岛的人。
当然,她如今已是慧大师的传人,也就不觉得特别了。
时日飞逝,一年已尽。
漫天雪花在空中飞舞,落梅遍地,映着皑皑白雪,沙龙坪上的小屋中,一如往年生着熊熊炉火,但火边围坐着三个凄凉的人影,却再也找不出年节欢欣的气氛。
高战仗着师门“先天气功”一精一博雄浑,伤势虽然已略见起色,独个儿也能扶拐漫步,喝点酒,陪着辛捷夫妇在小厅里坐坐,但他目睹辛捷夫妇脸上的蹙容,自己也感到无比的空虚和沉重。
一样是过年,有酒也有火,然而,这里却好像失去了什么,炉火虽旺,室中竟似没有一丝暖意。
张菁不住地向炉火中加着柴块,好像嫌那火烧得还不够大,不能驱去心底的寒冷,辛捷怅然而坐,两眼睛也不瞬地注视着炉中火苗,一杯一杯酒,毫不停留地向口里直灌,仿佛他心底也有一块难以溶解的冰块,要藉那酒一精一的热力,将它浇化溶去。
高战忍不住轻声叫了一声:“辛叔叔……。”
“唔!”辛捷茫然地抬起头来,问:“战儿,有什么事吗?”
高战迟疑一会,说道:“辛叔叔,我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我看……我看明儿您还是去寻平弟和林家姊妹要紧。”
辛捷脸上绽出一抹苦笑,摇头道:“你千万别小看了这伤,运功之际分神御敌,伤在脉胳,如要在旁的人身上,也许一命不保,至少也得废去武功,你虽然得天独厚,又仗着师门先天气功护住内脏,但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自会静静在这儿疗养伤势,辛叔叔你们放心去寻平弟,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回来,汶姐和玉妹也没有消息……”
辛捷挥挥手不让他说下去,道:“你不必替他们担心,他们自己总会照顾自己,再等十天半月,想来不会要紧的。”
正说着,张菁突然“当”地抛了火钳,凝神倾听道:“嘘!
你们听,好像有马蹄声……”
辛捷侧耳一听,脸上微微变色,从椅上站了起来,道:“你们坐着,我出去看看!”
但张菁早从坐椅上一跃而起,奔到窗边眺望,惊呼道:“呀!
是一辆马车。”
辛捷迅速地拉开屋门,一蓬雪花猛可里冲进屋来,但他略未稍顾,身一子微晃,抢出屋门。
那马车疾驰到梅林边停住,车上跳下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一个早扬手大叫道:“辛叔叔,辛叔叔……”飞奔过来。“呀!是汶儿!”
张菁快步冲出屋来,张臂一把搂住林汶,眼中热泪簌簌而下,低问道:“乖孩子,乖孩子,你妹妹呢?”
林汶已经泣不成声,紧紧抱着张菁,宛如搂一抱着自己亲一娘一,她眼睛一瞥屋边梅山民的坟墓已经改建,心里一酸,越加忍不住泪水滂沦,泣道:“辛婶婶,梅……梅公公他……他死了……”
张菁点点头,凄然道:“我们知道了,好孩子,快进屋里再慢慢说吧!”她一抬头,见一个清丽脱俗的中年妇人含笑站在面前,顿时一怔。
辛捷忙道:“难得方姑娘也能同来,快请到屋里坐!”
进了屋门,林汶一眼看见高战,神色一阵激动,但她却不似往常那么羞怯,反婷婷走上前去,低声道:“高大哥,你也回来啦!”
高战忙拄拐立起,含笑答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平安回来,玉妹呢?”
这时,辛捷也将方少坤介绍给张菁,大家重去围炉坐下,林汶才将梅山民去世以后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高战第一个惊问道:“汶姊,你说那害死梅公公的,便是上次掳你到松树林去的两个怪老人?”
林汶切齿道:“正是他们,只不过这一刻他们已经一个变成枯木,一个变成黄木了。”
高战失惊道:“啊!他们已经炼到第二层了,说起来这真是我做出来的恨事!”
辛捷道:“这也不能怪你,你纵然不代他们取书,他们终有一天总会得到那本秘笈,只是,勾漏二怪除了秉一性一刚强之外,一生尚无大恶,想不到竟是他们害死了梅叔叔。”言下大有凄惶之意。
张菁忙道:“你说起那矮叟仇虎,我倒记起来了,这次我和平儿林中遇伏,便是那矮子力退龙门四杰,后来又在崖上吓走了白婆婆,那矮子看起来也不像坏人,怎会和吴大哥结下仇怨的呢?”
小屋中添了方少坤和林汶,顿时显得热闹了许多,你一句,我一句问着别后情景,时而惊讶,时而骇呼,时而凄然,时而又叹息……炉中火势已渐渐低弱,张菁也忘了再去加添柴块。
辛捷喟然道:“能得一浪一儿平安回来,这个年也算热闹了许多,大家快来喝酒,凡事都等明天计议,是恩是仇,明年再结吧。”
众人方起身,突听门外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好呀!你倒要喝酒啦!我老人家跑了多少冤枉路,这笔帐,向谁算去?”
随着人声,屋门外迈进来一人,辛捷一见大喜,慌忙赶上前去,叫道:“上人,你老人家怎么也来啦!”
原来那人正是远从天竺赶回来平凡上人。
众人尽都欣喜,将平凡上人推到首席坐下,上人问明了高战替辛捷疗伤突围经过,笑道:“难得!难得!我这一趟总算没白跑,那几个果儿对你正有用处,恒河三佛还托我带给你一件东西,恰好补偿你舍己为人的一番情意。”
说着,从怀里取出兰九果和那本小册子,一并一交一 给了高战。
高战称谢接了过来,见那小册之上,写着一行梵文,自己看不懂,又请教平凡上人,上人一把抓了过去,塞在怀里,道:“这叫做风火凝气玄功,是恒河三佛被困在风火洞里参悟出来,特嘱我转赠给你的,偏那金伯胜佛做事糊涂,明知你看不懂梵文,拿着岂不白费,还是那一天我再还给他们吧!”
张菁笑道:“既是三佛苦心参悟的东西,必然有些用处,上人何不替战几泽成汉文,也不负人家一番心意。”
平凡上人摇头道:“我再不要找这种麻烦了,上次你老公弄来一本达摩秘发轻功篇,我也是替他代读书上梵文,后来被小戢岛那老尼婆好把我耻笑一番!”
辛捷也笑道:“小戢岛慧大师轻功独步天下,你老人家用达摩轻功篇的功夫去和她比,她自然会笑你,这一次咱们不给她知道便是。”
林没几次要将矮叟仇虎的事转告平凡上人,但见他正与辛捷夫妇说笑,未得机会开口,偷偷斜眼一瞥高战,却见他正痴痴捧着兰九果在出神,好像对身边欢笑之语,一句也没有听进耳中。
原来高战睹物思人,眼见兰九果,不期然想到金英,这果儿正是金英家中之物,但不知她为了自己屡次开罪师父白发婆婆,林中一别,将会遭到什么样的惩处?
他本是至情之人,回忆金英待自己的深情柔意,沙漠中体贴缠一绵,一颗心早已飘飘荡荡,飞出了小屋,重又飞到那奇幻莫测的沙漠之中了。
高战正沉缅在一片往事之中,突觉一只柔软的手掌按在自己肩头上,蓦然抬起头来,却见张菁含笑向自己说道:“战儿,这兰九果乃是难得珍品,你干么不赶快吃下去,尽望着它出神作什么?”
高战忙道:“我自觉内伤已无大碍,这东西这么珍贵,还是留着以备后用的好。”
辛捷闻言回过头来,道:“这是什么话?战儿快快吃了,到房里调息一会,早些治好伤,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高战进屋之后,林汶才得机将矮叟仇虎的事告诉了平凡上人,老和尚一听大惊失色,从椅子上直跳起来,一声不响,扭头向屋外便跑。
辛捷忙拦住问道:“上人到那里去?”
平凡上人一摔大袖,闪过辛捷,晃身已到门边,道:“那矮人不是好缠的,这件事,我得赶快去早作准备。”
说着拉开屋门,便想动身。
那知屋门才开,蓦地一股劲风迎面撞来,平凡上人举掌一封,登时被那强劲的力道震退一步,屋外一人当门而立,冷傲地说道:“老和尚怎的这么不中用,凭一个矮叟仇虎,难道咱们海外三仙便惧怕了他不成吗?”
张菁一见那人竟是无极岛主无恨生,喜得叫一声:“爹!”便纵身扑了上去。
无恨生缓缓跨进屋来,见辛捷无恙,老怀大畅,笑向平凡上人道:“捷儿的伤,天幸竟痊愈了,你这一趟天竺没有白跑,我也就便打听到一件大事,正要寻你商议呢,你怎的便要走了?”
平凡上人苦笑道:“你要找我,准没有好事。”
无恨生笑道:“这一次你却猜错啦,正是你天大的喜讯,你要不要听吧?”
平凡上人道:“我和尚六根清静,喜从何来?你不要诓我。”
无恨生道:“我自离了无极岛,一路寻那毒君金一鹏不到,却在无意之中,见到一位高人,这人跟你渊源深厚,我若是说出来,保管你要跪倒向我叩谢大恩,但你如急着要走,我也不用提他了。”
平凡上人上前一把拉住无恨生的手臂,叫道:“他是谁?他是谁?你赶快说出来,我一定不走。”
无恨生却不肯便说,先自坐下,又酌了一杯酒,悠然吸酒微笑,直将平凡上人急得七霞生烟,顺手从桌上捞起一只酒杯,喝道:“小伙子,你再卖关于,我老人家要动武啦!”
无恨生笑道:“你如要听,乖乖坐下来,替一我斟上三大杯酒,先谢谢我这报喜讯的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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